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天
从窗户向外望去,对面高楼朝阳的一面亮得有些晃眼。三天前刮过的那场台风,卷走了漫长的夏季,清爽宜人的秋天来临了。
久木从上班到现在,一直在看报,看完了第四份报纸后,他仰靠在椅背上,把目光投向了洒满阳光的窗户。快十一点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坐在靠门边的女秘书在噼里啪啦地打字。
久木所在的调查室在六楼,从电梯出来,靠右边走廊的最里头。屋子中央桌对桌地摆放了六张桌子,靠近门的地方辟出了一个小小的接待间。
久木每天上午十点到这里来上班。
调查室现有四男一女,女职员同时兼管秘书工作。四位男士名义上的分工是:大久木三岁的铃木,负责公司发展史的编纂工作;比久木大一岁的横山担任公司资料的统计管理;还有一位村松比久木小两岁,负责开发新字典。这些工作在数量和时间上都没有固定要求或期限。同样,负责昭和史编辑的久木,也迟迟没有着手这项工作。总之,大家都是被划到线外的,所谓“窗边族”,所以,来公司上班也毫无紧迫感,时间多得无处打发。
开始的时候,久木很不习惯这里的悠闲气氛,有些坐立不安,但过了半年就习惯了,也不大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了。
今天也一如往日,久木上班后无要事可做,看完了每天必看的报纸后,点上了一支烟,然后将目光转向了那扇窗户。阳光辉映的高楼那边,云彩画出了两条平行线,就像用刷子刷出来的一样,浮云最前端仿佛有一个“井”字形的天线。眺望着寂静的天空,久木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凛子雪白的肌肤,耳边仿佛听到她攀上峰顶时充溢着快感的呻吟声。
当此安谧晴朗的秋日,大概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一门心思想女人吧。
久木现在闲得难受,如果像以前那样,从早到晚忙于会议、商谈、文件整理等工作的话,就不会这么频繁地想起凛子了。
久木凝望了一会儿秋空中飘浮的白云,忽然站起身来。其他人有的在看书,有的盯着电脑,没人注意久木的动静。
看了一圈后,他从房间出来,经过电梯,打开了通往楼梯的那扇门,走了进去。
刚才久木凝望着秋空时所想的,就是给凛子打电话的事。这会儿,凛子一般是自己待在家里的。
关上与走廊相通的这扇门,楼梯间就只有久木自己了,他把手机拿了出来。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部长时因工作繁忙而配备的手机,现在正好用在和凛子说悄悄话上了。
他抽出了短短的天线,按了凛子家的电话号码,马上听到了凛子的声音。
“你好,是我。”
凛子好像估计到是久木打来的电话,很快答应了一声。久木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没有人后,才对着电话小声说:“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
“你现在在公司吧?”
“对,可是一想到你,就冲动起来……”
“你想什么了?”
“那白云的形状,我怎么看怎么像你的身体……”
“别瞎说,现在还是上午呐。”
“我好想你。”
“别胡思乱想的。”
“咱们还到镰仓去好不好?”
自从两人上次去镰仓饭店外宿后,已过去快半个月了。
从镰仓回来后,久木最担心的是凛子家里会不会发生战火。妻子连着两个晚上在外过夜,当丈夫的怎么看呢?久木放心不下,第二天打电话给凛子,凛子只简单地回答了一句“没事”,看来没有什么异常。
果真如凛子所言,平安无事的话,倒真是个匪夷所思的家庭了。不是她丈夫过于憨厚,就是凛子善于周旋。不管怎么说,总算没发生什么事,久木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如果再次出去过夜,凛子那边还是令人担忧。
“这个星期四,镰仓有薪能[1]。”
听说每年秋天都在镰仓大塔宫演出薪能,久木还一次都没有去看过。
“你想去的话我就订票。不过,看完以后时间很晚了,还是住一晚的好。”
“我想去看。”
听凛子回答得这么干脆,久木叮问道:“没关系吗?”
“不知道,反正我想去。”
这次凛子回答得也很明快。言外之意是,扔下家不管自己外出,这无所谓好不好,愿意去就去。
“好,我马上订票。”
“还得等三天呐。”
凛子脱口而出,立刻发觉自己说得太露骨了,改口道:“我会忍耐的,你也能忍耐吧。”
久木和妻子之间也早已没有了什么温存,他对着话筒点头应了声“嗯”。凛子略带愠怒地说道:“都是你不好,把我弄成这样。”
久木打完电话回到屋里,女职员告诉他:“刚刚有位叫衣川的来电话找你。”朋友中叫衣川的只有一位,所以一定是那位东日文化中心的部长。久木这回没用手机,就在房间里拨了电话。正好衣川在办公室,说他今天傍晚到市中心办点事,顺便想跟久木见见面。
久木和他约好六点在银座的小饭馆见面,就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还是那么闲散,负责编辑公司发展史的铃木无聊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其他四个人也借机聊起天来。
“真是个好天气啊,不冷不热的高尔夫球天气。”
对铃木的话大家一致赞同。近来,久木一直没去打高尔夫球。当部长时他每周还去一次,可是闲下来之后倒不怎么去了。一是因为应酬少了,但主要还是因为没干什么工作,打高尔夫也没多大意思。这类消遣只有在忙里偷闲时,才有意思吧。当然,也有像铃木这样的,充分利用闲暇的时间,享受高尔夫球的乐趣。
“虽说工作挺舒服的,可精神上萎靡不振就麻烦啦。”
铃木不知道久木正沉迷于和凛子的恋情,总这么劝告久木。
比起打高尔夫球来,恋爱更能使人年轻。久木只是在心里这么想,对别人可说不出口。
大家就这么闲聊着,一挨到中午,都等不及似的离开了办公室。他们大多去地下职工食堂就餐,久木常去离公司走不了五分钟的荞面馆吃饭。也有一些上班族去那儿吃饭,所以偶尔会在那儿遇见以前的年轻下属。每当这时,久木总觉得有些尴尬,对方当然也一样。
对方大概是不知该怎么跟被左迁的前任上司打招呼,所以,一般只用目光交换一下问候之意。但近来久木感觉精神上松弛了一些,时常主动跟对方寒暄上几句。
晚上,久木来到银座数寄屋街的一个小店和衣川见了面。衣川以前常常光顾此店,最近小店重新装修了,令他有些惊讶。
“真是焕然一新呐,都快认不出来了。”
店铺大小没怎么变,但黑亮的吧台和桌子都换成了纯木色的,座位也增多了,变了样了。
“太亮了吧。”
常客怀念小店原来的古朴情调,但是新客人喜欢现在这样,所以老板对衣川的不满一笑置之。
“咳,还不如不装修呢。”
这个小店就是这点好,来这儿喝酒的客人,放肆地说什么都不要紧。两人要了一份老板推荐的加吉鱼生鱼片和砂锅炖菜后,先干了杯啤酒。
“有日子没在银座喝酒了。”
“今天算我账上,我还欠着你呢。”
“那倒是,今天我可得喝个够哟。”
久木的意思是领了在文化中心讲演的酬劳,得表示一下,而衣川是指他和凛子的事。
“怎么样啊,那位楷书女士?”
