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求证中,求证中……
闻舟尧的话恍如一道天雷从林俞的天灵盖上直劈而下,威力不比当初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五岁这件事来得更让他惊讶。
他哥怀疑的居然不是他,是他自己?
林俞完全忘记了眼下被控制的姿势,侧头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闻舟尧垂眼看他:“不如你先和我解释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男人和男人是怎么回事的?”
林俞被问得头皮发麻,在这场谈话中从始至终就没拿到过主动权,他说:“我那个是因为、因为……书上看的!”
闻舟尧低嗤:“借口真烂。”
林俞老脸一红,他还没被他哥这么直截了当地戳穿过。他反问:“你呢?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闻舟尧这下松开钳制住他的动作,整个人放松了往后面靠上去,开口说:“我大概……”
他说到这里迟迟没有接下一句,林俞心里不上不下的,因为看不见,主动手撑在闻舟尧身侧朝他的脸挪近了一点,试图看清他在犹疑什么。
闻舟尧突然伸手推开他的脑袋。
“离远点。”他说。
林俞:“哦。”
他又退回去盘腿坐着了,催促:“说啊,大概什么?”
“大概是疯了。”闻舟尧说:“才会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跟你讨论这个。”
“别转移话题闻舟尧。”
林俞严肃,“我问你认真的。”
林俞不知道他在说出那句求证之前经历过怎样的心理变化,也不了解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闻舟尧话里有保留,林俞没法说什么,因为他自己也没法跟闻舟尧解释他为什么一提到男男,就对同性这样的关系脱口而出。
而求证这个词所涵盖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他目前还不是特别明确。
虽然此时在床上这样的尴尬处境,林俞第一反应依然是担心居多。
作为一个过来人,林俞深觉自己很有必要替闻舟尧求证清楚。
闻舟尧:“这么认真,你想干什么?”
林俞:“你对我有性冲动吗?”
林俞这话一问出口,空气中立马有种冻结的错觉,万物死寂。
下一秒闻舟尧笑了,活生生被气笑的。
“林俞。”他出声。
林俞第一次在他叫出自己的名字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是觉得自己看起来过于幼齿容易吸引某些有特殊嗜好的人,还是你觉得我看起来就像是一禽兽?”
林俞也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太劲爆,立马解释说:“不是,我的意思其实是你这几年,是看男人有反应多,还是看女人有反应多?”
闻舟尧:“你算男人?”
林俞黑脸:“我为什么不算?”
他说完又隐约觉得这对话有些奇怪,却一时抓不住重点。
“还男人。”闻舟尧这次显然懒得和他瞎扯了,把人拖过来按在旁边,掀开被子,盖上,说:“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这么了解这方面,也不在乎你究竟是不是的问题。总之,安分一点。”
闻舟尧伸手拍拍他的脸:“睡觉,狗崽子。”
林俞被闻舟尧的胳膊压着动不了。
他保持仰躺的姿势,近乎麻木的地问:“哥,到了现在,你觉得我们这么躺着还合适吗?”
闻舟尧还坐在床头,闻言不冷不淡道:“放心,目前来说,没人比你更安全了。”
林俞被嫌弃了。
这场短暂交锋,他知道闻舟尧十有八九猜到了他的性向。
但林俞却没有什么慌乱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闻舟尧从一开始就先在他自己身上摊开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先把自己放在了刀尖,在林俞这里却没有给他过多的质疑和猜测。
林俞甚至怀疑,是不是闻舟尧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才说自己也可能是,因此这么婉转地来试探自己。
林俞回想了一下刚刚的问话,他的所有问题闻舟尧都巧妙避开了,反而是问他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这方面。
而他显然暴露得很彻底。
林俞越想,越觉得刚刚的猜测非常有可能。
他翻了个身侧向闻舟尧,“哥。”
“怎么?”
“你还不睡吗?”
