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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陵光(六)


有了第一次对付燕兰渝的经验,夏青从容不少。

        坐在位子上,低头眼睛看着自己半藏在袖子里的手,把她的话当耳边风,神游天外。

        楼观雪的手挺好看的,不愧是金枝玉叶,从小养尊处优,白皙清瘦,骨节分明。

        燕兰渝坐风榻上,声音轻细如烟,走过“怀念先祖”的流程,又说起自己的“用心良苦”,而后才到了“传宗接代”。

        反正字里行间的意思,就是让他宠幸妃子,为楼家延续血脉。

        夏青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确定没什么重要信息后,就从静心殿走了。

        静心殿地处偏僻,出去后是御花园。夏青还没来得及欣赏好这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就先被一声少女的惊呼给打断。

        “放高点,对,再放高点。”

        声音清脆曼妙如黄莺动听,随着微风清竹飘过来,把夏青弄得一愣一愣的。

        他偏头问张善:“这是有人在放风筝?”

        张善谄媚地笑:“是的陛下。”

        什么鬼,这破天放风筝?

        夏青心道牛批,正要抬头看看她怎么放得起来,突然什么东西砸到他跟前,啪嗒落地,同时响起的还有少女的惊呼。

        “啊,陛下……”

        这三个字简直是柔到了骨子里,仿佛能滴出水来,欲说还休。

        夏青寻声望去,融融春日,林道尽头,一碧色罗裙的贵族少女含羞带怯咬着贝齿,盈盈朝他看过来。

        装了半天也累了,跟楼观雪确认再怎么崩人设也没人管后,夏青已经放飞自我了,面瘫都懒得装。

        “风筝是你的?”夏青问道。

        碧裙少女脸颊泛红:“嗯。”

        夏青:“哦,那你拿回去吧。”

        张善心惊胆战偷偷看了他一眼。

        碧裙少女脸更红了,声音细弱蚊呐:“惊扰陛下了,望陛下恕罪。”

        夏青:“无事。”

        张善又心惊胆战看他一眼。

        碧裙少女迈着莲花碎步娉娉婷婷走过来,再弯下身仪态万方的捡起风筝,最后在侍女的陪同下,消失林道尽头时突然回头,微微一笑。笑涡红透,美人如画。

        夏青:“?”

        夏青偏头:“她刚才是不是对我笑了。”孤都懒得用了。

        好在没人敢质疑楼观雪,张善以为那世家贵女有戏,舔着脸笑:“对没错,她对您笑了,这位小姐倾慕陛下您呢。”

        夏青:“???”

        夏青表情裂开。

        “兄弟们她对我笑了她是不是喜欢我”,谁能想到这么一句他以前跟着插诨打科的直男用语,到这一刻成了真。

        夏青看向一旁的带刀侍卫,侍卫胡髯浓密、身体魁梧,察觉到夏青的注视,一时不知所措,若是其余人已经跪下,但偏生这是个新来的还是个呆头呆脑的,手忙脚乱半天,朝夏青露出一个僵硬、朴实的笑来。

        夏青一乐,扬下巴:“他还对我笑了呢。”

        张善:“这……”

        夏青吐槽:“这也是倾慕我?”

        张善抬袖擦汗,虽然不知道陛下今天怎么回事那么难伺候,可是陛下哪天不难伺候呢。

        夏青最后凉凉下结论:“他笑得可比刚才那少女讨孤欢喜多了。”

        刚才那太假了,假到他一个直男都看出刻意。

        “呃陛、陛下的意思是……”张善人傻在原地,看看那个侍卫,又看看夏青,似乎陷入一种怀疑人生中。

        夏青有些困了,打算回寝殿睡回笼觉:“你自己体会吧,这几天不要打扰我。”

        张善僵在原地,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但是他拿着拂尘琢磨着,好像可能又是这么一回事。

        夏青大清早被楼观雪叫醒来过工作,现在只想回去睡回笼觉。

        到达寝殿之时,楼观雪已经醒来,魂就坐在书案前。

        夏青进了门迅速扑过来,语速飞快:“我跟你说,就这破天居然还有人在御花园放风筝,偏巧还被我遇到了。”

        楼观雪脸色苍白眉眼间一股血戾邪气,闻言漆黑的眼眸看了他一眼。

        夏青:“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楼观雪淡淡说:“风筝就是放给我看的,我为什么要惊讶。”

        夏青:“???”

