第一百零五章 真相(二)
阮香宜从来都没有想到那些曾经是自己最想要维护的秘密一下子全部都摊开在了眼前,她以为自己真的是会把这些事情带进自己的棺材里面的,但是这个时候,却被宋珩一下子展露了开来。
当年庆历帝刚刚登上帝位,先皇后也重病之中,谁都不知道那一日的庆历帝会突然之间出了宫来,悄无声息地到了阮家。
圣上私下来访,自然是不能太过张扬的,阮明道也是不敢怠慢,在书房商谈了一些要事之后,便是张罗了一桌的好菜,在酒席上,庆历帝便是多喝了两杯,在阮家的书房里头给睡下来了。
不过庆历帝那一日宠幸的,并非是一个奴婢,而是前来阮府之中做客的阮明道的亡妻艾氏的嫡妹。
说起这艾氏,也算是一个可怜之人,虽是世族之女,可从小是个体弱多病的人,阮明道正值青年,艾家原本是打算着将这个嫡女嫁过来之后,再让通过艾氏让阮明道纳了自己的庶女为妾。艾氏刚入阮家的时候倒也是真心实意地对着自己的这个丈夫阮明道和自己的小姑姑阮香宜,艾氏虽是体弱,却还不至于到愚笨的地步,在嫁入了阮家月余之后便是发现了阮家兄妹有染的事情,但是艾氏一个女子又怎么能够斗得过阮明道这个在官场上打滚过的男人,恰逢阮香宜有孕,阮明道便是彻底地将艾氏圈禁了起来,对外称作是艾氏有孕,因为胎像不稳需要卧床静养,谢绝了一切来访的来客,即便是艾家来人,阮明道每次都是要一并作陪的,这明面上是做出了一副对着自己的妻子关爱有加的模样来,实际上却是在一旁怕是的艾氏说出一些个不当说的事情。
在阮香宜产下阮碧兰的那一日,阮明道亲手用枕头捂死了艾氏,对外宣称艾氏因为难产的缘故身故,阮明道换下了家中所有的奴仆,为了保证自己同阮香宜之间的秘密,人人都以为阮明道那般做是因为自己的妻子因为难产身亡而迁怒于奴仆的身上,还道一直没有再娶妻,父代母职倒也很是受人尊崇。那一日,艾氏的这个嫡妹刚巧来了阮家做客,艾家在艾氏过世之后一直想着再送一个女儿过来,这艾氏的嫡妹也一直都以照看姐姐留下的孩子而上了府来,那司马昭之心,那是路人皆知。
那一日,艾氏的嫡妹以为歇在书房里头的人是阮明道,想着送些醒酒药过去聊表心意,却不想被那醉的糊里糊涂的庆历帝给宠幸了,艾氏的嫡妹哪里时是知道这个醉的不清不楚的人是庆历帝,这颠鸾倒凤之后便是觉得自己失了贞洁没了脸面,回了艾家之后越想越是觉得羞愧,当天夜里就是往者那秦淮河里面一跳,自尽去了。
庆历帝酒醒之后,瞧见床榻上的处子落红,又恰巧阮香宜红了脸进了书房送了醒酒的药物,当下就以为自己宠幸的人是阮家的千金阮香宜,阮家一贯的书香世家,仙游的阮父是自己的老师,而阮明道又是同自己一同长大的,回了宫之后招了太监注下了起居注,将这件事情记了档,傍晚一道圣旨就是去了阮家,封了阮香宜为湘妃,一个月之后,便是一顶轿子抬着阮香宜进了皇宫。
而阮香宜入宫的时候,这就已经是有了身孕的,孩子在阮香宜的肚子里面,作为的母亲的阮香宜最是清楚到底谁是孩子的父亲。
庆历帝子嗣绵薄,晓得阮香宜有了身孕之后又是封了贵妃,一时间阮香宜的风头无两,后宫之中无人敢触其封,可她的孩子却是在六个月的时候夭折了,那是一个已经成了型的男孩,若是生了下来,而她现在贵为皇后的身份,那就是要被册封为太子的。
“阮明道,万历十三年六月十三戌时生辰,命中有一女一子。子,早夭。”宋珩慢慢悠悠地说着,“我闲着没事,帮着阮明道算了一卦。若是皇后你肚子里面的那个孩子生了下来,现在应该已经是有十来岁了吧,是谁的孩子,是谁的孩子,这一眼瞅着,也是能瞅出个所以然来。皇后你也应该庆幸上一番,若不是当年您的孩子未出生就已经是死了,只怕陛下也不会由着你同阮明道活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了,早早地就已经该杀的杀了。这混淆龙裔之事,别说是满门抄斩,那可是株连九族的祸事。”
宋珩的话很是风凉,若是在往常的时候,阮香宜肯定是要指着宋珩的鼻子开口大骂上一番,但是现在,她半句话都责骂不出来,她伸手扯着宋珩的衣袖,“告诉我,你都是从哪里知道的,告诉我!”