闻舟尧垂眸看了他一眼说:“别没事瞎问了,收起你脑子里那些没用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林俞今晚被堵了好几次了。
嗓子眼一梗,“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管是什么。”闻舟尧说:“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林俞做事习惯瞻前顾后,任何一种可能性都会提前预料,当初江南盛家的事儿,跟着师傅林德安单独出门的事儿,包括这次受伤瞒着家里的事儿。
仔细看这些事情的最终结果都不算坏事,但是放在林俞自己身上,都有很艰辛的过程。
这在闻舟尧眼里,就不算好的处理方式。
这么多年,林俞什么尿性闻舟尧早就摸清楚了。最好闭嘴什么都别想,少嘴里叭叭问个没完,就是闻舟尧现在要的状态。
林俞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瘪嘴:“知道了。”
这场诡异的对话到这里,才又以这种没头没尾的方式做了结尾。
姑妈一家的事儿最后还是闻舟尧去找了老太太。
林俞不知道居中具体是怎么处理的,反正之后再也没有听见隔壁吵过架。
林家那几天人来人往。
很多人都看见赵颖晴和他同进同出好几次。
饭桌上知道闻舟尧和林家关系的,更是直接调侃说:“老太太家这看来是要亲上加亲了。”
“孩子都还小呢。”老太太倒是不介意,反而带了笑意。
他这些年本就拿闻舟尧当亲孙子的。
不过嘴上还是说:“现在的年轻人那都讲求什么自由恋爱,哪像我们那个时候。如果孩子们自己看得上,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多说什么。”
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林家对在学期间恋爱这方面要求并不是很高,林柏从当时也和闻舟尧说过,自己有分寸就行。
桌子旁林俞的位置好死不死卡在闻舟尧和赵颖晴的中间。他被耳边接连不断的调侃和一桌子打量的目光盯得如芒在背。
左手边赵颖晴红脸低头,右边闻舟尧不动声色。
林俞:“……”
他究竟是错过了什么?
终于到了老太太寿诞的前一天。
家里有一批采买的活儿没人能抽开身,林柏从做主让几个孩子出门去置办。
林烁带着林皓出了街就跟脱缰的野狗似的不见了踪影,林俞一个人跟在闻舟尧和赵颖晴的后面。
他状似无意识地看着街边陈列的店铺和摊位,实际上耳边都是赵颖晴的声音。
他都不知道平日里安静如斯的表姐也有这么努力跟人找话题的时候。
她穿一件百褶裙加小外套,偏头看了一眼走在身侧的人的脸,开口道:“那个……我爸妈的事情我还没有和你说谢谢。”
“没事。”林俞听见闻舟尧说:“就只是顺口提了一句。”
林俞心想,是谁让他别多管闲事来着。
这是正午十分,初冬的太阳浓烈但不灼人。
林俞能看见两道拉长的影子一前一后映在街道上,风吹侧脸而过,带起一片微微凉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街角一晃而过的身影吸引住了林俞的注意力。
他定睛看了几秒,想也没想就转头跟了上去。
前面的人走得匆匆忙忙,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林俞追着背影跑了大概有三条街左右,才发现前边的人脚边突然急刹下来一辆黑色轿车挡住了他的去路。
林俞正要张口,就发现车里下来一个男人。
短头发,身穿一身呢子大衣,剑眉星目,气势很足。
这人二话没说,上前直接扛着前边的人就往车里扔。
林俞抬脚就想上前。
下一秒手臂却被人抓住拽回。
他回头就看见了闻舟尧那张黑脸。
“哥。”林俞语气有些着急,当即也顾不上其他,反抓着闻舟尧的手说:“我好像看见三叔了!”
三叔林正军,即使刚刚只匆匆看见了侧脸,但林俞确信自己应该没有认错。
林家几兄弟里,三叔长相最好。
即使林俞很多年没再见到过他本人,但是印象一直深刻,何况大半年前他传信说很快会从海上回来了,结果没多久就又来消息说被事情绊住。
家里人包括老太太在内,都以为他还在海上。
这里是建京,怎么可能呢?
闻舟尧的手还抓住他的胳膊,听见林俞的话就往前方的位置看了一眼,结果只看见扬长而去的车尾巴。
闻舟尧收回视线,皱眉说了一句:“乱跑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跟着跑来的赵颖晴气喘吁吁停在旁边,开口道:“小俞,你刚刚跑哪儿去了?弄得我和大哥一阵好找。”
林俞抿了抿嘴角,没说话了。
刚刚那人身份还没确定,林俞也不想传到家里人耳朵里。
他心里装着事,也没有回答赵颖晴。
赵颖晴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去看闻舟尧,却发现闻舟尧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在自己这边。
她只好开口说:“没事了吧,不如我们还是先去把东西买了?”
