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救难
劳德诺又道:“当时我问师父:‘林家这辟邪剑法威力很大么?青城派为甚么这样用
心修习?’师父不答闭眼沉思半晌才道:‘德诺你入我门之前已在江湖上闯荡多
年可曾听得武林之中对福威镖局总镖头林震南的武功如何评论?’我道:‘武林中
朋友们说林震南手面阔交朋友够义气大家都买他的帐不去动他的镖。至于手底下
真实功夫怎样我不大清楚。’师父道:‘是了!福威镖局这些年来兴旺达倒是江湖
上朋友给面子的居多。你可曾听说余观主的师父长青子少年之时曾栽在林远图的辟邪
剑下?’我道:‘林……林远图?是林震南的父亲?’师父道:‘不林远图是林震南的
祖父福威镖局是他一手创办的。当年林远图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开创镖局当真是打遍
黑道无敌手。其时白道上英雄见他太过威风也有去找他比试武艺的长青子便因此而在
| 他辟邪剑法下输了几招。’我道:‘如此说来辟邪剑法果然是厉害得很了?’师父道:
‘长青子输招之事双方都守口如瓶因此武林中都不知道。长青子前辈和你师祖是好朋
友曾对你师祖说起过他自认这是他毕生的奇耻大辱但自忖敌不过林远图此仇终于
难报。你师祖曾和他拆解辟邪剑法想助他找出这剑法中的破绽然而这七十二路剑法看
似平平无奇中间却藏有许多旁人猜测不透的奥妙突然之间会变得迅无比。两人钻研
了数月一直没破解的把握。那时我刚入师门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在旁斟茶侍候
看得熟了你一试演便知道这是辟邪剑法。唉岁月如流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林平之自被青城派弟子打得毫无招架之功对家传武功早已信心全失只盼另投明师再
报此仇此刻听得劳德诺说起自己曾祖林远图的威风不由得精神大振心道:“原来我
家的辟邪剑法果然非同小可当年青城派和华山派的脑人物尚且敌不过。然则爹爹怎么
又斗不过青城派的后生小子?多半是爹爹没学到这剑法的奥妙厉害之处。”
只听劳德诺道:“我问师父:‘长青子前辈后来报了此仇没有?’师父道:‘比武输
招其实也算不得是甚么仇怨。何况那时候林远图早已成名多年是武林中众所钦服的前
辈英雄长青子却是个刚出道的小道士。后生小子输在前辈手下又算得了甚么?你师祖
劝解了他一番此事也不再提了。后来长青子在三十六岁上便即逝世说不定心中放不开
此事以此郁郁而终。事隔数十年余沧海忽然率领群弟子一起练那辟邪剑法那是甚么
缘故?德诺你想那是甚么缘故?’“我说:‘瞧着松风观中众人练剑情形人人神色郑
重难道余观主是要大举去找福威镖局的晦气以报上代之仇?’师父点头道:‘我也这
么想。长青子胸襟极狭自视又高输在林远图剑底这件事一定令他耿耿于怀多半临
死时对余沧海有甚么遗命。林远图比长青子先死余沧海要报师仇只有去找林远图的儿
子林仲雄但不知如何直挨到今日才动手。余沧海城府甚深谋定后动这一次青城派
与福威镖局可要有一场大斗了。’“我问师父:‘你老人家看来这场争斗谁胜谁败?’
师父笑道:‘余沧海的武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造诣已在长青子之上。林震南的功夫外人
虽不知底细却多半及不上乃祖。一进一退再加上青城派在暗而福威镖局在明还没动
上手福威镖局已输了七成。倘若林震南事先得知讯息邀得洛阳金刀王元霸相助那么
还可斗上一斗。德诺你想不想去瞧瞧热闹?’我自是欣然奉命。师父便教了我几招青城
派的得意剑法以作防身之用。”6大有道:“咦师父怎地会使青城派剑法?啊是了
当年长青子跟咱们祖师爷爷拆招要用青城派剑法对付辟邪剑法师父在旁边都见到了。”
劳德诺道:“六师弟师父他老人家武功的来历咱们做弟子的不必多加推测。师父
又命我不可和众同门说起以免泄露了风声。但小师妹毕竟机灵却给她探知讯息缠着
师父许她和我同行。我二人乔扮改装假作在福州城外卖酒每日到福威镖局去察看动静。别的没看到就看到林震南教他儿子林平之练剑。小师妹瞧得直摇头跟我说:‘这哪
里是辟邪剑法了?这是邪辟剑法邪魔一到这位林公子便得辟易远避。’”在华山群弟
子哄笑声中林平之满脸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寻思:“原来他二人早就到我局中来窥
看多次我们却毫不知觉也真算得无能。”
劳德诺续道:“我二人在福州城外耽不了几天青城派的弟子们就6续到了。最先来
的是方人智和于人豪二人。他二人每天到镖局中踹盘子我和小师妹怕撞见他们就没再
去。那一日也是真巧这位林公子居然到我和师妹开设的大宝号来光顾小师妹只好送酒
给他们喝了。当时我们还担心是给他瞧破了故意上门来点穿的但跟他一搭上口才知
他是全然蒙在鼓里。这纨裤弟子甚么也不懂跟白痴也差不了甚么。便在那时青城派中
两个最不成话的余人彦和贾人达也到我们大宝号来光顾……”
6大有鼓掌道:“二师哥你和小师妹开设的大宝号当真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
茂盛达三江。你们在福建可了大财哪!”那少女笑道:“那还用说么?二师哥早成了大
财主我托他大老板的福可也捞了不少油水。”众人尽皆大笑。劳德诺笑道:“别瞧那
林少镖头武功稀松平常给咱们小师妹做徒儿也还不配倒是颇有骨气。余沧海那不成材
的小儿了余人彦瞎了眼睛向小师妹动手动脚口出调笑之言那林公子居然伸手来抱打
不平……”
林平之又是惭愧又是愤怒寻思:“原来青城派处心积虑向我镖局动手是为了
报上代败剑之辱。来到福州的其实远不止方人智等四人。我杀不杀余人彦可说毫不相干。”他心绪烦扰劳德诺述说他如何杀死余人彦就没怎么听进耳去但听得劳德诺一面
说众人一面笑显是讥笑他武功甚低所使招数全不成话。
只听劳德诺又道:“当天晚上我和小师妹又上福威镖局去察看只见余观主率领了
侯人英、洪人雄等十多个大弟子都已到了。我们怕给青城派的人觉站得远远的瞧热闹
眼见他们将局中的镖头和趟子手一个个杀了镖局派出去求援的众镖头也都给他们治
死了一具具尸都送了回来下的手可也真狠毒。当时我想青城派上代长青子和林远
图比剑而败余观主要报此仇只须去和林震南父子比剑胜了他们也就是了却何以
下手如此狠毒?那定是为了给余人彦报仇。可是他们偏偏放过了林震南夫妻和林平之三人
不杀只是将他们逼出镖局。林家三口和镖局人众前脚出了镖局余观主后脚就进去大
模大样的往大厅正中太师椅上一坐这福威镖局算是教他青城派给占了啦。”
6大有道:“他青城派想接手开镖局了余沧海要做总镖头!”众人都是哈哈一笑。
劳德诺道:“林家三口乔装改扮青城派早就瞧在眼里方人智、于人豪、贾人达三
人奉命追踪擒拿。小师妹定要跟着去瞧热闹于是我们两个又跟在方人智他们后面。到了
福州城南山里的一家小饭铺中方人智、于人豪、贾人达三个露脸出来将林家三口都擒
住了。小师妹说:‘林公子所以杀余人彦是由我身上而起咱们可不能见死不救。’我
极力劝阻说道咱们一出手必定伤了青城、华山两家的和气何况余观主便在福州我
二人别要闹个灰头土脸。”6大有道:“二师哥上了几岁年纪做事自然把细稳重那岂
不扫了小师妹的兴致?”
劳德诺笑道:“小师妹兴致勃勃二师哥便要扫她的兴可也扫不掉。当下小师妹先
到灶间中去将那贾人达打得头破血流哇哇大叫引开了方于二人她又绕到前面去救
了林公子放他逃生。”6大有拍手道:“妙极妙极!我知道啦小师妹可不是为了救
那姓林的小子。她心中却另有一番用意。很好很好。”那少女道:“我另有甚么用意?