冷不丁被这么一问,久木紧着喝了口啤酒。
“还继续见面呐?”
“嗯,偶尔见见面……”
“真没料到你这家伙行动这么神速,我刚发觉不妙,已经来不及了。”
凛子是通过衣川认识的,所以,和凛子相好大约两个月后,久木就跟他透露了两人开始交往的事。
“前几天她到中心来了,我怎么觉得她比原来显得更妩媚了。”
凛子承担的楷书课程已结束,可能是和别的书法讲师一块儿去中心有事吧。
“不过,你也得见好就收噢。让这样的女人陷进去可是罪过哟。”
衣川是在暗示久木不要让那么不谙世故又那么纯情的已婚女人坠入情网,把她引导到疯狂的世界里去。
久木理解衣川说这话的心情,不过,这就等于把女性看成完全被动的了,是身不由己为男人的意志所操纵的。这种看法似乎对女性很尊重,其实是把女人当成了没有意志的木偶了。
就拿凛子来说吧,并不是久木单方面勾引,迫使不情愿的女人陷入婚外情的世界里去的。
正所谓你有情我有意,恋爱若非两情相悦,是不大可能进行的。
倒不是为自己辩白,久木接近凛子的时候,凛子也正在寻求着什么。即便不是那么露骨地寻求爱或者男人,但怀有某种欲求不满则是千真万确的。
开始约会以后,关于自己的家庭凛子一概避而不谈,话题自然转到这方面时,她也只是含糊地说一句:“在家待着也不快乐……”
从以后的发展来看,的确是男人比较积极主动,但女人也予以相应的配合。而现在,两人同样地倾情投入,不能自拔。在这一点上,女性的决心似乎更坚定。
衣川当然不会了解这些隐秘的过程。
久木一边给衣川斟上烫酒,一边问道:“她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旁边有别的讲师,不好说得太多。不过,看样子她有心事。”
“有心事?”
“也许是我多心吧,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倒更添风韵了。”
没想到,连衣川也这么色眯眯地看凛子,久木有些不快。
于是久木换了个话题,问起衣川的工作情况来。
衣川说:“近来文化中心在各地发展势头很猛,竞争相当激烈。”幸亏衣川所在的文化中心有点名气,还算撑得下去。但是要想在激烈的竞争中站稳脚跟,就必须从根本上改变经营模式。今天,他到都内来,也是就这方面问题来跟总公司商洽的。
“总之,现在干什么都不容易。比起来,还是你那儿舒服啊。”
“也不见得……”
闲职也有闲职的难处,可是照直说的话,就成了发牢骚了,所以,久木没再往下说。衣川叹了口气说:“公司这种地方,不管是忙还是闲,工资都差不了多少。”
这话不假,和以前相比,久木只少了职务津贴,工资总额没有大起大落。
“其实,我也不愿意这么闲待着。”
“我知道。我也应该跟你学,工作马马虎虎过得去就得,找个喜欢的女人享受享受爱情的滋味。”
“别瞎说,不像你想的那样。”
“男人辛苦打拼,还不是为了找个好女人,完全占有她吗?这是自然界的规律。公的拼命捕获猎物,打败对手,最终是为了得到母的的身体和爱情,为了这个目的才拼死搏斗的。”
久木生怕被其他客人听到,衣川却自顾自地说着:“没准儿是受了你的刺激,这阵子我特别想谈谈恋爱。真想找一个出类拔萃的女人浪漫一番。唉,都这把年纪了,简直是想入非非。”
“哪里,正相反,上了年纪才会这么想。”
“反正,这么活着,老像丢了件宝贝东西似的。”
衣川属于那种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男人。还在社会部那会儿,他就热衷于谈论时事政治和社会问题,从不涉及色情话题。在久木的印象里,他是个一点不通人情世故的硬汉子。所以,现在听他说出“想谈谈恋爱”的话来,还以为自己面前坐的不是衣川呢。
这种突变是由于在女性云集的文化中心工作之故呢,还是像他自己说的是年龄的原因呢?
“可是,我恐怕是不行了。”
衣川自己刚宣布说想谈恋爱,一会儿又说出这种泄气话。
“你知道,谈恋爱首先要具备足够的精力和勇气。”
这正是久木深有体会的。
“总之一句话,公司职员的处境实在太严酷了。你被降职了就甭提了,我呢,说实话还没到那份儿上。虽说算不上什么骨干,可还挂在线上。这个时候,要是被人逮到了什么风流韵事的话,指不定被人家怎么糟践呢。这年头,妒忌和中伤无孔不入啊。”
“越是精英,就越没有自由吧。”
“再说,找女人得有金钱和闲工夫呀。兜里没钱,哪轻松得起来呢。”
接着衣川又打着哈哈说:“你好办,有的是钱。”
“哪里,瞧你说的。”
尽管久木嘴上否认,但以他目前的情况来说,比其他同年龄人要优裕得多。他的年收入近两千万元,还有父母留下的世田谷的房产,独生女也出嫁了,再加上妻子在陶器制造厂工作,所以手头颇为宽裕。
况且为了凛子,开销再多他也心甘情愿。这时,衣川又给久木的白色小酒盅斟满了酒,酒呈琥珀色,晶莹透明。
久木把玩着酒盅,不由联想到凛子雪白的身体。
“再说你还这么有精神头儿,真让人羡慕啊。”
衣川说话酸溜溜的,久木听得出来他什么意思。
“一约会,就那个吧?”
见久木没搭理,衣川自怨自艾地说:“真是可悲哟,我可有些日子没跟这事沾边啦。”
“夫妻之间呢?”
