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白玉京(一)
送信的是一对姐弟,不知从何处来,也没有透露姓名,送完之后便匆匆离开,有弟子多留了个心眼,一路跟到渡口,发现他们乘坐的是南下的飞舟,去往掩月坊。
掩月坊已经成了一片废地,他们去那边能找谁?
姜别寒没有多问,直接打开信件。
信纸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标记,字迹歪斜,甚至或许是用左手写的,勉强能辩清上面几行字。
原本想直接去往东域的姜别寒,在收到这封信件后,脚步戛然而止。绫烟烟知道他固执起来谁都拦不住,更加好奇信里的内容:“姜师兄,上面写了什么?”
“上面说,先生在隐居的时候,确实遇到了一个女人,只不过……”姜别寒捏紧信纸:“她是上古蛟龙遗族。”
凭空出现的信件,像一粒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霎时间激起巨大浪花。
原以为画铺铺主口中那个昙花一现的女人只存在于传闻中,没料到居然有人特意飞信穿书。但那个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目的?
绫烟烟疑窦丛生,余光瞥见地上那张早已朽败的皮囊,心里竟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既然跟他们一起回来的少女是假的,那现在寄信之人会不会是……阿梨?她想让他们顺着这个线索继续查下去,趁机向他们求助。
绫烟烟攥住信纸的手心出了冷汗。
如果真是如此,那说明阿梨还有救,她还没有遇难,他们还来得及去东域找她……
原本准备离开的白胡子老头突然折返回来,“信给我看看。”
绫烟烟不敢怠慢老前辈,况且这人活了一把岁数,知道的事情远远比他们多得多,把信给他过目,或许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老头结接信却不看,而是将信纸贴在鼻子上使劲嗅了嗅。
信上有一股浅淡的药香,旁人闻不出端倪,但千真万确,属于他们丹鼎门的弟子。
在外面玩了这么久,竟然还把这些陈年烂芝麻的事情给挖了出来,小姑娘看着乖乖巧巧,胆子倒是挺大。
“前辈,有什么不对劲吗?”
老头盘腿坐下,高深莫测地问:“你们觉得,信上说的是真是假?”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绫烟烟平日里喜欢翻看古籍,对这些往事了解更多,答道:“古蛟早已被灭族,如果先生发现有古蛟遗族,以他的为人,不会隐瞒。”
老头闭目养神,边听边颔首。
绫烟烟虚心求教:“前辈了解先生吗?”
“那孩子还在书院求学的时候,我就见过他几面,这年轻人,那会才刚接手鹿门书院,还带着些书生意气,每做一件事,都要追根究底才罢休。按理说这种死读书的儒生,应当会让人生厌,但和他相处,却半点没有半点不适,反倒如沐春风。”
老头拍拍额头,“他要是还在,如今的鹿门书院,也不会在董其梁手里江河日下,可惜他这追根究底的性子,让他无意间发现一个秘密,这之后,他便栽在了这个秘密上。”
“秘密?”绫烟烟在他身旁跪坐下来,洗耳恭听:“前辈能细讲吗?”
老头摸着下巴,神情古怪地看向断岳真人:“真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断岳真人带着浓浓的倦色和疲惫睁开眼,把怀里的剑竖到地上,想强撑着站起身,但他一条腿萎缩无力,另一条腿更是白骨裸露,试了几次都是狼狈地摔倒在地。
曾经能一剑劈山斩海的成名剑修,被陷害成如今这模样,手不能握剑,腿不能行路,叫人扼腕叹息。
姜别寒扶着师父的手臂,勉强让他半倚着墙壁。
断岳真人拄剑而立,苦笑道:“若真要追究起来,我们谁都逃不了谴责。”
老头不置可否,看着面色迷茫的几个年轻后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可这棵树下埋的是成千上万的骸骨,光看着树荫,你们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片阴凉,可你们偏要把树根拔起,让那些骸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何必如此?”
他越是劝阻,绫烟烟神色越是坚定:“先生不会无缘无故撇下书院,归隐山林。先生还未查明的真相,我们来替他查明,先生还未完成的夙愿,我们来替他完成。前辈也是先生的前辈,能让先生暗室逢灯,必然也能给我们指点迷津。”
“倒是挺会说的。”老头嘀咕一句:“我先问你们,鹿门书院那幅溯世绘卷上面,是不是写了一篇檄文?”