你又来胡说八道。”6大有道:“我为了青城派而挨师父的棍子小师妹心中气不过因
此去揍青城派的人为我出气多谢啦……”说着站起身来向那少女深深一揖。那少女
噗哧一笑还了一礼笑道:“六猴儿师哥不用多礼。”那手拿算盘的人笑道:“小师妹
揍青城弟子确是为人出气。是不是为你那可大有研究。挨师父棍子的不见得只你六
猴儿一个。”劳德诺笑道:“这一次六师弟说得对了小师妹揍那贾人达确是为了给六
师弟出气日后师父问起来她也是这么说。”6大有连连摇手说道:“这……这个人
情我可不敢领别拉在我身上教我再挨十下八下棍子。”那高个儿问道:“那方人智和
于人豪没追来吗?”那少女道:“怎么没追?可是二师哥学过青城派的剑法只一招‘鸿
飞冥冥’便将他二人的长剑绞得飞上了天。只可惜二师哥当时用黑布蒙上了脸方于二
人到这时也不知是败在我华山派手下。”劳德诺道:“不知道最好否则可又有老大一场
风波。倘若只凭真实功夫我也未必斗得过方于二人只是我突然使出青城派剑法来攻
的又是他们剑法中的破绽他哥儿俩大吃一惊就这么着咱们又占了一次上风。”
众弟子纷纷议论都说大师哥知道了这回事后定然十分高兴。
其时雨声如酒豆一般越下越大。只见一副馄饨担从雨中挑来到得茶馆屋檐下歇
下来躲雨。卖馄饨的老人笃笃笃敲着竹片锅中水气热腾腾的上冒。
华山群弟子早就饿了见到馄饨担都脸现喜色。6大有叫道:“喂给咱们煮九碗
馄饨另加鸡蛋。”那老人应道:“是!是!”揭开锅盖将馄饨抛入热汤中过不多时
便煮好了五碗热烘烘的端了上来。
6大有倒很守规矩第一碗先给二师兄劳德诺第二碗给三师兄梁以下依次奉给
四师兄施戴子五师兄高根明第五碗本该他自己吃的他端起放在那少女面前说道:
“小师妹你先吃。”那少女一直和他说笑叫他六猴儿但见他端过馄饨却站了起来
说道:“多谢师哥。”林平之在旁偷眼相瞧心想多半他们师门规矩甚严平时虽可说
笑却不能废了长幼的规矩。劳德诺等都吃了起来那少女却等6大有及其他几个师兄都
有了馄饨这才同吃。梁问道:“二师哥你刚才说到余观主占了福威镖局后来怎样?”劳德诺道:“小师妹救了林少镖头后本想暗中掇着方人智他们俟机再将林震南夫
妇救出。我劝她说:余人彦当日对你无礼林少镖头仗义出手你感他的情救他一命
已足以报答。青城派与福威镖局是上代结下的怨仇咱们又何必插手?小师妹依了。当下
咱二人又回到福州城只见十余名青城弟子在福威镖局前前后后严密把守。
“这可就奇了。镖局中众人早就一哄而散连林震南夫妇也走了青城派还忌惮甚么?我和小师妹猜不透其中缘由好奇心起便想去查看。我们想青城弟子守得如此把细
夜里进去可不太容易傍晚时分便在他们换班吃饭之时闪进菜园子躲了起来。“一进
镖局只见许多青城弟子到处翻箱倒箧钻墙挖壁几乎将偌大一座福威镖局从头至尾都
翻了一个身。镖局中自有不少来不及携去的金银财宝但这些人找到后随手放在一旁并
不如何重视。我当时便想:他们是在找寻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那是甚么呢?”
三四个华山弟子齐声道:“辟邪剑法的剑谱!”劳德诺道:“不错我和小师妹也这
么想。瞧这模样显然他们占了福威镖局之后便即大抄而特抄。眼见他们忙得满头大汗
摆明了是劳而无功。”
6大有问道:“后来他们抄到了没有?”劳德诺道:“我和小师妹都想看个水落石出
但青城派这些人东找西抄连茅厕也不放过我和小师妹实在无处可躲只好溜走了。”五弟子高根明道:“二师哥这次余沧海亲自出马你看是不是有点儿小题大作?”
劳德诺道:“余观主的师父曾败在林远图的辟邪剑下到底林震南是不肖子孙还是
强爷胜祖外人不知虚实。余观主如果单派几名弟子来找回这个梁子未免过于托大他
亲自出马事先又督率众弟子练剑有备而倒也不算小题大作。不过我瞧他的神情
此番来到福州报仇倒是次要主旨却是在得那部剑谱。”四弟子施戴子道:“二师哥
你在松风观中见到他们齐练辟邪剑法这路剑法既然会使了又何必再去找寻这剑法的剑
谱?说不定是找别的东西。”
劳德诺摇头道:“不会。以余观主这等高人除了武功秘诀之外世上更有甚么是他
志在必得之物?后来在江西玉山我和小师妹又见到他们一次。听到余观主在查问从浙江
、广东各地赶去报讯的弟子问他们有没有找到那东西神色焦虑看来大家都没找到。”
施戴子仍是不解搔头道:“他们明明会使这路剑法又去找这剑谱作甚?真是奇哉
怪也!”劳德诺道:“四弟你倒想想林远图当年既能打败长青子剑法自是极高明的了。可是长青子当时记在心中而传下来的辟邪剑法固然平平无奇而余观主今日亲眼目睹
林氏父子的武功更殊不足道。这中间一定有甚么不对头的了。”施戴子问道:“甚么不对
头?”劳德诺道:“那自然是林家的辟邪剑法之中另有一套诀窍剑法招式虽然不过如
此威力却极强大这套诀窍林震南就没学到。”施戴子想了一会点头道:“原来如
此。不过剑法口诀都是师父亲口传授的。林远图死了几十年啦便是找到他的棺材翻
出他死尸来也没用了。”
劳德诺道:“本派的剑诀是师徒口传不落文字别家别派的武功却未必都这样。”
施戴子道:“二师哥我还是不明白。倘若在从前他们要找辟邪剑法的秘诀是有道
理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胜过辟邪剑法自须明白其中的窍诀所在。可是眼下青城
派将林震南夫妇都给捉了去福威镖局总局分局也一古脑儿给他们挑得一干二净还有
甚么仇没报?就算辟邪剑法之中真有秘诀他们找了来又干甚么?”
劳德诺道:“四弟青城派的武功比之咱们五岳剑派怎么样?”施戴子道:“我不
知道。”过了一会又道:“恐怕不及罢?”劳德诺道:“是了。恐怕有所不及。你想
余观主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岂不想在武林中扬眉吐气出人头地?要是林家的确另有秘
诀能将招数平平的辟邪剑法变得威力奇大那么将这秘诀用在青城剑法之上却又如何?”旋戴子呆了半晌突然伸掌在桌上大力一拍站起身来叫道:“这才明白了!原来
余沧海要青城剑法在武林之中无人能敌!”便在此时只听得街上脚步声响有一群人奔
来落足轻捷显是武林中人。众人转头向街外望去只见急雨之中有十余人迅过来。
这些人身上都披了油布雨衣奔近之时看清楚原来是一群尼姑。当先的老尼姑身材甚高
在茶馆前一站大声喝道:“令狐冲出来!”劳德诺等一见此人都认得这老尼姑道
号定逸是恒山白云庵庵主恒山派掌门定闲师太的师妹不但在恒山派中威名甚盛武
林中也是谁都忌惮她三分当即站起一齐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劳德诺朗声说道:“参
见师叔。”定逸师太眼光在众人脸上掠过粗声粗气的叫道:“令狐冲躲到哪里去啦?快
给我滚出来。”声音比男子汉还粗豪几分。劳德诺道:“启禀师叔令狐师兄不在这儿。
弟子等一直在此相候他尚未到来。”
林平之寻思:“原来他们说了半天的大师哥名叫令狐冲。此人也真多事不知怎地
却又得罪这老尼姑了。”定逸目光在茶馆中一扫目光射到那少女脸上时说道:“你是
灵珊么?怎地装扮成这副怪相吓人?”那少女笑道:“有恶人要和我为难只好装扮了避
他一避。”
定逸哼了一声说道:“你华山派的门规越来越松了你爹爹老是纵容弟子在外面
胡闹此间事情一了我亲自上华山来评这个理。”灵珊急道:“师叔你可千万别去。
大师哥最近挨了爹爹三十下棍子打得他路也走不动。你去跟爹爹一说他又得挨六十棍
那不打死了他么?”定逸道:“这畜生打死得愈早愈好。灵珊你也来当面跟我撒谎!