“那还用问吗,早就没了。你怎么样?”
见衣川使劲儿摇头,久木也摇了摇头。
“还不都这样啊,到了咱这岁数,老婆就成朋友了,没那个感觉了。”
“那么,外边呢?”
“也想过找个女人,可哪有你那么运气啊。先不说没遇见看上眼的女人,就算遇到了,老实说,我也没你那两把刷子。”
“不过,新鲜感总有吧。”
“话是不错,像你这样一直没闲着,当然没问题。可像我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恐怕就难啰。”
“瞧你说的,谁一直没闲着啊。”
“唉,大概是到岁数了吧,最近没这事,也不怎么想。咳,这种事一想开了,慢慢就无所谓了。”
“别说这种丧气话。”
“这事其实就是一种习惯,没有也就没有了,不用在这上头劳神,倒也轻松了。只是长此以往,就不像个男人了。”
衣川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说道:“看来碰上个好女人,就是不一样噢。”
衣川今天有点不大对劲儿,一晚上都在唠叨女人,不知是工作太劳累了,还是没有合适的人可以诉说。
久木想要撤了,可衣川又要了一盅酒,刨根问底地打听:“她丈夫那边怎么样啊?知道你们的事了吧?”
“这个,不太清楚……”
“你这家伙真是色胆包天呐。”衣川呷了口酒,“没准儿他会跑到公司里来,告你把他老婆怎么着了呢。他是医生,你知道吧?”
“一开始你就告诉我了。”
“当医生的,那方面一般不至于太差劲儿,可他好像是差了点。真没想到,他懦弱到这个份儿上,明知老婆与人私通,还打肿脸充胖子,一声不吭。哼,说不定还真不行呢。”
“行了,别瞎猜了。”
“真的,我告诉你,那种精英里头,净是这样的。智商倒是高,那方面可就不合格啰。”
“是吗……”
“不过,早晚会被他发现的,那可就大事不好了。”衣川吓唬久木说,“依我看,你和这个女人,轻恋爱一下就算了。”
“什么,轻恋爱?”
“对,就是轻恋爱。就和轻音乐一样,轻轻松松的。”
也许自己没有女友,嫉妒久木吧,衣川兴致极高地调侃着久木和凛子。
“可也说不定,他压根儿就不是个善主呢。”
“你啥意思?”
“妻子和人偷情,他保不准也有女人。两人都心照不宣,相安无事地做夫妻呗。”
久木想逃离喋喋不休的衣川,故意瞧了瞧表,结了账。
再这么坐下去,自己就成了衣川的下酒菜了。
和衣川喝酒后的第三天,久木在新桥车站和凛子会合,一起乘车前往镰仓。
正是傍晚的乘车高峰时段,原以为很拥挤,还算幸运,两人并肩坐在新型电车的头等车厢里。
车上几乎都是在东京上班回镰仓的乘客,其中大多是上了年纪的高管模样的人。一男一女坐在一起的只有他们俩。凛子穿着酒红色套裙,系了条围巾,倚靠着久木。这个时候要是碰见了公司同事,可就麻烦了,幸好没有遇见认识的人。
“真高兴。又能和你一起去了。”
久木以为她说的是两人一起去看薪能这码事呢,可凛子却说起了另一桩事。
“我跟你说过我那个女友吧?她叫逸见,搞工业设计的。”
“是那个在美国留过学的高中同学吗?”
“对。她和一个著名上市公司的社长交往过,最近分手了。”
“被人家老婆发现了吧?”
“哪儿呀,那个男的警惕性特强,两人一块儿去京都或者香港时,总是分开坐的。坐新干线,也是不在一个车厢。就连坐飞机去国外,都是故意错开一个航班的。你说,一个人坐头等舱还有什么意思呢?真不如两人一起坐经济舱呢。”
“是怕被狗仔队给拍到吧?”
“那倒也是,可是,不管去哪儿,两人都不坐在一起,还叫什么旅行啊?多没意思呀。她说,也挺喜欢他的,可实在受不了总是这样……”
“分手了?”
“一个礼拜前我见过她,她说今后绝不会再爱上这种人了。”
凛子女友的话很有道理,但那位社长的心情也不难理解。
久木回想了一下,不错,上次去镰仓也好,这回也好,都是和凛子并肩而坐的。
其实,和女性并排坐在一起,自己并非毫不在乎,不过,镰仓离东京不远,万一被人看到,就说碰巧座位和熟人挨着,很容易蒙混过去。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自己潜意识里有种无所谓的态度,反正自己是划到线外的,即便有什么影响,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但是,如果是坐新干线去京都或坐飞机去国外的话,就连久木也会慎重考虑一下的。纵然不像那位社长那样,分乘不同的车厢甚至故意错开班机,或许也会装出一副互不相识的样子坐在一起的。
这样费心劳神都是由于日本社会对男女关系过于敏感。换句话说就是好事者太多。工作上有失误另当别论,而外面有情人,就会被降职或成为人事变动时的不利因素,这样一来,就得处处提防了。总之,现在从媒体到企业内部无不有人削尖脑袋打探绯闻,男人们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表面上看他们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但内心的欲望被压抑而扭曲,丧失了自由豁达的勃勃朝气。于是,这个社会渐渐蜕变为嫉妒、中伤横行的险恶社会了。
现在经济界正在呼吁放宽规章制度,其实最应该放宽的是对男女间交往的限制吧。久木漫无边际地遐想时,凛子把右手放在了他的左手上。
“你不一样,不管到哪儿你都和我一块儿去,多好啊。”凛子说着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心爱的女人表达对自己的爱意,使他欣喜。可是在众目睽睽的电车上,手拉手也太惹眼了些。久木轻轻抽回了手,心里叹服凛子的大胆。
电车到达镰仓时已是晚上七点多了。他们从车站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大塔宫而去。寺院内的临时戏台上,薪能已经开始了。
久木出示了入场券,便被人引到席位上。他们生怕挡住别人的视线,一直猫着腰走到戏台右侧前边落了座。台上演的是狂言[2]《清水》,侍童太郎不愿意打水,正装扮成鬼吓唬主人呢。
虽已入秋,还不觉得冷。寺院周围繁茂的树丛间袭来徐徐凉风。戏台两边燃烧的篝火在暗夜衬托下更显得通红透亮。趁着暗夜,鬼又一次现身了,但主人已看穿了侍童太郎的把戏,毫不惊慌,终于剥下了他的假面具,侍童落荒而逃。
看着这通俗易懂的狂言,凛子露出了微笑,再次握住了久木的手。这回有夜幕掩护,久木也握紧了她的手。这时,凛子贴近他,小声问:“今天还是那个房间吧?”