        楼观雪并没有跟他解释什么,在他靠过来的时候,便手指点在他眉间,接管身体。

        这么来回几次夏青已经习惯抽离的感觉了,疑惑古怪地看他一眼,却也没多问,伏下就打算睡觉。

        休沐三日转瞬即逝。

        楼观雪第一天上朝的时候,夏青特意起的很早,非要跟着飘去金銮殿。

        想看一看古代皇帝上朝的样子,然后楼观雪可真是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朝臣在下面说,他就在上面听,神色慵懒,毫不上心。提到“大理寺一个梁国罪犯”和“摄政王之子”问及刑惩,楼观雪都一句话“哦,杀了吧。”

        听得夏青差点在房梁上喷出来。原来在楼观雪眼中,摄政王也不是不能得罪啊?!还真是狂得无法无天。

        不过朝政之事,他完全不懂,只能纯粹当个看客。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发话。摄政王脸色青白得很好看,最后还是出来说了几句,无非就是小儿顽劣,此事可大可小,陛下明察秋毫。

        楼观雪红唇勾起笑了笑,很明显这位陛下的字典里就没“明察秋毫”这四个字。

        不过他倒还是给了面子,问到了那个鲛妓。

        “能引得两位世家弟子大打出手,孤也很好奇,是怎样的的人间绝色。”

        此次上朝文武百官重点是选妃一事。

        得陛下漫不经心的首肯后,群臣大喜。

        而后夏青也很快知道了什么叫“狂蜂浪蝶”。

        楼家血液楚国至尊至贵。

        自浮屠塔建立后,这种血脉早不单纯是权力的象征,更是代表着神的眷顾。

        他终于明白“风筝是放给他看”是什么意思。

        有太后的首肯,御花园每天纸鸢满天飞。还有糖葫芦,路边遇到的拿着糖葫芦,伸出丁香小舌细细舔,憨态可掬的少女,他不知道见了多少。

        吓得好几天,夏青都不敢出门。

        “这群人疯了吧。”他疑惑地问楼观雪:“糖葫芦和风筝到底是什么意思。”

        楼观雪状态一日比一日差,神色却依旧冷淡,回复他:“没什么意思。以前有人旁敲侧击问过我喜欢吃什么,我说糖葫芦。”

        “至于风筝,”他一点一点笑起来,意味不明:“嗯,我的确喜欢放风筝。”

        夏青:“……”这话他怎么就一点不信呢。

        为了避开这些人,夏青不得不常呆御书房。

        这里除了宫女太监,外人不能靠近。

        御书房铜灯烛火明晃晃,紫檀香闻得人昏昏欲睡,夏青难得打理了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露出脸来,这身体不是他现代的身体,可是长得却是一模一样,要不少年龄变小了点他都以为是系统直接给他换了古装。

        他低着头,黑发落在脸侧。夏青的皮肤是那种泛着荧光的白,魂体虚虚实实也能见眉眼色若春晓,不过眼神太过疏朗纯澈就少了那种外表带来的奢靡妩艳,光风霁月似明月清风。他随口一问:“你这几天是不是身体不好,怎么感觉气色越来越差了。”

        楼观雪淡淡“嗯”了声。

        夏青浅褐色的瞳孔微睁:“为什么?摘星楼的后续影响那么重?怎么我上你身时没什么感觉。”

        楼观雪说:“不是摘星楼。”

        夏青:“那是什么?”

        楼观雪定定看他一眼:“是我身体内的血,或者说是我神魂上的诅咒。”

        夏青:“啊?”

        然后他还没得到楼观雪的回答,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已经掐着时辰送茶水进来了。

        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温皎。眉心一点血红,手和脖子细白得出奇,瑟瑟缩缩跟个小兔子一样。

        夏青看到主角受就默默闭嘴了,虽然楼观雪现在表现对主角受不屑一顾,可是谁知道剧情怎么发展呢,爱情这种东西不莫名其妙还叫爱情吗!当然,他没否认,他内心怀着巨大恶意。虽然不想看两个男缠缠绵绵的追妻火葬场,可是他想看楼观雪吃瘪啊!