甚么令狐冲路也走不动?他走不动路怎地会将我的小徒儿掳了去?”她此言一出华山
群弟子尽皆失色。灵珊急得几乎哭了出来忙道:“师叔不会的!大师哥再胆大妄为
也决计不敢冒犯贵派的师姊。定是有人造谣在师叔面前挑拨。”定逸大声道:“你还要
赖?仪光泰山派的人跟你说甚么来?”一个中年尼姑走上一步说道:“泰山派的师兄
们说天松道长在衡阳城中亲眼见到令狐冲师兄和仪琳师妹一起在一家酒楼上饮酒。
那酒楼叫做么回雁楼。仪琳师妹显然是受了令狐冲师兄的挟持不敢不饮神情……神情
甚是苦恼。跟他二人在一起饮酒的还有那个……那个……无恶不作的田……田伯光。”
定逸早已知道此事此刻第二次听到仍是一般的暴怒伸掌在桌上重重拍落两只馄饨
碗跳将起来呛啷啷数声在地下跌得粉碎。
华山群弟子个个神色十分尴尬。灵珊只急得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颤声道:“他们
定是撒谎又不然……又不然是天松师叔看错了人。”定逸大声道:“泰山派天松道人
是甚么人怎会看错了人?又怎会胡说八道?令狐冲这畜生居然去和田伯光这等恶徒为
伍堕落得还成甚么样子?你们师父就算护犊不理我可不能轻饶。这万里独行田伯光贻
害江湖老尼非为天下除此大害不可。只是我得到讯息赶去时田伯光和令狐冲却已挟制
了仪琳去啦!我……我……到处找他们不到……”她说到后来声音已甚为嘶哑连连顿
足叹道:“唉仪琳这孩子仪琳这孩子!”华山派众弟子心头怦怦乱跳均想:“大
师哥拉了恒山派门下的尼姑到酒楼饮酒败坏出家人的清誉已然大违门规再和田伯光
这等人交结那更是糟之透顶了。”隔了良久劳德诺才道:“师叔只怕令狐师兄和田
伯光也只是邂逅相遇并无交结。令狐师兄这几日喝得醺醺大醉神智迷糊醉人干事
作不得准……”定逸怒道:“酒醉三分醒这么大一个人连是非好歹也不分么?”劳德
诺道:“是是!只不知令狐师兄到了何处师侄等急盼找到他责以大义先来向师叔
磕头谢罪再行禀告我师父重重责罚。”
定逸怒道:“我来替你们管师兄的吗?”突然伸手抓住了灵珊的手腕。灵珊腕上便
如套上一个铁箍“啊”的一声惊叫出来颤声道:“师……师叔!”
定逸喝道:“你们华山派掳了我仪琳去。我也掳你们华山派一个女弟子作抵。你们把
我仪琳放出来还我我便也放了灵珊!”一转身拉了她便走。灵珊只觉上半身一片酸麻
身不由主跌跌撞撞的跟着她走到街上。
劳德诺和梁同时抢上拦在定逸师太面前。劳德诺躬身道:“师叔我大师兄得罪
了师叔难怪师叔生气。只是这件事的确跟小师妹无关还请师叔高抬贵手。”定逸喝道
:“好我就高抬贵手!”右臂抬起横掠了出去。劳德诺和梁只觉一股极强的劲风逼
将过来气为之闭身不由主的向后直飞了出去。劳德诺背脊撞在茶馆对面一家店铺的门
板之上喀喇一声将门板撞断了两块。梁却向那馄饨担飞了过去。眼见他势将把馄饨
担撞翻锅中滚水溅得满身都是非受重伤不可。那卖馄饨的老人伸出左手在梁背上
一托梁登时平平稳稳的站定。定逸师太回过头来向那卖馄饨的老人瞪了一眼说道
:“原来是你!”那老人笑道:“不错是我!师太的脾气也忒大了些。”定逸道:“你
管得着么?”
便在此时街头有两个人张着油纸雨伞提着灯笼快步奔来叫道:“这位是恒山
派的神尼么?”
定逸道:“不敢恒山定逸在此。尊驾是谁?”那二人奔到临近只见他们手中所提
灯笼上都写着“刘府”两个红字。当先一人道:“晚辈奉敝业师之命邀请定逸师伯和众
位师姊同到敝处奉斋。晚辈未得众位来到衡山的讯息不曾出城远迎恕罪恕罪。”说
着便躬身行礼。定逸道:“不须多礼。两位是刘三爷的弟子吗?”那人道:“是。晚辈向
大年这是我师弟米为义向师伯请安。”说着和米为义二人又恭恭敬敬的行礼。定逸见
向米二人执礼甚恭说道:“好我们正要到府上拜访刘三爷。”
向大年向着梁等道:“这几位是?”梁道:“在下华山派梁。”向大年欢然道
:“原来是华山派梁三哥久慕英名请各位同到敝舍。我师父嘱咐我们到处迎接各路英
雄好汉实因来的人多简慢之极得罪了朋友各位请罢。”劳德诺走将过来说道:
“我们本想会齐大师哥后同来向刘三师叔请安道贺。”向大年道:“这位想必是劳二哥
了。我师父常日称道华山派岳师伯座下众位师兄英雄了得令狐师兄更是杰出的英才。令
狐师兄既然未到众位先去也是一样。”劳德诺心想:“小师妹给定逸师叔拉了去看样
子是不肯放的了我们只有陪她一起去。”便道:“打扰了。”向大年道:“众位劳步来
到衡山那是给我们脸上贴金怎么还说这些客气话?请!请!”定逸指着那卖馄饨的人
道:“这一位你也请么?”向大年朝那老人瞧了一会突然有悟躬身道:“原来雁荡山
何师伯到了真是失礼请请何师伯驾临敝舍。”他猜到这卖馄饨的老人是浙南雁荡山
高手何三七。此人自幼以卖馄饨为生学成武功后仍是挑着副馄饨担游行江湖这副馄
饨担可是他的标记。他虽一身武功但自甘淡泊以小本生意过活武林中人说起来都是
好生相敬。天下市巷中卖馄饨的何止千万但既卖馄饨而又是武林中人那自是非何三七
不可了。何三七哈哈一笑说道:“正要打扰。”将桌上的馄饨碗收拾了。劳德诺道:“
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何前辈莫怪。”何三七笑道:“不怪不怪。你们来光顾我馄饨是
我衣食父母何怪之有?九碗馄饨十文钱一碗一共九十文。”说着伸出了左掌。劳德
诺好生尴尬不知何三七是否开玩笑。定逸道:“吃了馄饨就给钱啊何三七又没说请客。”何三七笑道:“是啊小本生意现银交易至亲好友赊欠免问。”劳德诺道:“
是是!”却也不敢多给数了九十文铜钱双手恭恭敬敬的奉上。何三七收了转身向
定逸伸出手来说道:“你打碎了我两只馄饨碗两只调羹一共十四文赔来。”定逸
一笑道:“小气鬼连出家人也要讹诈。仪光赔了给他。”仪光数了十四文也是双
手奉上。何三七接过丢入馄饨担旁直竖的竹筒之中挑起担子道:“去罢!”
向大年向茶博士道:“这里的茶钱回头再算都记在刘三爷帐上。”那茶博士笑道
:“哈是刘三爷的客人哈我们请也请不到哈还算甚么茶钱?”
向大年将带来的雨伞分给众宾当先领路。定逸拉着那华山派的少女灵珊和何三七
并肩而行。恒山派和华山派群弟子跟在后面。林平之心想:“我就远远的跟着且看是否
能混进刘正风的家里。”眼见众人转过了街角便即起身走到街角见众人向北行去于
是在大雨下挨着屋檐下走去。过了三条长街只见左一座大宅门口点着四盏大灯笼
十余人手执火把有的张着雨伞正忙着迎客。定逸、何三七等一行人进去后又有好多
宾客从长街两头过来。
林平之大着胆子走到门口。这时正有两批江湖豪客由刘门弟子迎着进门林平之一
言不的跟了进去。迎宾的只道他也是贺客笑脸迎人道:“请进奉茶。”踏进大厅
只听得人声喧哗二百余人分坐各处分别谈笑。林平之心中一定寻思:“这里这么
多人谁也不会来留心我只须找到青城派的那些恶徒便能查知我爹爹妈妈的所在了。”当下在厅角暗处一张小桌旁坐下不久便有家丁送上清茶、面点、热毛巾。
他放眼打量见恒山群尼围坐在左侧一桌华山群弟子围坐在其旁另一桌那少女灵
珊也坐在那里看来定逸已放开了她。但定逸和何三七却不在其内。林平之一桌一桌瞧过
去突然间心中一震胸口热血上涌只见方人智、于人豪二人和一群人围坐在两张桌旁
显然都是青城派的弟子但他父亲和母亲却不在其间不知给他们囚禁在何处。林平之
又悲又怒又是担心深恐父母已遭了毒手只想坐到附近的座位去偷听他们说话但
转念又想好容易混到了这里倘若稍有轻举妄动给方人智他们瞧出了破绽不但全功
尽弃且有杀身之祸。
正在这时忽然门口一阵骚动几名青衣汉子抬着两块门板匆匆进来。门板上卧着
两人身上盖着白布布上都是鲜血。厅上众人一见都抢近去看。听得有人说道:“是
泰山派的!”“泰山派的天松道人受了重伤还有一个是谁?”“是泰山掌门天门道人的
弟子姓迟的死了吗?”“死了你看这一刀从前胸砍到后背那还不死?”