绫烟烟不假思索:“蛟龙兴风作浪,中域中洲民不聊生,灵脉仙峰被瓜分殆尽,仙家宗门纷纷龟缩南方,这篇由书院带头起草的檄文,便是让各家宗门齐力征讨,替天行道。”
老头连连点头,似是很赞同她的话,末了才问一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篇檄文,夸大其词了呢?”
绫烟烟一惊:“夸大其词?”
“一个大家族,有一个人作恶多端,那么此人合该千刀万剐,但有些人,却连他的妻儿、父母、兄弟、姐妹也不放过,要诛杀他们九族,要犁庭扫穴,斩草除根。”
绫烟烟隐隐有个可怕的猜测,“前辈能说得再清楚一些吗?”
老头翻个白眼,一脸“你这都听不明白”的神情,坐直身体,遥遥往外一指:“这条山脉,是你们玉浮宫的灵脉,对不对?”
绫烟烟转头望去,云雾中那片层峦叠嶂如青龙卧岗,坐落着玉浮宫和巨阙剑宗,尾巴上缀着星罗棋布的南方小宗门。
可以说,整片南方都靠着这一条灵脉汲取资源,发展壮大。
老头又道:“那你再仔细看看,它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像崔嵬山?”
绫烟烟愣愣地点点头,这一点她其实早就有所察觉。
“这就对了。”老头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你再往下想一想,崔嵬山是上古蛟龙的遗骸,遗骸留下了,经脉血肉却不翼而飞。南方却也有一条和崔嵬山大同小异的山脉,这难道是巧合吗?”
一股即将触碰到真相的颤栗感,让绫烟烟浑身都麻痹了,她不得不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这两条相似的山脉横亘一南一北,当然不是巧合,或许是有人……或者是一大群人,将大战后这些蛟龙的断肢残骸,埋在南方,天长日久,天地孕育而生的上古神灵血脉不仅未曾枯萎,灵气反而更加蓬勃,肉身融进山脉,血液流入江河,温养了这里的山山水水,让大战后元气大伤的中域中洲,起死回生。
“不止他一个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如果我没记错,还有个叫陆机的小和尚。”白发苍苍的老头蹲在墙角:“蛟龙陨灭之后,济慈寺的佛坛上多了一件供物,你们不妨想想,这供物是从哪里来的?”
绫烟烟捂住额头,她在整理思路。
结璘灯在济慈寺,是佛门重塑法身的供物。
蛟龙的断肢残骸成了南方灵脉。
顺着这个推测下去,蛟龙颈下逆鳞恐怕就是开启琅环秘境的龙纹符令。
再往下想,琅环秘境内有巨鲸遗骸,那应该是巨鲸吞下最初那条作恶多端的黑蛟后,同归于尽形成的一座天成秘境,所以这最大最丰富的的资源,由战役□□劳最高的鹿门书院坐镇。
溯世绘卷呢?
绫烟烟绞尽脑汁地回想。
绘卷是秘境的入口,二者可以看做是镜子内外互相形成的倒影。秘境里有白玉京的残垣断壁,绘卷中也有一片仙气飘渺的白玉京,这才是白玉京原本的风采。
闻氏的白玉楼,与白玉京一字之差,恐怕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前辈,”她颤抖着嘴唇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蛟龙血肉遗骸都在世间,独独不见魂魄,这些魂魄,是不是镇压在绘卷中?”
老头赞赏地笑了:“聪明。”
绫烟烟喉咙里好似堵了一团尖利的荆棘,扎得她半句话也说不出。
蛟龙遗族被这座天下瓜分殆尽,大宗鲸吞,小宗蚕食。
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斩龙一役,真的只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还是另有所谋?
征讨檄文,由鹿门书院带头起草,其余宗门再按下血印,可谓执天下舆论之牛耳,书院脱不了干系。
可鹿门书院又是先生的师门,教他君子之礼,谕人之道,有他情同手足的同门,有他敬慕爱戴的师长。
先生他,是不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才如此失望,如此意冷,以至于在他满怀一腔赤子之心的时候,避世不出,归隐山林?