她问的是半个月前,两人边看落日边嬉戏的那间屋子。
“差不多吧……”
“今天晚上咱们玩装鬼好不好?”
“是男的当鬼吗?”
“就像刚才演的那样,折腾人……”
久木不知如何作答,这时下一个剧目开演了。
这回演的是能剧《饲鹈人》。一开场是一个云游僧到一个庄户人家求宿。和狂言不同,能剧的动作很少,久木看着看着思绪又转到了凛子刚才的那句话上了。
近来,凛子表现出了一些出格的嗜好。当然说不上是变态,比正常状态略带了点轻度的嗜虐倾向,显得更撩人了。
可能是凛子看到鬼面具时,联想到了那种事。久木窥视了她一眼,她左半边脸被篝火映得红彤彤的。
看完薪能,九点已过。戏台上的照明关掉了,篝火也熄灭了,四周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久木想尽快逃离这寂寥之所,他们走到马路边,坐上出租车前往小町路,进了一个门面不大的料理店。据一位家住藤泽的编辑介绍,里见弴[3]或小林秀雄[4]等镰仓的文人墨客曾经常光顾这家小店。一进门,中间一溜长长的吧台,里面也有铺席式的席位。这个店最适合情意相投的朋友在吧台前畅饮。
久木上次来小店是三年前了,没想到老板还记得他。他和凛子先干了杯啤酒。
久木对这个店的独特风味一直念念不忘,只要一来这里,就特别放松,带着女人来也不觉得别扭。
久木要了清炖虎鱼和当地特产镰仓虾刺身、家鲫鱼煲。
因为今晚不用回去,凛子也放宽了心,只喝了一口啤酒,就换上了清酒。
“从前,只靠篝火的照明来演薪能吧?”凛子问道。
刚才两人看的薪能,除了篝火,还有灯光照明。
“镰仓的薪能演出至今已举办了近四十场。从前,武士们所看的和现今不大一样,那时候,不像现在有电灯。就拿京都的大文字祭[5]来说吧,把路灯和霓虹灯都关掉,整个镇子漆黑一片,只能看见满山燃烧着的红通通的火焰。那情景真是无比庄严壮观,人们不由自主地合掌祈祷起来。薪能也是在戏台四周环绕以水池,随风摇曳的篝火与池水交相辉映,这种效果会使人体味到远比现在更幽玄更妖艳得多的意境。”
“那时候,鬼也显得更恐怖可怕吗?”
久木点了点头,想起刚才凛子要他晚上装成鬼来折磨她的话来。
看完薪能后才吃的晚饭,不觉已过了十点了。久木托店里给叫了车,结完账走出了小店。
和店里热闹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外面是群山环绕的暗夜,加之浓郁的大自然气息,使他们意识到自己正身处镰仓。刚才还热闹红火的大塔宫方向,现在已无声无息了。
从小町路到饭店,夜晚时分,一路无人,只用了十分钟就到了。
他们在前台办理了入住手续后,拿到钥匙,去了房间。果不其然还是上次那间屋子。进了屋,一瞥见套间里那张宽大的双人床,凛子就不由自主地倚靠在久木身上,久木拥着她一同倒在床上。
“终于只有咱们俩了。”
从电车到看薪能,再到饭馆,旁边一直有人,现在终于得到了解放,凛子的心总算踏实下来了。
“我有点醉了……”
“那再好不过了。”
“为什么?”
“你就显得更淫荡啦。”
凛子露出嗔怪的表情,久木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边接吻边解开她上衣的扣子,正要去拉裙子拉链时,凛子轻声说:“关上灯。”
久木伸出一只手,关上了床头柜上方的灯,然后脱去她的套裙,解开她的衣扣,脸凑近她的乳房时,凛子一个劲儿地摇头。
“等一下,我去冲个澡。”
“不用了,这样挺好……”
“不行,身上净是汗。”
“没关系的。”
现在,久木所要的、所渴望的正是凛子觉得害羞的东西。在男人的意识里有着轻微的施虐倾向,而半推半就的女人则有轻度的被虐倾向。于是,久木右手紧紧揽住凛子的上身,另一只手去脱她的连裤袜。
“不行……”
凛子再度挣扎了一番,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为时已晚。
“我说了不行你还……”
女性快投降时,男性加强了进攻。在久木脱她的长筒袜时,凛子好像配合他似的屈膝而就。
此时女人已经陷入了男人的罗网中。不,应该是男人被女人所套住更为恰当。
被脱得一丝不挂的凛子,像要掩盖羞耻似的紧紧贴了上来。久木感受着凛子那滑腻温馨的肉体,凑到她耳边说道:“今天晚上我可要好好折磨折磨你。”
“不行不行,我可不喜欢那样啊。”
“你不是说要我变成魔鬼来折磨你吗?”
凛子仍旧不情愿地使劲儿摇头:“我最近真有点变态了。”
这并不仅仅是凛子的感觉,久木也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变成了魔鬼的男人,首先要做的是对女人施以暴力。
久木搂住赤裸的凛子,左手抱着她的肩头,两腿缠绕住她的腰部以下,右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从长时间的拘谨中解放出来的凛子沉浸在舒适惬意的快感之中,渐渐有些陶醉了。然而,这陶醉是那样的短暂。
一步步露出了魔鬼本性的男人,是不会让女人长久这样陶醉在快感里的。
久木左手抱着凛子的上身,用右手指尖从她的后脖颈沿脊背缓缓向下抚摸,一直滑向滚圆的臀部。那是一种似触非触、近乎感觉不到的轻柔触摸。
这温柔的不即不离的抚摸,研磨着女人的感觉,使之越加敏锐。
男人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爱抚着,当他的手指再次从女人的腰际移动到臀部时,凛子实在受不了了,发出了哀叫。
“我不要啦……”
开始时的舒适感突然变成了酥痒难耐的感觉。
然而,男人并不因这一声哀叫而住手。从现在开始他已不再是那个可爱的男人,他变成了魔鬼,君临女人之上。
痛苦不堪的凛子竭力挣脱着,久木更加用力地抱紧她,继续爱抚她的脊背。
一旦女人的身体被唤醒了酥痒的感觉,便无法再平静下来。她拼命扭动着上身,想要逃脱这爱抚,可男人不为所动,任凭手指继续游弋着。
当他的指尖从后背游弋到女人的侧腹时,凛子发出了最后的哀求。
“我受不了了……”接着又喘息着求告,“救救我吧……”
搂抱自己的男人原来是个魔鬼,凛子这时才如梦方醒。
在这长时间折磨人的爱抚下,备受煎熬的凛子扭动着、呻吟着、哀求着,可是,魔鬼是绝不会轻易饶过她的。
在三番五次的哭诉般哀求之后,凛子才终于获得了解放。她大大地吐了一口气,伸展开四肢,然后,突然攥紧拳头,捶起久木的前胸来。
“你坏死了!坏透了!”