众人喧扰声中一死一伤二人都抬了后厅便有许多人跟着进去。厅上众人纷纷议论
:“天松道人是泰山派的好手有谁这样大胆居然将他砍得重伤?”“能将天松道人砍
伤自然是武功比他更高的好手。艺高人胆大便没甚么希奇!”大厅上众人议论纷纷之
中向大年匆匆出来走到华山群弟子围坐的席上向劳德诺道:“劳师兄我师父有请。”劳德诺应道:“是!”站起身来随着他走向内室穿过一条长廊来到一座花厅之
中。只见上五张太师椅并列四张倒是空的只有靠东一张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红脸
道人劳德诺知道这五张太师椅是为五岳剑派的五位掌门人而设嵩山、恒山、华山、衡
山四剑派掌门人都没到那红脸道人是泰山派的掌门天门道人。两旁坐者十九位武林前辈
恒山派定逸师太青城派余沧海浙南雁荡山何三七都在其内。下主位坐着个身穿酱
色茧绸袍子、矮矮胖胖、犹如财主模样的中年人正是主人刘正风。劳德诺先向主人刘正
风行礼再向天门道人拜倒说道:“华山弟子劳德诺叩见天门师伯。”
那天门道人满脸煞气似是心中郁积着极大的愤怒要爆炸出来左手在太师椅的靠手
上重重一拍喝道:“令狐冲呢?”他这一句话声音极响当真便如半空中打了个霹雳。
大厅上众人远远听到他这声暴喝尽皆耸然动容。那少女灵珊惊道:“三师哥他们又在
找大师哥啦。”梁点了点头并不说话过了一会低声道:“大家定些!大厅上各路
英雄毕集别让人小觑了我华山派。”林平之心想:“他们又在找令狐冲啦。这个令狐老
儿闯下的乱子也真不少。”
劳德诺被天门道人这一声积怒凝气的大喝震得耳中嗡嗡作响在地下跪了片刻才站
起来说道:“启禀师伯令狐师兄和晚辈一行人在衡阳分手约定在衡山城相会同到
刘师叔府上来道贺。他今天如果不到料想明日定会来了。”天门道人怒道:“他还敢来?他还敢来?令狐冲是你华山派的掌门大弟子总算是名门正派的人物。他居然去跟那奸
淫掳掠、无恶不作的采花大盗田伯光混在一起到底干甚么了?”劳德诺道:“据弟子所
知大师哥和田伯光素不相识。大师哥平日就爱喝上三杯多半不知对方便是田伯光无
意间跟他凑在一起喝酒了。”天门道人一顿足站起身来怒道:“你还在胡说八道给
令狐冲这狗崽子强辩。天松师弟你……你说给他听你怎么受的伤?令狐冲识不识得田
伯光?”
两块门板停在西地下一块极上躺的是一具死尸另一块上卧着个长须道人脸色
惨白胡须上染满了鲜血低声道:“今儿早上……我……我和迟师侄在衡阳……回雁…
…回雁楼头见到令狐冲……还有田伯光和一个小尼姑……”说到这里已喘不过气来。
刘正风道:“天松道兄你不用再复述了我将你刚才说过的话跟他说便了。”转头向
劳德诺道:“劳贤侄你和令狐贤侄众位同门远道光临来向我道贺我对岳师兄和诸位
贤侄的盛情感激之至。只不知令狐贤侄如何跟田伯光那厮结识上了咱们须得查明真相
倘若真是令狐贤侄的不是咱们五岳剑派本是一家自当好好劝他一番才是……”
天门道人怒道:“甚么好好劝他!清理门户取其级!”刘正风道:“岳师兄向来
门规极严。在江湖上华山派向来是一等一的声誉只是这次令狐贤侄却也太过分了些。”
天门道人怒道:“你还称他‘贤侄’?贤贤贤贤他个屁!”他一句话出口便觉在
定逸师太这女尼之前吐言不雅未免有失自己一派大宗师的身分但说也说了已无法收
回“波”的一声怒气冲冲的重重嘘了口气坐入椅中。劳德诺道:“刘师叔此事到
底真相如何还请师叔赐告。”刘正风道:“适才天松道兄说道:今日大清早他和天门
道兄的弟子迟百城贤侄上衡阳回雁楼喝酒上得酒楼便见到三个人坐在楼上大吃大喝。
这三个人便是淫贼田伯光令狐师侄以及定逸师太的高足仪琳小师父了。天松道兄一
见便觉十分碍眼这三人他本来都不认得只是从服色之上得知一个是华山派弟子
一个是恒山派弟子。定逸师太莫恼仪琳师侄被人强迫身不由主那是显而易见的。天
松道兄说那田伯光是个三十来岁的华服男子也不知此人是谁后来听令狐师侄说道:
‘田兄你虽轻功独步天下但要是交上了倒霉的华盖运轻功再高却也逃不了。’他
既姓田又说轻功独步天下自必是万里独行田伯光了。天松道兄是个嫉恶如仇之人他
见这三人同桌共饮自是心头火起。”劳德诺应道:“是!”心想:“回雁楼头三人共
饮一个是恶名昭彰的淫贼一个是出家的小尼姑另一个却是我们华山派大弟子确是
不伦不类之至。”
刘正风道:“他接着听那田伯光道:‘我田伯光独往独来横行天下哪里能顾忌得
这么多?这小尼姑嘛反正咱们见也见到了且让她在这里陪着便是……’”
刘正风说到这里劳德诺向他瞧了一眼又瞧瞧天松道人脸上露出怀疑之色。刘正
风登时会意说道:“天松道兄重伤之余自没说得这般清楚连贯我给他补上一些但
大意不错。天松道兄是不是?”天松道:“正……正是不错不……不错!”刘正风
道:“当时迟百城贤侄便忍耐不住拍桌骂道:‘你是淫贼田伯光么?武林中人人都要杀
你而甘心你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拔出兵刃上前动手不幸竟
给田伯光杀了。少年英雄命丧奸人之手实在可惜。天松道兄随即上前他侠义为怀
杀贼心切斗了数百回合后一不留神竟给田伯光使卑鄙手段在他胸口砍了一刀。其
后令狐师侄却仍和田伯光那淫贼一起坐着喝酒未免有失我五岳剑派结盟的义气。天门道
兄所以着恼便是为此。”天门道人怒道:“甚么五岳结盟的义气哼哼!咱们学武之
人这是非之际总得分个明白和这样一个淫贼……这样一个淫贼……”气得脸如巽血
似乎一丛长须中每一根都要竖将起来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师父弟子有事启禀。”天门道人听得是徒儿声音便道:“进来!甚么事?”一个三十来岁、英气勃勃的汉子
走了进来先向主人刘正风行了一礼又向其余众前辈行礼然后转向天门道人说道:“
师父天柏师叔传了讯息来说道他率领本门弟子在衡阳搜寻田伯光、令狐冲两个淫贼
尚未见到踪迹……”劳德诺听他居然将自己大师哥也归入“淫贼”之列大感脸上无光
但大师哥确是和田伯光混在一起又有甚么法子?只听那泰山派弟子续道:“但在衡阳
城外却现了一具尸体小腹上插着一柄长剑那口剑是令狐冲那淫贼的……”天门道
人急问:“死者是谁?”那人的眼光转向余沧海说道:“是余师叔门下的一位师兄当
时我们都不识得这尸搬到了衡山城里之后才有人识得原来是罗人杰罗师兄……”
余沧海“啊”的一声站了起来惊道:“是人杰?尸呢?”只听得门外有人接口道:
“在这里。”余沧海极沉得住气虽然乍闻噩耗死者又是本门“英雄豪杰”四大弟子之
一的罗人杰却仍然不动声色说道:“烦劳贤侄将尸抬了进来。”门外有人应道:
“是!”两个人抬着一块门板走了进来。那两人一个是衡山派弟子一个是青城派弟子。只见门板上那尸体的腹部插着一柄利剑。这剑自死者小腹插入斜刺而上。一柄三尺长
剑留在体外的不足一尺显然剑尖已插到了死者的咽喉这等自下而上的狠辣招数武
林中倒还真少见。余沧海喃喃的道:“令狐冲哼令狐冲你……你好辣手。”那泰山
派弟子说道:“天柏师叔派人带了讯来说道他还在搜查两名淫贼最好这里的师伯、师
叔们有一两位前去相助。”定逸和余沧海齐声道:“我去!”