“我的长鲸剑……”
姜别寒失魂落魄地坐在阴影里:“师父说过,长鲸剑是师父劈开的秘境小天地内孕育的仙剑,这个秘境,是不是就是琅环秘境?”
所以他的长剑能开启封印了溯世绘卷的法阵。
他抬起头,眼中墨色翻涌:“是不是也和蛟龙遗骸有关?!”
断岳真人脸上肌肉颤动,这位百年前曾以一剑名噪修真界、而今双腿尽废的剑仙,仿佛成了个病入膏肓的普通凡人。
他点了点头。
“是蛟龙身上,最坚硬的一块龙骨,”断岳真人道:“所以你一剑,能劈山斩海,能劈开秘境的裂隙。”
哐当一声。
姜别寒将背后的剑匣卸了下来。
仿佛一瞬之间,天翻地覆。
多少年来他仗剑行道,如今却被告知,这把剑是从遗族身上剥下来的骨血,是掩藏在百年之前的丑恶真相。他谴责别人道貌岸然,自己却也在踩着别人的骨血行侠仗义。
所以那个少年,在折断他剑刃的时候,说:“没了这把剑,你什么都不是。”
他早就看穿了。
剑匣摔在地上,无数剑刃碎片倾泻出来,犹如雪亮的镜子,映照出洞府内众人迥然各异的脸色。
沉默许久,绫烟烟才继续道:“那……陷害先生的人,也不止董其梁一个?”
他面前是一间摇摇欲坠的木头小屋,而他把屋底最关键的那一根横梁抽了出来,屋中人怎会坐视不管?
于是口诛笔伐蜂拥而至,诬陷訾毁纷至沓来。
先生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么可能仅仅因一句口说无凭的陷害,便被天下攻讦,难道天下人都被蒙了眼,看不清真相,分不清正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也恰恰是那个时候,陆机在风陵园无法脱身,前有狼后有虎,只能和樊妙仪四处躲藏谋求生路。他与樊妙仪之间,又被人挑拨离间,由情人变成仇敌,最后亡于蛊虫的折磨。身死道消后留下的腥血,引来了闻氏和樊氏这两家蚊蝇。
几乎在同一时刻,先生也被诬陷迫害。
两人终究没有见面,而这个秘密,也被永远埋藏了下去。
“先生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呢?”
“隐居的时候?”老头反问道:“谁跟你说,是他隐居时才遇上的?”
绫烟烟愣住:“难道说……”
“他选择在海边隐居,女人消失之后,他被天下追杀,也依旧在海边徘徊不去,直到他自己身死道消。”
“那片海不怎么出名,我第一次到那的时候,听渔民们说,有个女人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海边,有人说她是对月流珠的鲛人,也有人说她是以歌喉诱人的海妖,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没有乌云的晚上望着月亮。这事越闹越大,惶惶不安的渔民去鹿门书院求助,便有个襦衫翩翩的年轻人出来安抚众人,看上去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腔正义,跟着跑到海边替渔民们除妖了。
女人躲在海水里,从不敢与人亲近,也不会说话,更没有七情六欲,像个初初降临人世的婴儿,哪怕是这些凡人靠近也惶恐不安,却好似独独不怕他,怯生生地把手放进他掌心。那之后,年轻儒士在小镇住了段时日,闲时抚琴,女人便循着琴声从海里钻出来,与他对歌。
后来渔民们又说,有天晚上下了场流星雨,皓月当空,天地亮如白昼,年轻儒士没有出现,女人跟着另外一个男人走了。
渔民们骂她水性杨花,薄情负心,替那儒士感到不值,于是宁愿相信,她变成泡沫消失了。
再后来,年轻儒士被迫四海为家,每至天涯海角,都会在海边久久伫立,好似那幽深的海水里,有他朝思暮想的人。
只有他知道,女人看月亮,是想找她千百年前的家,月下瑶台,天上白玉京。她从龙蛋中冒出脑袋的时候,族人已经陨落,偌大山河,只有她一个伶仃异类,她无家可归,只能蜷缩在这片小小的海域,枕着琴声才能入眠。”
琴声。
扶乩琴能安魂定魄。
可世人从来没想过,琴声在安抚哪一个孤独的灵魂。
—
老管家日复一日擦拭着铜镜,白梨在一旁帮忙,牙梳里那缕银发像一根生丝,光滑柔亮。
她想起先前在黑珠中看到的夜景,女人满头青丝,难道她在朝暮洞天待了千百年,青丝褪白了?