开始还觉得是温柔的爱抚,后来才发现全身的神经都被挠动着,变成令人毛发倒竖的刑罚了。
可是想责备对方,已经太晚了。说出“变成魔鬼来折磨我”的是凛子自己,久木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自己提出了要求,被男人忠实执行后,又怨恨人家,太不讲道理了。
“你真够坏的……”凛子嘟哝着,一骨碌背过身去蒙上了被单。看样子是不想让这种恶作剧的男人靠近,岂不知光着身子待在床上的女人又有何处可逃呢?
把女人的肉体驱入了绝境的魔鬼,流着涎水,又一次从背后凑了上来,在呼吸刚刚平静下来的女人耳边喃喃道:“你的罪还在后头呢。”
凛子倏地缩了一下脖子。久木两手从她的身后伸到前胸,用指尖轻轻揉捻起她的乳头来。
“不要……”
凛子想护住胸部,可是乳头已觉醒般霍然突起,久木反复地爱抚着这可爱的乳头,然后低下头探进被单里,轻轻将嘴唇贴了上去。
“你要干什么……”
凛子明知故问,男人下面要做的事是明摆着的。
久木毫不理睬,衔住了刚才右手爱抚着的乳头。
近来久木和女人的做爱方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三十岁左右以前,他只知道逞强使猛劲儿。四十岁以后精力略减,变得温柔些了。进入五十岁后的现在,比起激烈单调的动作来,他更注重花费时间进行稳健而温柔的爱抚了。当然一是因为没有了年轻时那样充沛的体力,二是懂得了这样做更易于得到女性的欢心。
其实并不是越不顾一切越激烈就越好。缓慢而轻柔的,时而使对方感到焦躁的沉着应战更为有效。积二十年之经验,他才摸索到了这一路径。
现在,久木一边含着凛子的乳头,一边伸手抚摸她那充满生命跃动的花蕾。说是含着乳头,实际上不过是用舌尖轻若游丝般地舔着,而爱抚花蕾的手也只是用指尖似触非触地轻抚着,不需要用什么力。动作越是温柔越能够调动起女性的感觉。
女性常说“喜欢温和的男人”,那并非指外表,而是指动作温和的意思。也就是说,和女性交媾时的温柔是男人的武器。
现在凛子实实在在地体验到了这种温柔,简直就要融化进被挑逗起的妖冶的感觉中去了。
察觉到这一变化后,久木便将舌头包裹了她的乳头,花蕾上的手指也像毛刷似的缓缓移动起来。凛子难以忍受般扭动着上身。
“求求你了……”
明知那呻吟中充满了焦躁和急切,久木仍旧按兵不动,继续享受着那柔软的触感,等待女人向他发出哀求。
“讨厌死了……”
凛子似乎已到达了焦躁的顶点,哪怕再等待一分钟,都会自动爆炸,自行登上快乐的巅峰。到了这千钧一发的极限,好容易挤出了一句:“快一点……”
这听起来像是哀求,又像是撒娇或哭泣。现在,女人体内沸腾滚开的感觉使她呈现出痛苦、焦躁、绝望的表情。
“求求你了……”
凛子又发出了一声哀求。久木早已洞察陷入了绝境的女人的渴求,但他还是想要听到女人哀求“快来吧”。
只要女人老老实实说出这句话,男人就会立刻饶恕她,无上欢喜地进入她那已经燃烧得火热的身体。
他还要再逼近一步,非让她说出这句话不可。
这是因为性的快乐不够丰富的男人,比起行为来更加关注与之相关的种种反应。即所爱的女性燃烧时的姿态、声音、表情。这些反应就像万花筒一样变幻无穷,直抵终点。只有懂得这一切,感受到这一切,男人才能得到身心两全的满足。
这种做爱方式,就像是给毫无意义的东西增添各种各样的附加值,来推销商品的做法一样。仅仅从快乐的角度来说,男人的感受敌不过女人。先不说在性方面还未开发出来的女人,如果是非常成熟的女人,就比男人需要更深邃的感受。为了填平这条沟壑,男人们就要启用这些附加值了。
“求求你了……”
凛子似乎已经到达了忍耐的极限,可久木还在残忍地拷问她的肉体。
“你想要什么呢?”