便在此时门外传进来一个娇嫩的声音叫道:“师父我回来啦!”定逸脸色斗变
喝道:“是仪琳?快给我滚进来!”
众人目光一齐望向门口要瞧瞧这个公然与两个万恶淫贼在酒楼上饮酒的小尼姑到
底是怎么一个人物。门帘掀处众人眼睛陡然一亮一个小尼姑悄步走进花厅但见她清
秀绝俗容色照人实是一个绝丽的美人。她还只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婀娜虽裹在一袭
宽大缁衣之中仍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态。她走到定逸身前盈盈倒拜叫道:“师父……”两字一出口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定逸沉着脸道:“你做……你做的好事?怎地
回来了?”仪琳哭道:“师父弟子这一次……这一次险些儿不能再见着你老人家了。”她说话的声音十分娇媚两只纤纤小手抓住了定逸的衣袖白得犹如透明一般。人人心
中不禁都想:“这样一个美女怎么去做了尼姑?”
余沧海只向她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一直凝视着罗人杰尸体上的那柄利剑见剑柄上
飘着青色丝穗近剑柄处的锋刃之上刻着“华山令狐冲”五个小字。他目光转处见劳
德诺腰间佩剑一模一样也是飘着青色丝穗突然间欺身近前左手疾伸向他双目插了
过去指风凌厉刹那间指尖已触到他眼皮。劳德诺大惊急使一招“举火撩天”高举
双手去格。余沧海一声冷笑左手转了个极小的圈子已将他双手抓在掌中跟着右手伸
出刷的一声拔出了他腰间长剑。劳德诺双手入于彼掌一挣之下对方屹然不动长
剑的剑尖却已对准了自己胸口惊呼:“不……不关我事!”余沧海看那剑刃见上面刻
着“华山劳德诺”五字字体大小与另一柄剑上的全然相同。他手腕一沉将剑尖指着
劳德诺的小腹阴森森的道:“这一剑斜刺而上是贵派华山剑法的甚么招数?”劳德诺
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我……我们华山剑法没……没这一招。”余沧海寻思:“
致人杰于死这一招长剑自小腹刺入剑尖直至咽喉难道令狐冲俯下身去自下而上的
反刺?他杀人之后又为甚么不拔出长剑故意留下证据?莫非有意向青城派挑衅?”忽
听得仪琳说道:“余师伯令狐大哥这一招多半不是华山剑法。”余沧海转过身来脸
上犹似罩了一层寒霜向定逸师太道:“师太你倒听听令高徒的说话她叫这恶贼作甚
么?”定逸怒道:“我没耳朵么?要你提醒。”她听得仪琳叫令狐冲为“令狐大哥”心
头早已有气余沧海只须迟得片刻说这句话她已然开口大声申斥但偏偏他抢先说了
言语又这等无礼她便反而转过来回护徒儿说道:“她顺口这么叫又有甚么干系?我
五岳剑派结义为盟五派门下都是师兄弟、师姊妹有甚么希奇了?”
余沧海笑道:“好好!”丹田中内息上涌左手内力外吐将劳德诺推了出去砰
的一声重重撞在墙上屋顶灰泥登时簌簌而落喝道:“你这家伙难道是好东西了?一
路上鬼鬼祟祟的窥探于我存的是甚么心?”
劳德诺给他这么一推一撞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翻了转来伸手在墙上强行支撑只觉
双膝酸软得犹如灌满了黑醋一般只想坐倒在地勉力强行撑住听得余沧海这么说暗
暗叫苦:“原来我和小师妹暗中察看他们行迹早就给这老奸巨猾的矮道士觉了。”定
逸道:“仪琳跟我来你怎地失手给他们擒住清清楚楚的给师父说。”说着拉了她手
向厅外走去。众人心中都甚明白这样美貌的一个个尼姑落入了田伯光这采花淫贼手
中哪里还能保得清白?其中经过情由自不便在旁人之前吐露定逸师太是要将她带到
无人之处再行详细查问。突然间青影一晃余沧海闪到门前挡住了去路说道:“此
事涉及两条人命便请仪琳小师父在此间说。”他顿了一顿又道:“迟百城贤侄是五
岳剑派中人。五派门下大家都是师兄弟给令狐冲杀了泰山派或许不怎么介意。我这
徒儿罗人杰可没资格跟令狐冲兄弟相称。”
定逸性格刚猛平日连大师姊定静、掌门师姊定闲也都容让她三分如何肯让余沧
海这般挡住去路出言讥刺?听了这几句话后两条淡淡的柳眉登即向上竖起。刘正风素
知定逸师太脾气暴躁见她双眉这么一竖料想便要动手。她和余沧海都是当今武林中一
流高手两人一交上手事情可更闹得大了急忙抢步上前一揖到地说道:“两位大
驾光临刘某舍下都是在下的贵客千万冲着我这小小面子别伤了和气。都是刘某招呼
不周请两位莫怪。”说着连连作揖。定逸师太哈的一声笑说道:“刘三爷说话倒也好
笑我自生牛鼻子的气跟你有甚么相干?他不许我走我偏要走。他若不拦着我的路
要我留着倒也可以。”
余沧海对定逸原也有几分忌惮和她交手并无胜算而且她师姊定闲虽为人随和
武功之高却是众所周知今日就算胜了定逸她掌门师姊决不能撇下不管这一得罪了
恒山派不免后患无穷当即也是哈哈一笑说道:“贫道只盼仪琳小师父向大伙儿言明
真相。余沧海是甚么人岂敢阻拦恒山派白云庵主的道路?”说着身形一晃归位入座。
定逸师太道:“你知道就好。”拉着仪琳的手也回归己座问道:“那一天跟你失散后
到底后来事情怎样?”她生怕仪琳年幼无知将贻羞师门之事也都说了出来忙加上一
句:“只拣要紧的说没相干的就不用罗唆。”仪琳应道:“是!弟子没做甚么有违师
训之事只是田伯光这坏人这坏人……他……他……他……”定逸点头道:“是了你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我定当杀田伯光和令狐冲那两个恶贼给你出气……”
仪琳睁着清亮明澈的双眼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说道:“令狐大哥?他……他……”突然垂下泪来呜咽道:“他……他已经死了!”众人听了都是一惊。天门道人听说
令狐冲已死怒气登时消灭大声问道:“他怎么死的是谁杀死他的?”仪琳道:“就
是这……这个青城派的……的坏人。”伸手指着罗人杰的尸体。余沧海不禁感到得意心
道:“原来令狐冲这恶棍竟是给人杰杀的。如此说来他二人是拚了个同归于尽。好人
杰这孩子我早知他有种果然没堕了我青城派的威名。”他瞪视仪琳冷笑道:“你五
岳剑派的都是好人我青城派的便是坏人了?”仪琳垂泪道:“我……我不知道我不是
说你余师伯我只是说他。”说着又向罗人杰的尸身一指。
定逸向余沧海道:“你恶狠狠的吓唬孩子做甚么?仪琳不用怕这人怎么坏法你
都说出来好了。师父在这里有谁敢为难你?”说着向余沧海白了一眼。
余沧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父你敢奉观音菩萨之名立一个誓吗?”他怕
仪琳受了师父的指使将罗人杰的行为说得十分不堪自己这弟子既已和令狐冲同归于尽
死无对证便只有听仪琳一面之辞了。
仪琳道:“我对师父决计不敢撒谎。”跟着向外跪倒双手合十垂眉说道:“弟子
仪琳向师父和众位师伯叔禀告决不敢有半句不尽不实的言语。观世音菩萨神通广大
垂怜鉴察。”众人听她说得诚恳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都对她心生好感。一个黑须
书生一直在旁静听一言不此时插口说道:“小师父既这般立誓自是谁也信得过的。”定逸道:“牛鼻子听见了吗?闻先生都这般说还有甚么假的?”她知这须生姓闻