“是她自己废了自己满身修为。”老管家摇头:“最初的时候,她其实知道这里不对劲,只是一时无法逃脱,每日便装作恍恍惚惚的模样。家主以一己之力,在濯浪海海底开辟出了朝暮洞天,但维持洞天却需要耗费无法想象的灵力,只能借助于她。
东域之所以能在家主手中风生水起,甚至能与地域广袤、灵脉丰富的中域中洲比肩,朝暮洞天功不可没。可家主成也于此,败也于此,最后将她掐死在怀里的时候,他自己的寿命也就到了尽头。”
“她被家主带回来的时候,才显怀不久,受惊又体虚,生下来的孩子只有巴掌大,拖着条尾巴,额上有角,背后有鳞,这个孩子对家主来说可有可无,甚至原本想直接将他扔在崔嵬山里,任其自生自灭。但家主却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替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所以又将他留了下来,赐金鳞薛氏的姓,将他彻彻底底地,与金鳞薛氏绑在一起。”
白梨再次拿出黑珠时,那抹淡青色的琴光,比先前更亮了些。
窗外冬雪渐消,薛琼楼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寒气,手心里却笼着一个小小的透明圆球。
圆球里有一棵树、两只鸟,不断经历着春夏秋冬的四季交替。
白梨将小圆球笼在手心,“你把幻境放进这里了?”
“这里面,是一个小世界。”他手指轻轻一点,圆球里由白昼变作黑夜,小世界到了晚上,竟还有烟花在夜空绽放。
他抬起眼,黑润的眼眸中也有点点烟火绽放:“佛门有三千小世界,阿梨,你是从哪个世界来的?”
白梨一怔:“你怎么知道……”
“你之前被困在幻境里的时候。与你接触最密切的人里,我找不到任何有关你师门的记忆。”
她是个穿书的,穿来的时候只身一人,对师门的印象只存在原主的脑海中,无比单薄,当然挖掘不到这方面的记忆。
“还有之前,在马车里的时候。”他嗓音有些晦涩:“你醒来之后,差别太大了。”
他心思迅捷,哪怕是只有一面之缘,也能体察入微,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发现?
窗户外恰值乌云破月,小世界内,又下了一场纷纷大雪。
身旁人有些静默。
薛琼楼偏了偏头,发现她捧着这个小圆球,眼睫低垂,好似坐着睡着了。
又好似那里本就没有人,只是一场抓不住的梦。
黑暗有片刻的静默,少年沉默许久,忍不住开口:“阿梨?”
她轻声说:“我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dbq我晚了,明后两天的更新依旧是二合一
——来自一个累成狗然而现在还没回宿舍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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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书后我爬墙了病娇反派》by:清风月灼
洛青桑不幸穿进一本古早师徒恋虐文中,成了男主角的原配夫人,她夫君搞婚外恋就算了,大逆不道爱上自己徒弟也算了,可为什么他俩恋爱要扯整个六界下水,还要她这个原配搭上性命成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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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宋宴他表面害羞乖巧温润如玉,实际内心阴狠偏执邪魅狂狷,是原文里差点干掉男主的病娇大反派。
洛青桑一开始根本没发现他的真面目,直到有一回她喝醉酒……
宋宴将她困在床脚,一边用腰带绑她的手一边轻轻笑着:“我觊觎贪慕师娘已久,就算欺师灭祖毁天灭地,我也要得到你。”
他生于深渊,与魔为伍杀戮为乐,整个人从内到外烂到骨子里了。
他从未想过出去,直到她站在深渊边沿,他才觉得人间极好,想与她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共赏繁华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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