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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落明月,见真武;盛姿眼中的世界


「那位陆景先生,确实剑出扶光高照东君,那些各门各派来历不凡的年轻天骄都不是他的对手。

        更重要的是,在我竭力相劝之下,他见计都罗喉而不曾受这两颗元星蛊惑,不曾映照这两颗元星,固守本心,终于执掌呼风唤雨的权柄。「我当初便说了,由我出马,自然无往不利。」

        苏见川背着桃木剑,一脸洋洋得意。

        他身旁还有一位少女正仔细听苏见川说话。

        这少女也一身紫色道袍,偶尔还会抬头看一眼天上聚拢的乌云,那里水滴凝聚,似乎还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不曾映照计都罗喉,又执呼风唤雨的天时权柄,陆景先生解了河中道灾厄,又不曾迷失心智,确实是一件大好事。」少女轻声开口,旋即瞥了一眼一旁得意的苏见川:「与你打赌算我输了,等到回了真武山,我输给你三颗宝药便是。

        苏见川眼中的得意更浓,甚至走起路来还微微摇头,步伐也不由放肆起来。

        「好好走路。

        少女柔声提醒了苏见川一句。

        苏见川立刻想起过往,又察觉到这紫袍少女熟悉的眼神,连忙站直身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少女身后。

        「陆景先生所为,确实称得上名流千古的大功德。」

        苏见川和那少女身前,一位同样身穿紫袍,衣领上却多了许多云雾纹路的老道人手持拂尘。

        「见川,你做的不错,不论你在此事中起了几分作用,对于天下而言总有裨益之处。

        老道人开口称在苏见川。

        那少女撇了撇嘴,眼神颇有些不服。

        那老道人笑看了少女一眼,道:「见霖,我等行走世间,不可妄求道行,也不可妄求超脱。

        但既同为人间生灵,就要怀一颗良善之心,天下人皆苦,可是这苦却有深有浅,若能见他人的苦,若这苦,苦的太无辜,我等帮上一帮倒也无妨。

        「昔日真武大帝化相于人间,背着长剑斩妖除魔,护人间安稳。

        现在我们师徒三人同样游走人间,为那些将死之人送上一碗丹精,救他们一命,其实与真武大帝也是同等功德。

        被老道人称之为见霖的少女听到自家师尊的教诲,便仔细体悟。

        但一旁的苏见川却暗自啧舌:「幸亏不曾活在真武大帝斩妖除魔的年代,否则我和师姐只怕都要被斩了。

        老道人听到苏见川的埋怨,解释道:「斩妖除魔中的妖,并非特指妖怪,而是指妖孽。

        天下广大,生灵不知凡几,妖魔鬼怪人皆有其命,良善二字也并非是人之专属,妖魔中有持良善者,自然也会有坠入恶孽的妖孽魔孽。

        苏见川见老道人听到了他的埋怨,不如摸了摸头发,咧嘴一笑。

        那少女苏见霖却好似听懂了:「妖母魔孽……比如齐国那位齐渊王。」

        苏见川听到苏见霖提起齐渊王三字,眼中猛然闪过些恐惧,目光亦有些躲闪。

        他至今还不曾忘却立于齐国国都的那种白骨宫词。

        那里血腥气扑天,诸多生灵残魂都被炼作一尊尊恶孽魔头,彼此撕咬,以此养出一尊大魔。

        「天下君王中,唯独齐课王以彻底的恐惧与恶孽治国,可偏偏他的白骨之道已成,天下能取他性命者寥寥无几,可真是天地不公。

        苏见震身上的紫袍飘动,略带英气的眼中带出些无奈。

        「若有朝一日,我能入天人之境,就定然也要去齐国国都走上一遭,哪怕有横山神庙大仙祭,有齐国剑圣护他,我不能摘下齐课王的首级,也要拆了那座白骨宫词。

        她话语至此,眼中忽然凝聚出一座星宫,这座星空有五颗主

        星,四颗大星构筑而成,其中下着蒙蒙细雨,每一滴雨水,却似乎酝酿了一种神通。

        隐约可见,那星宫中有一只梅花鹿正在漫步雨中,体悟着那些神通。

        「正好,河中道大劫已经过去,接下来就要看大伏朝廷如何赈灾,如何让河中道休养生息。

        大劫未过时,我们师徒三人不曾起到什么作用,如今大劫不存,也不必再留在河中道·

        被天下修行者称之为冠于「养鹿」二字的养鹿道人抬眼看向南方。

        苏见川眼神一动,欣喜问道:「师尊,我们要回真武山去了?」