人人都叫他闻先生叫甚么名字她却不知只知他是陕南人一对判官笔出神入化是
点穴打穴的高手。众人目光都射向仪琳脸上但见她秀色照人恰似明珠美玉纯净无瑕
连余沧海也想:“看来这小尼姑不会说谎。”花厅上寂静无声只候仪琳开口说话。
只听她说道:“昨日下午我随了师父和众师姊去衡阳行到中途下起雨来下岭
之时我脚底一滑伸手在山壁上扶了一下手上弄得满是泥泞青苔。到得岭下我去山
溪里洗手突然之间溪水中在我的影子之旁多了一个男子的影子。我吃了一惊急忙
站起背心上一痛已被他点中了穴道。我害怕得很想要呼叫师父来救我但已叫不出
声来。那人将我身子提起走了几丈放在一个山洞之中。我心里害怕之极偏偏动不了
又叫不出声。过了好一会听得三位师姊分在三个地方叫我:‘仪琳仪琳你在哪里?’那人只是笑低声道:‘他们倘若找到这里我一起都捉了!’三位师姊到处找寻
又走回了头。
“隔了好一会那人听得我三位师姊已去远了便拍开了我的穴道。我当即向山洞外
逃走哪知这人的身法比我快得多我急步外冲没想到他早已挡在山洞口我一头撞在
他的胸口。他哈哈大笑说道:‘你还逃得了么?’我急忙后跃抽出长剑便想向他刺
去但想这人也没伤害我出家人慈悲为本何苦伤他性命?我佛门中杀生是第一大戒
因此这一剑就没刺出。我说:‘你拦住我干甚么?你再不让开我这剑就要……刺伤你了。’“那人只是笑说道:‘小师父你良心倒好。你舍不得杀我是不是?’我说:‘
我跟你无怨无仇何必杀你?’那人道:‘那很好啊那么坐下来谈谈。’我说:‘师父
师姊在找我呢再说师父不许我随便跟男人说话。’那人道:‘你说都说了多说几句
少说几句又有甚么分别?’我说:‘快让开罢你知不知道我师父是很厉害的?她老
人家见到你这样无礼说不定把你两条腿也打断了。’他说:‘你要打断我两条腿我就
让你打。你师父嘛她这样老我可没胃口。’……”定逸喝道:“胡闹!这些疯话你
也记在心里。”
众人无不忍俊不禁只是碍着定逸师太谁也不敢露出半点笑容人人苦苦忍住。
仪琳道:“他是这样说的啊。”定逸道:“好啦这些疯话无关紧要不用提了
你只说怎么撞到华山派的令狐冲。”仪琳道:“是。那个人又说了许多话只是不让我出
去说我……我生得好看要我陪他睡……”定逸喝道:“住嘴!小孩子家口没遮拦这
些话也说得的?”仪琳道:“是他说的我可没答应啊也没陪他睡觉……”定逸喝声更
响:“住口!”便在此时抬着罗人杰尸身进来的那名青城派弟子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哈
的一声笑了出来。定逸大怒抓起几上茶碗一扬手一碗热茶便向他泼了过去这一泼
之中使上了恒山派嫡传内力既迅且准那弟子不及闪避一碗热茶都泼在脸上只痛
得哇哇大叫。
余沧海怒道:“你的弟子说得我的弟子便笑不得?好不横蛮!”定逸师太斜眼道:
“恒山定逸横蛮了几十年啦你今日才知?”说着提起那只空茶碗便欲向余沧海掷去。
余沧海正眼也不向她瞧反而转过了身子。定逸师太见他一番有恃无恐的模样又素知青
城派掌门人武功了得倒也不敢造次缓缓放下茶碗向仪琳道:“说下去!那些没要紧
的话别再罗唆。”仪琳道:“是了师父。我要从山洞中出来那人却一定拦着不放。
眼看天色黑了我心里焦急得很提剑便向他刺去。师父弟子不敢犯杀戒不是真的要
杀他不过想吓他一吓。我使的是一招‘金针渡劫’不料他左手伸了过来抓向我……
我身上我吃了一惊向旁闪避右手中的长剑便给他夺了去。那人武功好生厉害右手
拿着剑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剑尖只轻轻一扳卡的一声便将我这柄剑扳断了一
寸来长的一截。”定逸道:“板断了一寸来长的一截?”仪琳道:“是!”定逸和天门道
人对望一眼均想:“那田伯光若将长剑从中折断那是毫不希奇但以二指之力扳断
一柄纯钢剑寸许一截指力实是非同小可。”天门道人一伸手从一名弟子腰间拔出一柄
长剑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剑尖轻轻一扳卜的一声扳断了寸许长的一截问道:
“是这样么?”仪琳道:“是。原来师伯也会!”天门道人哼的一声将断剑还入弟子剑
鞘左手在几上一拍一段寸许来长的断剑头平平嵌入了几面。仪琳喜道:“师伯这一手
好功夫我猜那恶人田伯光一定不会了。”突然间神色黯然垂下眼皮轻轻叹息了一声
说道:“唉可惜师伯那时没在否则令狐大哥也不会身受重伤了。”天门道人道:“
甚么身受重伤?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仪琳道:“是啊令狐大哥因为身受重伤才
会给青城派那个恶人罗人杰害死。”余沧海听她称田伯光为“恶人”称自己的弟子也是
“恶人”竟将青城门下与那臭名昭彰的淫贼相提并论不禁又哼了一声。众人见仪琳一
双妙目之中泪水滚来滚去眼见便要哭出声来一时谁也不敢去问她。天门道人、刘正风
、闻先生、何三七一干长辈都不自禁的对她心生爱怜之意倘若她不是出家的尼姑好
几个人都想伸手去拍拍她背脊、摸摸她头顶的加以慰抚了。仪琳伸衣袖拭了拭眼泪哽咽
道:“那恶人田伯光只是逼我伸手扯我衣裳。我反掌打他两只手又都被他捉住了。就
在这时候洞外忽然有人笑了起来哈哈哈笑三声停一停又笑三声。田伯光厉声问
道:‘是谁?’外面那人又哈哈哈的连笑了三次。田伯光骂道:‘识相的便给我滚得远远
地。田大爷作起来你可没命啦!’那人又是哈哈哈的笑了三声。田伯光不去理他又
来扯我的衣裳山洞外那人却又笑了起来。那人一笑田伯光就怒我真盼那人快来救
我。可是那人知道田伯光厉害不敢进洞只是在山洞外笑个不停。“田伯光就破口骂人
点了我的穴道呼的一声窜了出去但那人早就躲了起来。田伯光找了一会找不到
又回进洞来刚走到我身边。那人便在山洞外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我觉得有趣忍不住也
笑了出来。”
定逸师太横了她一眼斥道:“自己正在生死关头亏你还笑得出?”仪琳脸上微微
一红道:“是弟子也想不该笑的不过当时不知怎的竟然便笑了。田伯光伏下身子
悄悄走到洞口只待他再笑便冲了出去。可是洞外那人机警得很却也下出半点声
息田伯光一步步的往外移我想那人倘若给他擒住可就糟了眼见田伯光正要冲出去
我便叫了起来:‘小心他出来啦!’那人在远处哈哈哈的笑了三声说道:‘多谢你
不过他追不上我。他轻身功夫不行。’”众人均想田伯光号称“万里独行”轻身功
夫之了得江湖上素来大大有名那人居然说他“轻身功夫不行”自是故意要激怒于他。仪琳续道:“田伯光这恶人突然回身在我脸上重重扭了一把我痛得大叫他便窜了
出去叫道:‘狗贼你我来比比轻身功夫!’哪知道这一下他可上了当。原来那人早就
躲在山洞旁边田伯光一冲出他便溜了进来低声道:‘别怕我来救你。他点了你哪
里的穴道?’我说:‘是右肩和背心好像是“肩贞”“大椎”!你是哪一位?’他说:
‘解了穴道再说。’便伸手替我在肩贞与大椎两穴推宫过血。
“多半我说的穴位不对那人虽用力推拿始终解不开耳听得田伯光呼啸连连又
追回来了。我说:‘你快逃他一回来可要杀死你了。’他说:‘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师妹有难焉能不救?’”定逸问道:“他也是五岳剑派的?”