阮香宜之前是有些看不起宋珩的,那多半都是因为阮碧兰的缘故,她一个当母亲的,自然是要为着自己的女儿着想,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宋珩的确是有些本事的。
宋珩伸手掰开阮香宜攥着自己衣袖不放的手,一根一根地将她的手指掰开,“当年皇后你贵为贵妃,又有着一个身为丞相的兄长帮衬,皇后在你入宫不到半年就已经去世了,宫中虽是佳丽无数,却多半仰仗着皇后你的鼻息度日,穆贵妃尚未入宫,宫中除了皇后您外,不过就是一个睿王殿下的生母欣贵妃罢了,皇后您不是一直都觉得是欣贵妃谋害了你的龙种吗?”
这些宫廷之中的事情,还是永宁无意的时候同自己说起的,永宁甚是讨厌阮家一家,对于阮皇后也不假以辞色,所以在永宁得空同自己闲聊的时候倒也是会同自己说起一些个关于皇宫内的事情,说的多半是不多,简练且又一笔带过。
宋珩稍稍听了两句,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听孤引月说起了阮家兄妹之间的事情之后,她这才反应了过来。
永宁曾经有一次谈论过,阮家的嚣张跋扈,说是当年阮皇后因为怀疑是睿王殿下的生母之间诞下皇子之后会威胁到了睿王的地位而谋害了阮皇后肚子里面的皇子,竟然逼的当时正受圣恩极有可能会成为皇后的欣贵妃去了圣庙里头清修,一走便是十多年。
“难道便是她吗?当年,最有机会朝臣属意是那贱人成为皇后,我哥哥身为丞相,我又怀有皇嗣,如果我一旦生下的是个皇子,她怎么还能够当上皇后?!若真的不是她做的,当年她为何不说清楚,转而是去了圣庙之中清修,定是她心中有鬼这才不敢说吧!”
阮香宜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情,她的心中就是一阵的抽疼,当年当她产下那一个死胎,且太医告诉她,她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有孩子的时候,她是多么的绝望,整个世界都已经崩塌的感觉,没有人会懂得。
观整个后宫,还有谁敢对她这么做,还有谁有这个胆量对自己这么做!只有那欣贵人一人而已!宋珩冷冷地看着阮香宜,神色之中越发的怜悯了起来。
“还是有的,比如阮大人。”宋珩看着阮香宜,“不知道皇后有没有同阮丞相说过腹中孩儿的事情?”
阮香宜面色微微一顿,“那又如何?”
阮香宜想起,自己曾经是同自己的兄长说起过自己腹中孩子的事情,那个时候她秉着一种报复的姿态,因为当初如果不是他逼着自己入宫,她也不会梗着一口气就这么进了宫,她就是想要看看他那一张后悔的神色。
事实上,阮明道也是真的是后悔了,阮香宜觉得自己有一种报复完的快感。
“也没什么,只是我是见过蠢人的,但是诚然没有瞧见过像是皇后你这般蠢顿如斯的,或许你当时这么说,大约就是想看看阮大人后悔。许那个时候阮大人也是真的有后悔的地儿,但是绝对不会是后悔将你送进了皇宫之中,而是后悔着这么去将你肚子里头那一块不该留的肉给去掉!”
宋珩是见惯了这种事情的,位高权重自然也是害怕着有什么错处的,那个孩子就是一个最大最可怕的定时炸弹,指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开来,阮明道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心狠,贪婪,那个时候的他刚刚才成为丞相不久,怎么会甘心就这样从最高的位子上退了下来。
“那个时候,皇后不是没有什么人证物证证明是欣贵妃弄掉了你的孩子,陛下一贯是最疼爱自己的子嗣,当时同您最近亲近的人不就是阮大人么?”宋珩嗤笑地道,“有什么会比自己的亲人更加能够下手的神不知鬼不觉呢?”