        养鹿道人摇头:「我们要去见一见你们的师弟。」

        「师弟?」苏见川怔然。

        一旁的苏见霞明白过来:「师尊想去齐国,去寻风眠师弟?」

        苏见霖提起南风眠,原本怔然的苏见川忽然明白过来,他眼中又多了些许踌躇,眼神深处还带着对于齐渊王,对于那种恶孽过度的恐惧。可紧接着,苏见川好像又想起什么,道:「其实仔细想起来,我们已然有十几年未曾见风眠师弟,还记得师弟上山时,他不过九岁。如今一转眼,就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苏见霖思索片刻,也点头道:「师弟行事冲动,他小时候就喜欢率性而为,现在又去了齐国,难免有些危险。

        我们去齐国将他带回来,总好过他成为那白骨宫阙中的冤魂。

        苏见川压下了心中的恐惧,同样颔首。

        老道人微微一笑,手中拂尘挥动,道:「人各有机缘,有人天资绝盛,有人气魄无双,天地间也会有人因为自身信念,而受到天地中的神相垂青。

        你们这师弟本就不凡,如今又修成跋扈刀魄,契合他的气骨,再加上又有贵人相助,也许往后真能成一番大事。」

        「可在成大事之前,总要留下一条命,否则无论是跋扈刀魄,亦或者真武大帝神相异动,也就俱都化为了泡影……齐渊王,可并非那么好杀的。」

        「真武大帝神相异动?」苏见霖瞳孔一凝:「之前真武山上,真武大帝神相闪光,是因为师弟?」

        这下便轮到老道人得意了,他抬起头,笑道:「我平生三位弟子,一个比一个出彩,一个比一个正气无双,这都是为师的功劳。苏见川和苏见霖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忽然间,苏见川似乎想起什么,他抬头小心翼翼问道:「我记得风眠师弟小时候十分不愿上山,师尊说要收他为弟子,他也死活不愿意,后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师尊,难道风眠师弟,后来又拜你为师了?」

        养鹿道人听到苏见川这般询问,然有其事的点头,心中却暗道:「南风眠不愿意当道士,这才不愿拜我为师。

        可我教他修行足有五年之久,早已有师徒之实,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五年一千八百日。」

        「既然与我有师徒之实,风眠就合该持刀见真武。」

        「不过……山主曾说卦象中悬起的明月,是南风眠的贵人,明月落、风眠见真武,却不知这明月究竟是谁。」

        盛姿骑着白马素踵,有些出神的看着官道。

        尚且不曾入河中道,过了京峻道,又入泰安道,直至走到泰安道官道上,盛姿才见到了铺天盖地的逃荒的人们。

        早在之前十余日,盛姿就已经看到陆陆续续的逃荒百姓行走在山野间、官道上。

        盛姿自然知道河中道大旱灾的事,见到这些逃荒百姓,她心中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有些奇怪周遭的县、府、道为何任由这些灾民游荡。她甚至专门找了一处驿站,给在京中的父亲写了一封信诉说此事,希望能责令当地官员尽救百姓之责。

        可随着一

        路前行,盛姿终于明白为何这些沿途的县、府不让这些百姓进城,甚至于沿途有府兵把守,不让那些灾民靠近城镇。

        原因在于……逃荒的灾民实在是太多了。

        靠近河中道,官道上便是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这些人衣衫褴褛,面如菜色,枯瘦不堪。

        人群中很少能看到是老人孩童的身影,活下来的多是壮年……

        是啊,那些老人、孩子又如何能徒步走出这般广大的河中道。

        「这……」

        盛姿站在高处,举目四望,只觉得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便如漫无目的,毫无希望的虫蚁,只顾前行,却不知何时能看到生的希望。也有些当地富商、大府在官道沿途,摆下米粮接济灾民,富烧的县城官府同样如此,可在这般恐怖的灾民数量下,难免杯水车薪。「之前父亲案上的信中就说,河中道原本是天下粮仓,河中道遭了大灾,大概有两次蔓延,朝廷之前连续数年赈灾,府库中早已没了多余的粮食,余下的还要用于军粮……粮食属实不够。」