虽说现在男人占据着使之焦急的优势地位,可是一旦接受了女人的要求,与她交媾的话,男人一瞬间就成了女人的牺牲品,成为被贪婪地汲取的存在。因此,男人要在处于优势地位时尽可能地虚张声势,使其焦躁。
百般挑动之下,女人的肉体早已如火球般燃烧了。圆润的肩头和丰满的胸部都已汗津津的,而那隐秘的丛林深处更像泉水滋润了一般。见女人已充分地做好了接纳他的准备,男人这才从容不迫、不紧不慢地逡巡着进入了。
这种做法也是以前的久木所不曾有的。年轻时,只要对方愿意,就立刻如痴如狂地干起来,全然不顾及对方的感受,只以自己舒服满意为准。总之,那时仅仅仗着精力旺盛,在能否使女性得到满足上缺乏自信,虽说没有具体问过她们,但说不定会有人不仅没得到满足,甚至心怀不满呢。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久木现在已没有了往日那种牛犊般的蛮力了。
然而,力量的不足可以用轻缓温柔的默契来弥补,现在久木依靠年龄日益增长所带来的悠游自信,与充分燃烧起来的凛子紧紧结合在了一起。
具体来看,这一性交方式得益于因年龄而获得的智慧。
年轻的时候,他只知道最简便易行地从正面压下去,一鼓作气干完了事,可是现在他采取的是两人面对面的侧位。采用这种体位的好处就是不影响继续爱抚对方的私处,还可以适当掌握自己的频率。空出来的一只手可以抚摸对方的各个部位,还可以欣赏到女人扭动身体时的千娇百媚。
近来,久木更喜欢让侧卧的女性挺起腰部。这种姿势有助于使自己精准地刺激到女性最敏感的所在。
现在,凛子正是在这个关键所在受到了阵阵刺激,伴随着压抑的呻吟声,一步步朝快乐的顶峰攀登。
久木几乎已经能够预感凛子到达高潮的瞬间,因为在她呻吟和身体激烈挣扎扭曲的同时,身体深处也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本来柔软温暖的花园随着激情燃烧而逐渐升温,吸力增强,紧紧箍住了男人,然后继续攀升,在最后一瞬间,包裹男人的褶皱犹如滚滚而来的波浪,痉挛般轻轻颤动起来。
随后,凛子终于迎来了高潮。
“我不行了……”
尽管情感上想要压抑,然而身体已不听指挥,也许正是因为知道身体无法控制,才想在语言上多少抑制一下吧。
一旦启动了的身体是无法再停下来的。
燃烧得滚烫的花蕊不停地抽搐般达到高潮后,女人体内褶皱如天鹅绒般紧裹着男人。这才是男人最感愉悦的瞬间,为了得到这欲醉欲仙的一刻,男人为女人效力,竭尽体贴与付出,投入大量的时间、金钱和劳力为女人服务,只是想共同拥有这一绝妙时刻。
然而,久木即便在这时,依然拼命忍耐、控制住了自己。
也可能有人觉得这样太傻了,怎么能放弃好容易到手的快乐呢?但是,眼看着自己所钟爱的女性火一样燃烧,比自己沉浸在快乐之中还能够引起男人的优越感和满足感。
尽管没有了年轻时的力量,却掌握了一些冷静地自我控制的技巧,这也是失去了强健的体魄所得的代价或成果吧。
现在久木就是凭着这一成果使凛子先行一步,而自己却还能克制住。
在性的问题上,未必越年轻就越好。男人的兴奋与大脑密切相关,完全受精神的操纵。因此,任何惧怕、不安或缺乏自信都会导致失败。
年轻时有的是体力,但往往欠缺精神上的自信心。
这是久木深有体会的。刚进公司时他曾和一位比他大五岁的女性交往过,她过去是个未成名的话剧演员,在新宿的酒吧工作过,据说以前在演艺界时和一位绰号花花公子的导演过从甚密。她和那男人虽早已分手了,可是一和她上床,久木就总是想起那个男人。
令人烦恼的是,男人很容易拘泥于面子或自尊,总希望怀中的女人夸自己比以前的男人更有技巧,感觉更好。
然而越这么想,越朝这方向努力,就越焦躁,越萎缩了。
男人们常说的“男人的体贴”就是指的这一点,比起羽毛未丰的年轻人,在女人面前拥有洒脱和自信是极为有效的武器。
久木和那个女演员同床共枕时,老是干着急使不上劲儿,身体怎么也不听使唤。说明年轻的肉体被想象中的花花公子打败了。
好在那位女性的态度让人钦佩。她总是一边安慰因萎缩而焦躁的久木,一边温柔地尽力帮助他挽回自信心。
如果那时她露出厌倦的神色嘲笑他的话,久木很可能会失去自信,产生性自卑感了。
由此可知,男子是由女子塑造出来的,或者说是培养出来的。
现在久木是凛子燃烧的动力,追根究底是那些女性所培育出来的。
和女性同时达到高潮固然不错,但眼看着女性一步步走向顶点也另有其美妙的感觉。前者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后者则享有把所爱的女人送入极乐的境地,令她充分满足地握有主动权的喜悦。
凛子不可能知道男人微妙的内心活动,正全身心地陶醉在快感的余韵之中。
此时女性的姿态是最无防备、最生动诱人的,毫无一丝紧张与矜持以及反抗的意识。一心在体味着那番愉悦,宛如被轻度麻醉了似的,软绵绵地横卧在床上。这一松弛温顺的姿态真是美妙无比,看着看着,男人不由涌起了对女人的满腔爱恋。
女人如此毫无戒备地展示自己,本身就说明了对他的完全信赖与依恋。面对这样的女人,男人怎能无动于衷呢?
久木突然搂住了凛子的肩头。
凛子的身体还残留着高潮后的余韵,汗津津的、灼热的。他紧紧抱住她,爱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问道:“觉得舒服吗?”
虽然是明知故问,男人还是想得到语言的证实。
女人老老实实地承认后,男人又问:“感觉怎么样?”
凛子做出一副羞于出口的表情,男人怨她装糊涂,赌气似的又把手伸到了她的敏感处,凛子上身微微扭曲。
“不行……”
凛子想要推开那只手,身体却不听指挥,在那手指的执拗爱抚之下,渐渐又燃烧起来了。
高潮过后瘫软得如昏死过去一般的女人身体,转瞬间竟再度兴奋,实在快得惊人。
刚才还像被海浪涌到岸边来的海藻一样,飘散在点点浪花之中,现在却已恢复了生机,来寻求更大的欢乐了。
正所谓男子的性有限,而女子的性近于无限。不用套数学公式也可明白,以有限对抗无限是难以取胜的。
幸好,久木还没有发泄出来,刚才他抗拒着强烈的诱惑,停在了一步之遥。以此余力总算可以勉强应付新的欲求。
为了对抗再度激情燃烧起来的女人,男人又一次奋起,只是改变了刚才的游戏方式。
这回,久木从凛子身后悄悄挨近,手伸到胸前揉弄她的乳头。
高潮之后身体往往特别敏感,稍一刺激凛子就有了反应,扭动起身体来。
“把手给我!”
凛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刚要回头问,久木猛然抓住她的左手拽到背后来,然后把她的右手也拉到了背后。
“干什么?”
“这手太碍事了……”
刚才久木只要一触摸她的乳房,凛子就感觉酥痒似的扭个不停,还老想用双手护住胸脯,久木觉得有必要惩罚惩罚这双捣乱的手。
久木把凛子的双手拉到背后,拿起床边的浴衣带把它们捆绑了起来。
“你别胡闹啊!”