阮香宜听着宋珩的那些话,她告诉自己,宋珩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让自己觉得更伤更痛,她是不应该相信她说的话的,但是阮香宜的脑海之中却是想起了自己落胎之后瞧见阮明道的时候,他的脸上却没有失去了孩子而有的伤痛,那个时候她以为他是不能在皇宫里面在陛下的面前表现出伤痛,怕被陛下瞧出端倪来,但是现在想想,她想大约他是真的没有伤心,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阮香宜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过骇然了,她根本就不应该这样想着的,她突然觉得很冷,不知道是因为身处在水牢之中太过寒冷还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现实而觉得寒冷。
果真,是最亲近的人才是最伤害的自己的人吗?
阮香宜突然之间地狂笑了起来,她像是一个疯子一样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她伸出了双手在墙面上划拉着,那涂着丹蔻的手十指淋漓。
她哈哈地笑了起来,那眼神涣散着,她时而哭时而笑着的,真的是疯了。
“她怎么了?”
百里流觞的声音在水牢的门口响起来,宋珩转过了头,只见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的百里流觞正站在门口,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在水牢之中的阮香宜,询问着宋珩。他是刚刚将阮明道带入了天牢之中,这才想来看看宋珩如何了,这才刚刚走到了门口却是听到了阮皇后的笑声,可这下一瞬便是有哭声。
“大约是接受不了事实,这便疯了吧。”宋珩淡淡地道,“这兄妹有染的事情倒是没将她给逼疯,现在这事曝光了,却倒是一下子承受不住了,神智略微有些不清明了。”
百里流觞点了点头,也不介怀这件事情,他看向宋珩,“走吧,这水牢清寒,不适合久待!”
宋珩应了声,同百里流觞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刑狱司,刑狱司的地儿总是弥漫着一种死亡的气息,在这里面死过王公贵族,死过大臣,也死过不少的重刑犯。
只要踏进了刑狱司的大门的人,基本上是没有活着从里头走出来的,阮家如此,旁人也如此。
刑狱司的大门口有着两只凶恶的石狮,夜晚的时候瞧上一眼就能够让孩子哭了出来,宋珩在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驻足停留了下来,回首看着那大门。
阮家
那曾经辉煌到这个地步的阮家一下子就这样地垮台了,就像是釜底抽薪一样,抽出了一块之后,所有的都不符存在了,跨得是那么的利索。
最是无情帝王业。
“瞧什么?”
百里流觞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他便是停下了脚步,转过了头却看到宋珩看着刑狱司的门口,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也没有什么,”宋珩低声地道,“阮家一下子就这样倒了,我在想,自个有一天会不会也就这样子到了这个地儿?”
也许哪天她犯了一个错,她眼下知晓的太多了,现在皇室并没有要除了她的意思,可以后呢,谁能保证她就能够活到最后?
“怎么好端端的,就是想这个呢?”百里流觞看着宋珩,有些时候还真的是不知道宋珩在想什么,“你又没犯什么错处,这刑狱司你怎么可能会进来?且也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百里流觞暗衬着,他怎么可能会是让宋珩进这刑狱司。
“若是有一日只要你不是犯了那些个穷凶极恶的大罪,我绝对会是能够保住你的!”百里流觞认真地道,“我这般地说,你可放宽了心吧?”
宋珩微微笑了笑,百里流觞这话虽然是说的极其好听,虽然宋珩不知道等到那一天的时候百里流觞是不是真的会护着自己,但是有这么一份心,睿王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人了。
宋珩看着百里流觞,她同百里流觞接触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一些,这个皇子虽然一向是沉默寡言了一些,可着实还是一个信得过的人,正直,若是登上了帝位,应该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殿下在想些什么?”宋珩见百里流觞眉头微微蹙着,有些困惑地问着。
“我在想,皇后同阮大人这般,到底算是一个什么事情?”
百里流觞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对这件事情不予置评,从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百里流觞就已经是有着一种不敢相信,他觉得若是真心喜爱一个人,那不是应该叫人过的欢乐才是好的么,像是阮皇后和阮大人这样的,他不能说两个人错了,可这事说了出去,双方都是要被世人唾弃的,那就是他们彼此相爱的方式?
百里流觞不是很理解,或许这种事情他一辈子也是不能理解的吧。
宋珩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这种事情不常有,亲生兄妹有染,这样凌乱的关系,光是想着,她也是有些忍受不了的。
“我想,我是不会爱上自己的兄长的。”宋珩轻笑了一声,她也是很在意自己的兄长的,但是那是因为对自己的亲人常有的,想要让自己的兄长过的再好一些,这也应该是在情理当中了,“大约是人不同,这般想法也不同吧,阮家的,大约我们看着有些畸形,在他们的眼中大约也没有兄妹之别,只有男女之别吧!”