仪琳道:“师父他就是令狐冲令狐大哥啊。”定逸和天门道人、余沧海、何三七、
闻先生、刘正风等都“哦”了一声。劳德诺吁了口长气。众人中有些本已料到这人或许便
是令狐冲但总要等仪琳亲口说出方能确定。仪琳道:“耳听得田伯光啸声渐近令狐
大哥道:‘得罪!’将我抱起溜出山洞躲在草丛里。刚刚躲好田伯光便奔进山洞
他找不到我就大脾气破口大骂骂了许多难听的话我也不懂是甚么意思。他提了
我那柄断剑在草丛中乱砍幸好这天晚上下雨星月无光他瞧不见我们但他料想我
们逃不远一定躲在附近因此不停手的砍削。有一次险得不得了一剑从我头顶掠过
只差得几寸。他砍了一会口中只是咒骂向前砍削一路找了过去。“忽然之间有些
热烘烘的水点一滴滴的落在脸上同时我闻到一阵阵血腥气。我吃了一惊低声问:‘你
受了伤么?’令狐大哥伸手按住我嘴过了好一会听得田伯光砍草之声越去越远他才
低声道:‘不碍事。’放开了手。可是流在我脸上的热血越来越多。我说:‘你伤得很厉
害须得止血才好。我有“天香断续胶”。’他道:‘别出声一动就给那厮觉了!’
伸手按住了自己伤口。过了一会田伯光又奔了回来叫道:‘哈哈原来在这里我瞧
见啦。站起身来!’我听得田伯光说已瞧见了我们心中只是叫苦便想站起身来只是
腿上动弹不得……”定逸师太道:“你上了当啦田伯光骗你们的他可没瞧见你。”仪
琳道:“是啊。师父当时你又不在那里怎么知道?”定逸道:“哪有甚么难猜?他倘
若真的瞧见了你们过来一剑将令狐冲砍死便是又何必大叫大嚷?可见令狐冲这小子也
没见识。”仪琳摇头道:“不令狐大哥也猜到了的。他一伸手便按住了我嘴怕我惊吓
出声。田伯光叫嚷了一会不听到声音又去砍草找寻。令狐大哥待他去远低声道:‘
师妹咱们若能再挨得半个时辰你被封的穴道上气血渐畅我就可以给你解开。只是田
伯光那厮一定转头又来这一次恐怕再难避过。咱们索性冒险进山洞躲一躲。’”
仪琳说到这里闻先生、何三七、刘正风三人不约而同的都击了一下手掌。闻先生道
:“好有胆有识!”仪琳道:“我听说再要进山洞去很是害怕但那时我对令狐大
哥已很钦佩他既这么说总是不错的便道:‘好!’他又抱起我窜进山洞将我放
在地下。我说:‘我衣袋里有天香断续胶是治伤的灵药请你……请你取出来敷上伤口。’他道:‘现在拿不大方便等你手足能动之后再给我罢。’他拔剑割下了一幅衣袖
缚在左肩。这时我才明白原来他为了保护我躲在草丛中之时田伯光一剑砍在他的
肩头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哼黑暗之中田伯光居然没觉。我心里难过不明白取药
有甚么不方便……”
定逸哼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令狐冲倒是个正人君子了。”仪琳睁大了一双明亮
的妙目露出诧异神色说道:“令狐大哥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人。他跟我素不相识居然
不顾自己安危挺身而出前来救我。”
余沧海冷冷的道:“你跟他虽然素不相识他可多半早就见过你的面了否则焉有这
等好心?”言下之意自是说令狐冲为了她异乎寻常的美貌这才如此的奋不顾身。仪琳
道:“不他说从未见过我。令狐大哥决不会对我撒谎他决计不会!”这几句话说得十
分果决声音虽然温柔却大有斩钉截铁之意。众人为她一股纯洁的坚信之意所动无不
深信。余沧海心想:“令狐冲这厮大胆狂妄如此天不怕、地不怕的胡作非为既然不是
为了美色那么定是故意去和田伯光斗上一斗好在武林中大出风头。”
仪琳续道:“令狐大哥扎好自己伤口后又在我肩头和背心的穴道上给我推宫过血。
过不多时便听得洞外刷刷刷的声响越来越近田伯光挥剑在草丛中乱砍走到了山洞门
口。我的心怦怦大跳只听他走进洞来坐在地上一声不响。我屏住了呼吸连气也不
敢透一口。突然之间我肩头一阵剧痛我出其不意禁不住低呼了一声。这一下可就糟
了田伯光哈哈大笑大踏步向我走来。令狐大哥蹲在一旁仍是不动。田伯光笑着说:
‘小绵羊原来还是躲在山洞里。’伸手来抓我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他被令狐大哥刺中
了一剑。“田伯光一惊断剑脱手落地。可惜令狐大哥这一剑没刺中他要害田伯光向后
急跃拔出了腰间佩刀便向令狐大哥砍去当的一声响刀剑相交两个人便动起手来。他们谁也瞧不见谁铮铮铮的拆了几招两个人便都向后跃开。我只听到他二人的呼吸
之声心中怕得要命。”
天门道人插口问道:“令狐冲和他斗了多少回合?”仪琳道:“弟子当时吓得胡涂了
实在不知他二人斗了多久。只听得田伯光笑道:‘啊哈你是华山派的!华山剑法非
我敌手。你叫甚么名字?’令狐大哥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华山派也好恒山派也
好都是你这淫贼的对头……’他话未说完田伯光已攻了上去原来他要引令狐大哥说
话好得知他处身的所在。两人交手数合。令狐大哥‘啊’的一声叫又受了伤。田伯光
笑道:‘我早说华山剑法不是我对手便是你师父岳老儿亲来也斗我不过。’令狐大哥
却不再睬他。“先前我肩头一阵剧痛原来是肩上的穴道解了这时背心的穴道又痛了几
下我支撑着慢慢爬起伸手想去摸地下那柄断剑。令狐大哥听到了声音喜道:‘你穴
道解开了快走快走。’我说:‘华山派的师兄我和你一起跟这恶人拚了!”他说:
‘你快走!我们二人联手也打他不过。’田伯光笑道:‘你知道就好!何必枉自送了性
命?喂我倒佩服你是条英雄好汉你叫甚么名字?’令狐大哥道:‘你问我尊姓大名
本来说给你知却也不妨。但你如此无礼询问老子睬也不来睬你。’师父你说好笑不
好笑?令狐大哥又不是他爹爹却自称是他‘老子’。”
定逸哼了一声道:“这是市井中的粗口俗语又不是真的‘老子’!”仪琳道:“
啊原来如此。令狐大哥道:‘师妹你快到衡山城去咱们许多朋友都在那边谅这恶
贼不敢上衡山城找你。’我道:‘我如出去他杀死了你怎么办?’令狐大哥道:‘他杀
不了我的!我缠住他你还不快走!啊哟!’乒乓两声两人刀剑相交令狐大哥又受了
一处伤他心中急了叫道:‘你再不走我可要开口骂你啦!’这时我已摸到了地下的
断剑叫道:‘咱们两人打他一个。’田伯光笑道:‘再好没有!田伯光只身单刀会斗
华山、恒山两派。’
“令狐大哥真的骂起我来叫道:‘不懂事的小尼姑你简直胡涂透顶还不快逃!
你再不走下次见到你我打你老大的耳括子!’田伯光笑道:‘这小尼姑舍不得我她
不肯走!’令狐大哥急了叫道:‘你到底走不走?’我说:‘不走!’令狐大哥道:‘
你再不走我可要骂你师父啦!定闲这老尼姑是个老胡涂教了你这小胡涂出来。’我说
:‘定闲师伯不是我师父。’他说:‘好那么我就骂定静师太!’我说:‘定静师伯也
不是我师父。’他道:‘呸!你仍然不走!我骂定逸这老胡涂……’”定逸脸色一沉模
样十分难看。
仪琳忙道:“师父你别生气令狐大哥是为我好并不是真的要骂你。我说:‘我
自己胡涂可不是师父教的!’突然之间田伯光欺向我身边伸指向我点来。我在黑暗
中挥剑乱砍才将他逼退。“令狐大哥叫道:‘我还有许多难听的话要骂你师父啦你
怕不怕?’我说:‘你别骂咱们一起逃吧!’令狐大哥道:‘你站在我旁边碍手碍脚
我最厉害的华山剑法使不出来你一出去我便将这恶人杀了。’田伯光哈哈大笑道
:‘你对这小尼姑倒是多情多义只可惜她连你姓名也不知道。’我想这恶人这句话倒是
不错便道:‘华山派的师兄你叫甚么名字呢?我去衡山跟师父说说是你救了我性命。’令狐大哥道:‘快走快走!怎地这等罗唆?我姓劳名叫劳德诺!’”劳德诺听到
这里不由得一怔:“怎么大师哥冒我的名?”闻先生点头道:“这令狐冲为善而不居其
名原是咱们侠义道的本色。”定逸师太向劳德诺望了一眼自言自语:“这令狐冲好生
无礼胆敢骂我哼多半是他怕我事后追究便将罪名推在别人头上。”向劳德诺瞪眼
道:“喂在那山洞中骂我老胡涂的就是你了是不是?”劳德诺忙躬身道:“不不!弟子不敢。”刘正风微笑道:“定逸师太令狐冲冒他师弟劳德诺之名是有道理的。
这位劳贤侄带艺投师辈份虽低年纪却已不小胡子也这么大把了他足可做得仪琳师
侄的祖父。”
定逸登时恍然才知令狐冲是为了顾全仪琳。其时山洞中一团漆黑互不见面仪琳
脱身之后说起救她的是华山派劳德诺此人是这么一个干瘪老头子旁人自无闲言闲语
这不但保全了仪琳的清白声名也保全了恒山派的威名言念及此不由得脸上露出了
一丝笑意点头道:“这小子想得周到。仪琳后来怎样?”