女人现在才明白了男人的企图,慌忙想把手抽回来,可已经来不及了,她双手手腕已经被牢牢地在背后捆成了个十字交叉。
“你这是干什么……”
她两手使劲儿搓来扯去地想要挣脱,全是徒劳。
手被绑得死死的了,凛子突然感到不安,更用力地扭动上身,拼命挣脱束缚。可是挣扎的结果,只能使遮住身体的被单滑落下来,使赤裸的身体一览无余。
“快给我解开……”
知道自己挣脱不了,只好央求起来,可变成魔鬼的男人不仅不为所动,还向她提出了更加残酷的要求。
“开开灯,怎么样?”
凛子猛地扭过脸,拼命摇头:“不要,千万不要……”
此时男人已占据了绝对优势,可以让女人俯首帖耳,任其胡来了,他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男人从浴室拿来一条毛巾。
“你要干吗?”
恐惧至极的女人对一切都反应敏感,男人以主宰者的姿态向女人宣告下一步行动:“把你眼睛蒙上。”
“不要……”
女人激烈地摇晃着脑袋,眼睛还是被蒙上了,她一下子坠入了黑暗之中。
“我害怕……”
她声嘶力竭地叫唤了一声,但男人是不会为她解开绳索的。见女人还在负隅顽抗,魔鬼男人得意地宣布了最后一项行动:“现在我要开灯了!”
“救命!”
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哀求着,魔鬼男人根本不为所动,摁下了开关,顿时,所有的照明都被打开,整个房间亮堂堂的。
卧室正中央是一张很大的双人床,女人赤裸裸地被扔在床上。
女人眼睛被蒙住,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想要掩盖那个羞涩的地方,身体窝成了弓形。从她那浑圆的肩头可以窥见鼓鼓的乳峰,纤细蛮腰下面便是圆润光滑雪白的臀部。
女人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体。
美丽的裸体横陈在眼前,自然很有美感,但如果在这美丽的裸体上再稍加一点装饰的话,就可以使其越加美丽。比方说,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只穿着内衣或连裤袜等等,半遮半掩,则会更增添女人的性感,更能够吊起男人的胃口。
现在,凛子浑身上下只有手腕上系着一条浴衣带子,眼睛蒙着一条毛巾。这两样与美丽无缘的东西把女人的身体束缚住的一瞬间,女人身体里便激发出了无限的妖媚和冶艳,似乎在向男人挑战。
仅仅是裸体的话,没有这么强大的诱惑力,为什么稍稍施以束缚,女人的身体就会变得如此令人振奋呢?难道说那束缚里面潜藏着使人想入非非、唤起男人妄想的毒素吗?
全裸的女人被反绑双手,蒙住眼睛,扔在床上。她这种姿态会使男人从女人的美丽、悲哀,想象到其悲剧性的背景,进而一直想到她那因羞耻而颤抖不已的内心。正因为如此,男人才感到亢奋,情欲勃发。
面对这无与伦比的魅力,就算是魔鬼也不能不束手就擒。
久木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凛子,身体里渐渐燥热起来,欲火不断地升温,终于火山爆发了,他饿虎扑食般扑到床上,紧紧抱住了凛子。
此时此刻,就连魔鬼、刽子手也会不由自主地玩忽职守,堕落为一介好色而淫荡的凡人。
尽管如此,魔鬼男人还没有完全丧失其统治者的地位。他命令蜷缩在床上被绑缚着的女人把圆滚滚的臀部撅得高高的,自己从前后左右各个角度欣赏着她那淫靡而美妙的姿态。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在女人的耳边絮絮叨叨描绘着她臀部的形状以及乳头的颜色等等,用语言进行挑逗。
“哟,连这儿都充满了蜜汁。”
听到自己被比喻成了水果,女人真想掩住自己的耳朵,可又做不到,她现在一心只盼望男人赶紧做他该做的事,可是男人哪会那么听话。
男人输给女人最大的原因就是控制力不够强。只要再稍微忍耐一会儿,就可以建立起绝对的优势,可是男人往往做不到,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久木现在也已经到达了这一极限。
好不容易才把凛子捆上,再随心所欲地欣赏,不断用语言挑逗对方的过程中,他自己却无法抗拒体内疯狂喷涌的欲望,躺倒在那圆圆的臀部后面了。
尽管对美景还有些流连忘返,但终究压抑不住自己的欲火,他终于把心一横,侵入了那早已蜜液充盈的花园里。
就在他进入的一刹那,凛子“啊”地叫了一声,挺起上身,随即她感觉到自己已经紧紧箍住了男人,便配合男人的节奏,缓慢地伸缩起腰肢来。
从后面进入,即背后位姿势,无疑会有效刺激女人最敏感之处,而且女人越是向后挺起,结合得越是紧密。
男人只是在一开始进得很深,很快便放松了力度,改推进为后拉,反复刺激挑逗,最后拉起绑缚女人双手的十字结,像驾驭着马儿一样前后晃动起来。
久木此刻俨然成了操控女人的君主,然而其征服者的期限也到此为止了。
被蒙住双眼的凛子感受力更加高度集中,开始的时候,她还只是害羞地配合着节奏多变的刺激,但很快就由被动变主动,最后变成无法驯服的野马撒开腿狂奔起来。
结果,男人就这样被女人调动着、搅扰着、引诱着,直到连自己的主导地位也抛到了脑后,在女人身体里彻底溃败了。
其实在做羞耻事这一点上,男人女人没有不同,正因为女人刚才被逼到了无以复加的羞耻状态,一旦完全放开后,女人反倒能够抛掉所有羞耻和顾忌。
开始男人以为是自己在侵犯女人,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才发觉,被吸干榨尽的是男人。每次,男人都会像具尸体似的瘫在床上。
在一切生命仿佛都已灭绝的静寂中,先开口的是凛子。
“给我解开呀……”
久木这才发现凛子的双手还被绑在背后,蒙眼睛的毛巾在激烈的震动中早已自行脱落了。
久木把手绕到凛子身后,给她解开手腕上的结。
刚一解开,凛子就用双手噼啪噼啪狠劲儿捶打久木的脸和胸部。
“坏蛋,坏蛋,坏透了。”
她是在气手被反绑的事,久木由着她打,待她气消了之后才问道:“可是,特舒服吧?”
凛子没回答,叹了口气,这轻微的颤动经由凛子的乳房传递到久木的胸脯。
“你不是让我欺负你吗?”