        “陛、陛下……”

        温皎一出声,熟悉的软糯嗓音。

        楼观雪或许是被病痛折磨得心情不好,抬眸看过来,眉眼冰冷若寒月清霜。

        温皎是受了白荷指点的。

        可是他到底没勾引过人,笨手笨脚,被这么一盯就磕磕巴巴说不出话了。他将茶水放好,低眉顺眼,而后主动去旁边研墨。就在楼观雪肉眼可见的地方,刻意露出的白皙的腕和盈盈不堪一折的腰。纤细的脖颈也脆弱的很,激起人施虐欲。

        夏青飘走了,飘到了房梁上,不发出声音的嗑瓜子看戏。

        楼观雪撑着下巴看他的书,睫毛垂下,冷冷淡淡。

        温皎研磨研的手都酸了,鼻尖一红,又委屈上来。可是他又不甘心,上次浴池楼观雪没杀他给了他一些希冀和莫大的勇气,而他从小恃宠而骄,想了想干脆一咬牙。往前走一步,然后装作是腿软被绊到的样子,轻呼一声,就要跌向前方。

        “?”

        夏青默默嗑瓜子,以他这些天对付那些“狂蜂浪蝶”的经验来看,主角受这些勾引,挺……不上道的。简直就是作死。

        果然,主角受没能跌下去,他半跪地上。

        一直在楼观雪袖子里的那根笛子伸出来,直直抵着喉结要害之处,阻碍他往前倒。

        夏青:“……”这他妈似曾相识的情景。

        楼观雪垂眸,没有笑,只是轻描淡写问:“你知道孤今日早朝刚处死了一个梁国将军吗。”

        杀意细细密密如潮水淹没过来。

        温皎脸色骤然煞白,呼吸颤抖,大脑对死亡的害怕一下子占据上方,瞳孔紧缩。

        楼观雪却只是安安静静看着他。

        温皎牙齿打颤。

        喉舌干渴,大脑空白,那只骨笛仿佛能穿破皮肤血肉。

        濒死时几乎是一种本能。

        温皎瞳孔涣散开来。

        “陛、陛下……”温皎眼眶泛红,抬起头来的一刻,室内烛火微晃。

        一道细细的风贴着门缝穿进来,似有若无带了一股很奇异的香,冷冽苍茫却蛊惑得人神志不清。

        夏青坐在梁上看的清清楚楚。

        温皎的虹膜浮现一点幽蓝的光来,像是泪珠凝在其中,蕴下几百年未落的温柔和风情。

        这是……纯鲛一族的媚术?

        纵使夏青从小心静不受干扰,也不得不说这一刻的温皎,几乎带了一些魔性,颠倒红尘色授魂与的魔性。

        楼观雪沉默原地,睫毛覆盖下阴影,很难猜出他在想什么。

        很久,楼观雪极轻极低地笑了一下。

        这大概是夏青听过的,他笑得最讽刺,也最冷的时候,或许还带着很多兴味。

        楼观雪淡淡说:“什么时候,幻瞳成了鲛族用来勾引男人的手段。”

        他修长苍白的手拿着笛子,一寸一寸往上,碾压过经脉,似乎要把温皎的喉咙生生劈开。

        “孤听闻梁国皇室是被先皇活埋而死的。”

        楼观雪微微俯身,玉冠下黑发如流水,说话的语气也很平静,漆黑的眼眸带着笑意若一层薄薄的冰,轻声笑问:“那你父皇母后九泉之下知道你在仇人的儿子面前,当婊子吗?”

        大脑轰隆裂开。

        温皎吓得一下子就哭了。

        跪在地上,止不住磕头。

        夏青:“……”

        夏青差点瓜子都拿不出!我艹我艹我艹!楼观雪你那么野的吗!就冲你这句话你他妈后面追妻火葬场要八分熟!!!

        “滚下去。”楼观雪收了笛子,垂眸,瞳孔晦暗不明,恍若深不可测的海。

        “是,是,是!”温皎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腿软爬了半天才起来,然后跌跌撞撞跑了。

        夏青手里的瓜子掉了,偏头就对上楼观雪冷冷望过来的视线,像一汪寒潭。

        呃。

        夏青大脑也空白了几秒,寻思着自己也得说什么,结果一时紧张,心里的话率先比理智先冒出来,语气复杂,张口就来。

        “野啊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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