        盛姿想起自己无意间看到的一封信件。

        那信件被摆放着父亲案前,盛姿匆匆管过,当时她还感叹世道不易。

        可她是自小活在太玄京的世家小姐,感叹之后又见太玄京中丰饶富足,又觉得以大伏之国力,总能妥善解决,虽然心中可怜那些灾民,时间久了,也就忘了此事。

        可今日,她骑马出了太玄京,一路走来,繁华之地依旧繁华,可这些灾民脸上却了无生机。

        当这位太玄京中的小姐亲眼看到这番残酷景象,给她带来的冲击,几乎达到了极致。

        她不再策马走在官道,而是避开灾民,走入山野中,走在高高的山川上,看着一望无际的人流。

        盛姿其实不敢暴露于那些灾民眼中,白马、红衣的小姐也许在那些灾民眼中,与充饥的食粮无异。

        即便沿途屡有军车,可盛姿依然不想引起骚动,也不想让这些被灾祸逼到绝境的人们,因她而绝了生机。

        盛姿一边走着,一边还在想那河中道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

        走了许久,天色暗了下来。

        盛姿隐约在一处山石之间,看到一个人影。

        此时正值冬日,山上的树皮几乎都被吃光了,偶尔还可见山上白雪下埋着的铁青的尸体。

        盛姿修行武道已久,可见了那些尸体,心里依然称不上毫无波澜。

        见了远处的活人,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人是鬼。

        直至素踵却走近,却看到一位形容憔悴的老妇人,正跪坐在雪中,她脸上已被冻出了冻疮,留下鲜血。

        老妇人眼神麻木,低头看着眼前的两处雪包。

        一处大些,一处小些。

        有人骑马而来,走到老妇人身旁,那老妇人都不曾察觉。

        盛姿下了马,低头看去,却可见大些的雪包并不足以全部遮掩住雪下的景象。

        那也是一具尸体,看着尸体露出的腿骨,应当是一位三四十岁的男子。

        至于那小小的雪包……不必多想,盛姿也能猜出其中埋着的是一位孩童。

        那老妇人似乎已然没了什么力气,不足以白雪埋葬那男子,只能呆呆坐着。

        盛姿叹了口气,从乾坤袋中拿出两块糕点。

        她出太玄京时,带了许多干粮、糕点,一路走来,自己并不曾吃多少,都用来接济了沿途的灾民。

        期间她还多次前往沿途县城,花费了身上的银两,买了许多早已暴涨的粮食,也为赠灾出了一份力,直至她身上银两耗尽,糕点也只剩二、三块……

        即便如此,盛姿见到了将死老妇

        人,仍然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梅花糕递到老妇人面前。

        原本眼神浑浊的老妇人,忽然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夺过梅花糕,狼吞虎咽起来。

        枯瘦的脸上鲜血淋漓,沾染在梅花糕上,老妇人眼神通红,大口大口的吃着梅花糕。

        盛姿见状,连忙又拿出水壶。

        可老妇人却似乎着了魔,只顾着吃食,眼中似乎根本看不到水壶的存在。

        盛姿立刻慌了,她怕老妇人长久未曾进食,又吃下这许多糕点,若是堵在食道内,便又是一条人命。她正要探出手,强为老妇人灌上些水。

        原本就好像着了魔一般啃噬着梅花糕的老妇人动作突然慢了下来。

        她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仔仔细细看了手中糕点一眼,这才跪着朝前挪动了几步,将剩下的梅花糕一分为二。小些的一块,被她埋入了那男子尸体所在的雪包中。

        大些的一块,又被她埋入了那小雪包里。

        「儿子,孙女……」

        「你们也吃上些。

        老妇人哽咽,颤声说着。

        盛姿就站在她的身后。

        此时,这位修为不俗的世家小姐,忽然感觉到一阵凉意。

        天上明月高挂,眼前这老妇人是活生生的人。

        可不知为何,盛姿只觉得一股寒意令她心神颤栗,令她心中生出难以言说的恐惧。

        「这便是太玄京以外的天地?

        她左右四顾,寒风吹过,黑夜深邃,她又低头看上那两个雪包,心中越发觉得害怕。一旁的素踵似乎感知到了盛姿的心绪,长嘶一声。

        盛姿反而被吓了一跳,心中泛起一些无力。

        恰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熟悉的声音。

        「盛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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