“谁知道你来真的呀。”
“下回还有更让你好受的。”
“你干吗要这样?”
“喜欢你啊。”
凛子突然伸头抵在久木胸前,保持着这个姿势说:“我最近有点怪怪的。”
“为什么?”
“被你那么折腾还觉得挺好……”
“比以前还好吗?”
“只要想到眼睛被蒙着、手被绑着,只能任你胡来,就兴奋了……”
“你不会是受虐狂吧?”
“去,我可不喜欢受罪啊。”
“怎么会让你受罪呢,我那么爱你。”
表面上看像是虐待,但还是以爱情为基础的,即便一时性起,真的变成了施虐被虐,只要有爱情的根基,就不能说成不正常。
“别人都这样做吗?”
“不会的,没有人像咱们这么相爱。”
倒不是看过别人做爱,但久木在这一点上很有自信。
“只有我们两个……”
正因为两个人一起放纵情爱,两人因此更加情投意合了,双方都为自己在对方面前如此袒露无遗,如此亲密无间而感到无比的恬静怡然。
久木平躺着,凛子微微侧着身子,头枕在久木的肩头上。久木忽然问道:“我问个问题可以吗?”
“问什么?”
兴许是太过疲乏了,凛子的声音含混不清的。
“嗯,你和他之间……”
久木怎么也说不出“你丈夫”这个词来。
“还做这事吗?”
“说什么呐。”
凛子的声调突然严肃起来,“我不是说过早就没有了吗?”
“那,以前呢?”
凛子沉默着,不大想回答。久木也觉得问得有点过,可还是憋不住想知道。
“没这么舒服吧?”
“当然啦……”凛子淡淡地答道。
久木又在脑子里描绘起了凛子那位优秀的医生丈夫。实在难以置信,这样的男性却没能满足妻子。
“是真的吗?”
“他对这种事很淡漠的。”
“可是,他的确很优秀啊。”
“这是两码事。”
凛子的丈夫是医学部教授,这让久木无法释怀,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些优势与性似乎没有必然的联系。
在现实中,有地位、有经济实力的男人确实占有一定的优势。这些东西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人们自然会给予认可。
然而,还应该加上一条,即性方面的优势,这也是作为男人不容忽视的方面。只是这方面从表面上不易看出来,只能任凭人们去猜想。若是想要确认,最好去问问和这男人有交往的女性,当然,也未必能得到明明白白的回答。
结果,只能妄加猜测随各人想象力去发挥了。
刚才久木得到了凛子坦率的回答,尽管没有详细地描述究竟哪儿比他强,但久木那方面比她丈夫强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太好了……”
这一阵子,久木从凛子的态度上也能估摸出八九不离十,现在又得到她亲口证实,使久木悬着的心彻底放到肚子里了。
“起初,以为自己不行呢。”
“为什么?”
要问为什么,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说实话,刚一听说凛子丈夫的情况时,久木觉得自己凶多吉少。且不比社会地位,即便在经济实力上也不及人家,年纪又比自己小了不少。之所以能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乃是由于倾倒于凛子的超人魅力,抱着豁出去一搏的劲头儿,输了也在所不惜的决心使然。
现在回过头看,这种不顾一切的鲁莽居然神奇地奏了效。
久木论地位和经济实力虽然敌不过凛子的丈夫,却在性方面享有优势。地位和金钱方面占得上风却被偷走了妻子的丈夫,和金钱地位上处于劣势却夺走人妻的男人相比,究竟哪一方算胜出,还不好妄加评断,不过,久木作为后者已然十二分满足了。
归根结底,性这玩意儿真是神奇莫测,久木不禁慨叹不已。
男人和女人干的那事,所有人都大同小异。从身体构造,到牡侵入牝的身体,直至被包裹在花瓣之中,一泻而出的全过程差不多都是一个模式。
然而,在行事过程中,却因各人趣味不同,个体反应差异,而没有两对儿是一模一样的,正所谓千人千样。
大概动物越高级,性行为样式就越复杂多变。位于动物界尖端的人类,有着千姿百态、花样翻新的性嗜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男女两人,从一见钟情到心心相印,从接吻到肉体结合,这一过程姑且不说,再接下去的恋爱过程直到分手,十个男人就有十种方式,十个女人也有十样喜好。
综上所述,可以说,性就是文化。
男人和女人,我们每个人从出生到长大成人,从所受教育到学识教养,从经验到感性认识,无不在性的场合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可是令人头疼的是,性的问题,从书本上和学校里是学不到的。当然通过阅读有关性的书籍,能大致了解男女的身体构造和机能,但是书本知识与现实之间还是有着一道鸿沟。
有关性的问题,还得在实际体验中各自去感受、去领悟。说穿了,对这个问题,无论毕业于什么名牌大学,无论智商多么高的人也有一窍不通的。相反,即使没上过什么学的人,也有特别精通的。
从这个角度说,没有比性更没有阶级差别,更民主的东西了。
就在他漫无边际地遐想时,凛子嘟哝道:“你想什么呐?”
“没想什么,只觉得能遇见你,真是三生有幸啊……”
久木抱住凛子,在这无比温暖丰盈的肉体相伴下,沉沉地睡着了。
***
【注释】
[1]薪能:日本古典戏剧能剧的一种表演形式。特指在寺院露天舞台上表演的、四周用火把来照明的能剧。故名“薪能”。
[2]狂言:日本中世纪的主要剧种之一。是在室町幕府时期和能剧同时产生的一种滑稽喜剧,属于科白剧,即对话剧系统。
[3]里见弴:(1988~1983)日本近代作家。是著名作家有岛武郎、有岛生马的弟弟。明治四十三年4月与武者小路实笃、有岛武郎、木下利玄等创刊《白桦》,由此创立大正时期重要的文学流派之一“白桦派”。代表作有《善心恶心》《多情佛心》等。
[4]小林秀雄:(1902~1983)日本文艺评论家。生于东京。东京帝国大学法文专业毕业。1929年在杂志《改造》主办的有奖评论中以《各色构思》一文脱颖而出,从此作为评论家活跃于文坛。被认为是日本近代批评的确立者,其评论对象除文学外兼及哲学和艺术等。主要评论作品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活》《莫扎特》《所谓无常》等。主要翻译作品有《埃德加·爱伦·坡》(波德莱尔著)和《在地狱的第一季》(散文诗集,兰波著)等。
[5]文字祭:由送神火组成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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