仪琳道:“那时我仍然不肯走我说:‘劳大哥你为救我而涉险我岂能遇难先遁?师父如知我如此没同道义气定然将我杀了。师父平日时时教导我们恒山派虽然都是
女流之辈在这侠义份上可不能输给了男子汉。’”定逸拍掌叫道:“好好说得是!咱们学武之人要是不顾江湖义气生不如死不论男女都是一样。”众人见她说这
几句话时神情豪迈均道:“这老尼姑的气概倒是不减须眉。”仪琳续道:“可是令狐
大哥却大骂起来说道:‘混帐王八蛋的小尼姑你在这里罗哩罗唆教我施展不出华山
派天下无敌的剑法来我这条老命注定是要送在田伯光手中了。原来你和田伯光串通了
故意来陷害于我。我劳德诺今天倒霉出门遇见尼姑而且是个绝子绝孙、绝他妈十八
代子孙的混帐小尼姑害得老子空有一身无坚不摧、威力奇大的绝妙剑法却怕凌厉剑风
带到这小尼姑身上伤了她性命以致不能使将出来。罢了罢了田伯光你一刀砍死
我罢我老头子今日是认命啦!’”众人听得仪琳口齿伶俐以清脆柔软之音转述令狐
冲这番粗俗无赖的说话无不为之莞尔。
只听她又道:“我听他这么说虽知他骂我是假但想我武艺低微帮不了他忙在
山洞中的确反而使他碍手碍脚施展不出他精妙的华山剑法来……”
定逸哼了一声道:“这小子胡吹大气!他华山剑法也不过如此怎能说是天下无故?”
仪琳道:“师父他是吓唬吓唬田伯光好叫他知难而退啊。我听他越骂越凶只得
说道:‘劳大哥我去了!后会有期。’他骂道:‘滚你妈的臭鸭蛋给我滚得越远越好!一见尼姑逢赌必输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以后也永远不见你。老子生平最爱赌钱
再见你干甚么?’”
定逸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厉声道:“这小子好不混蛋!那时你还不走?”仪琳道:
“我怕惹他生气只得走了一出山洞就听得洞里乒乓乒乓兵刃相交之声大作。我想倘
若那恶人田伯光胜了他又会来捉我若是那位‘劳大哥’胜了他出洞来见到了我只
怕害得他‘逢赌必输’于是我咬了咬牙提气疾奔想追上你老人家请你去帮着收拾
田伯光那恶人。”定逸“嗯”的一声点了点头。
仪琳突然问道:“师父令狐大哥后来不幸丧命是不是因为……因为见到了我这
才运气不好?”
定逸怒道:“甚么‘一见尼姑逢赌必输’全是胡说八道的鬼话那也是信得的?
这里这许多人都见到了我们师徒啦难道他们一个个运气都不好?”
众人听了都脸露微笑却谁都不敢笑出声来。仪琳道:“是。我奔到天明时已望见
了衡阳城心中略定寻思多半可以在衡阳见到师父哪知就在此时田伯光又追了上来。我一见到他脚也软了奔不几步便给他抓住了。我想他既追到这里那位华山派的
劳大哥定在山洞中给他害死了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田伯光见道上行人很多倒也不敢对
我无礼只说:‘你乖乖的跟着我我便不对你动手动脚。如果倔强不听话我即刻把你
衣服剥个精光教路上这许多人都笑话你。’我吓得不敢反抗只有跟着他进城。“来到
那家酒楼回雁楼前他说:‘小师父你有沉鱼……沉鱼落雁之容。这家回雁楼就是为你
开的。咱们上去喝个大醉大家快活快活罢。’我说:‘出家人不用荤酒这是我白云庵
的规矩。’他说:‘你白云庵的规矩多着呢当真守得这么多?待会我还要叫你大大的破
戒。甚么清规戒律都是骗人的。你师父……你师父……’。”她说到这里偷眼瞧了定
逸一眼不敢再说下去。定逸道:“这恶人的胡说不必提他你只说后来怎样?”仪琳
道:“是。后来我说:‘你瞎三话四我师父从来不躲了起来偷偷的喝酒吃狗肉。’”
众人一听忍不住都笑。仪琳虽不转述田伯光的言语但从这句答话之中谁都知道
田伯光是诬指定逸“躲了起来偷偷的喝酒吃狗肉”。定逸将脸一沉心道:“这孩子便
是实心眼儿说话不知避忌。”仪琳续道:“这恶人伸手抓住我衣襟说道:‘你不上楼
去陪我喝酒我就扯烂你的衣服。’我没法子只好跟他上去。这恶人叫了些酒菜他也
真坏我说吃素他偏偏叫的都是牛肉、猪肉、鸡鸭、鱼虾这些荤菜。他说我如不吃他
要撕烂我衣服。师父我说甚么也不肯吃佛门戒食荤肉弟子决不能犯戒。这坏人要撕
烂我衣服虽然不好却不是弟子的过错。“正在这时有一个人走上酒楼来腰悬长剑
脸色苍白满身都是血迹便往我们那张桌旁一坐一言不端起我面前酒碗中的酒
一口喝干了。他自己斟了一碗酒举碗向田伯光道:‘请!’向我道:‘请!’又喝干
了。我一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他便是在洞中救我的那位‘劳大哥’。谢
天谢地他没给田伯光害死只是身上到处是血他为了救我受伤可着实不轻。
“田伯光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说道:‘是你!’他说:‘是我!’田伯光向他大拇
指一竖赞道:‘好汉子!’他也向田伯光大拇指一竖赞道:“好刀法!’两人都哈哈
大笑起来一同喝了碗酒。我很是奇怪他二人昨晚还打得这么厉害怎么此刻忽然变了
朋友?这人没死我很欢喜;然而他是田伯光这恶人的朋友弟子又担心起来啦。
“田伯光道:‘你不是劳德诺!劳德诺是个糟老头子哪有你这么年轻潇洒?’我偷
偷瞧这人他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原来昨晚他说‘我老人家活了这大把年纪’甚么的都
是骗田伯光的。那人一笑说道:‘我不是劳德诺。’田伯光一拍桌子说道:‘是了
你是华山令狐冲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令狐大哥这时便承认了笑道:‘岂敢!令
狐冲是你手下败将见笑得紧。’田伯光道:‘不打不相识咱们便交个朋友如何?令狐
兄既看中了这个美貌小尼姑在下让给你便是。重色轻友岂是我辈所为?’”
定逸脸色青只道:“这恶贼该死之极该死之极!”仪琳泫然欲涕说道:“师
父令狐大哥忽然骂起我来啦。他说:‘这小尼姑脸上全无血色整日价只吃青菜豆腐
相貌决计好不了。田兄我生平一见尼姑就生气恨不得杀尽天下的尼姑!’田伯光笑问
:‘那又为甚么?’
“令狐大哥道:‘不瞒田兄说小弟生平有个嗜好那是爱赌如命只要瞧见了骨牌
骰子连自己姓甚么也忘记了。可是只要一见尼姑这一天就不用赌啦赌甚么输甚么
当真屡试不爽。不但是我一人华山派的师兄师弟们个个都是这样。因此我们华山派弟子
见到恒山派的师伯、师叔、师姊、师妹们脸上虽然恭恭敬敬心中却无不大叫倒霉!
’”定逸大怒反过手掌拍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劳德诺一个耳括子。她出手又快又
重劳德诺不及闪避只觉头脑一阵晕眩险些便欲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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