百里流觞看了一眼宋珩,又低眼看了一下宋珩的手腕,那一只黑玉的镯子隐藏在宽大的广袖之中,他道:“若我真心喜欢上一个女子,她若欢喜,便是天晴了。”
宋珩看着百里流觞,笑道:“殿下这般,多半是要吃亏一些的。”
百里流觞也笑了开来,他想,吃亏一些便是吃亏一些吧,那又有什么可说的,只要她欢喜便好。
“臣还得去阮家一趟,殿下可是要一同去的?”宋珩看着百里流觞问道,阮明道和阮皇后是已经这样了,可阮碧兰和阮府还有一些琐碎的事情她要处理,她见百里流觞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开口问着。
“不,我还要去旁的一处地儿。你去吧,早去早回!”
百里流觞叮嘱了一句,他将自己带来的一队侍卫留给了宋珩,自己则是翻身上马,这手上的鞭子一扬,便是往者黑夜的尽头里头而去。宋珩看着百里流觞离去的方向,那是朝着圣庙而去的。
圣庙之中,有着曾经艳绝后宫,使得三千佳丽无颜色的美人带发修行着,那是睿王的生母欣贵妃,宋珩是没有见到过欣贵妃的模样,但是看看现在百里流觞的模样,她想欣贵人真的应该是艳绝后宫的,那般的惊天动地的美色。
圣庙是个清净的地儿,百里流觞进了庙门的时候,闻到的就是那一股子檀香的味道,他觉得这檀香的味道最是安神,小时候,母妃的宫内就设置了一个佛堂,天天点着檀香,他几乎是闻着那味儿长大的,再后来,母妃搬出了深宫一个人在这佛堂里面过着,他也时常地来圣庙。
他推开了母妃的寝居之中的门,门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吱呀”声,百里流觞听到这一声,觉得特别的好听。
鼻尖有着檀香的味儿,还有轻声的木鱼声。
百里流觞放轻了脚步,走了进去,母妃还是老样子,穿着素色的衣服,除去了所有的颜色,却依旧艳丽得叫人移不开视线。她正端端正正地跪在一方蒲团上,双眼紧闭,嘴中念念有词。
百里流觞还没有叫出声,欣贵妃便是已经开了口:“有淡淡的血腥味儿,又造杀孽了?”
“母妃!”百里流觞恭敬地叫了一声。
“闻着这血腥味儿,我便是知道是你来了,来的时候也不先换个衣衫,改明儿我再为你诵些经,这杀孽造多了,可也是有这报应的!”欣贵妃缓缓地说道。
“母妃,今日我并未做什么杀孽。”百里流觞上前了一步,跪在了旁那空着的蒲团上,他说道,“这今日做了杀孽的,是阮明道。”
听到阮明道的声,欣贵妃睁开了紧闭的眼睛,却也没有多问些什么。
“今夜,阮家是彻底地跨了,皇后她已经被父皇打入了水牢,若不是眼下还在国宴之中。只怕今日皇后是要被杖毙的。”百里流觞轻声道。
“为何?”欣贵妃开口,声音里头没有半点的好奇,也没有欣喜,就像是在询问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兄妹有染!”百里流觞低声说道。
欣贵妃听闻之后,便是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造孽啊造孽!”
“母妃,皇后已经不在了,你……”百里流觞原本想问问母妃愿不愿意回宫,但是他却是致命都问不出口。
“我当年离宫,并非是因为阮皇后说我谋害了皇嗣,我这一辈子最是对不住的人只有安贵妃同七皇子,我在圣庙待惯了,我也不想在回去了。”欣贵妃也是知道百里流觞想要说的话,“当年我害了安贵妃,害了七皇子,我用我这一辈子去赎罪,我喜欢在这呆着,清净。”
欣贵妃灼灼地看着百里流觞,“你要是真心疼母妃,便是早些将你那七皇弟从南嘉带回来吧,一个皇子为质多年,着实是太对不住他了,这些都是母妃造的孽,若是当年我们同南嘉那一仗不曾输,南嘉不曾选你为质,母妃也不会为了你,做了这种事情。”
“殇儿,将你的七皇弟带回来吧,母妃有生之年,也想好好补偿他一番。”欣贵妃握着百里流觞的手,殷切地说着。
“母妃,儿臣都省得。”百里流觞应着,他是知道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将那秦观砚带回北雍,眼下凤血歌也在北雍,他正琢磨着要怎么才能将这件事说出口,且不会让凤血歌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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