“有林烁他们。”闻舟尧应了声。
他最后捏了捏林俞的后脖颈,开口说:“先回去,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说。”
林俞看了他哥一眼,眼里忧虑明显。
点点头嗯了声。
楚天向这些年在建京倒是经营得有一些人脉,找个人问题不难。
有消息传来的时候,就在当天夜里。
闻舟尧带着林俞迎着夜色出门,到了俱乐部门口的时候隔老远就看见楚天向站在外面的路边。
“查到了。”知道这是正事,对方倒也不废话,见了两人直接说道。
林俞跳下自行车后座,匆忙问:“是不是我三叔?”
楚天向看了一眼后边的闻舟尧,表情闪过一丝为难,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没错,就是你三叔林正军。”
“那……”
林俞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就做好了事情不会简单的心理准备。
果然,楚天向说:“根据我们查到的消息来看,你三叔大约是在三个月前左右到达的建京,而且不是一个人。你们今天中午看到的那个男人叫向毅,他是建京最大的轮船制造公司宇博的太子,家里别说是在建京,他们家基本垄断了几大沿海城市的所有轮船制造。我们的人也就刚打听出这点东西就被对方察觉了,至于他跟你三叔的关系,并且为什么会在大街把人带走,我们还没有眉目。”
林俞皱了皱眉,三叔的家信并不多,但这几年也从来没有提及过一个叫向毅的人。
林俞:“能想办法让我跟三叔见一面吗?”
“恐怕很难。”楚天向实话实说,“你们今天自己也看见了,你三叔跟那个向毅之间应该是有什么矛盾,不然不会是那样的情形。而且你想过没有,你三叔人就在建京,当初为什么没有跟家里说实话?”
林俞担心的就是这样。
三叔干的行当风险本就高,这几年还总飘在海上,上一次来信原本说要回建京定下来但是迟迟没有兑现,说不定在哪儿就得罪了什么三教九流下作不堪的人。
家里以前是鞭长莫及,现在知道人就在建京,林俞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林俞:“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楚天向:“这个倒是有几个猜测,都是向家在建京的产业,不过具体位置,恐怕还得一处一处去找。”
“行。”林俞点头,“有消息就成。”
感谢的话留给闻舟尧自己和楚天向说。
林俞站到墙边,背靠着墙,低头出神想事情。
楚天向点了一根烟,朝林俞这边看了好几眼,才转头对着闻舟尧问:“由着他来?”
“这事儿目前确实不适合让家里人知道。”闻舟尧接了一句。
楚天向猛吸了一口,吐出烟圈看着闻舟尧说:“舟尧,叔这也算多管闲事提醒一句。我知道你和林家关系确实很好,但他三叔这事儿吧……不简单。”
闻舟尧看向楚天向:“你刚刚是不是没说全?”
楚天向嗯了声,他抖了抖烟灰,压低声音道:“我们还查到一点东西,他三叔和向毅在几年前就认识了,一开始是生意上的往来,后来就……”
“就怎么?”闻舟尧问。
楚天向表情有些微妙,“我这么跟你说吧,大概一年前向家给向毅订了一门亲事,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黄了。而这众多传言里,最多的一种说法,就是这姓向的喜欢的是男人,我看过他三叔那照片……我就怕这当中复杂,到时候一个处理不好,你在林家的身份尴尬。”
闻舟尧听到这样的结论,最后也只是意外了一瞬的时间。
最后他拍了拍楚天向的肩膀说:“没事,这事儿先别告诉林俞,我知道你们给向家制造点麻烦的能力还是有的。拖到我们把人找到就可以。”
“这个没问题。”楚天向答应得倒是爽快。
确定三叔的位置时间用的不多,林俞不想耽搁时间,连夜出门找的人。
最后确定的地方是城郊一栋独栋别墅。
这附近的寸土寸金,林家在建京已经算是根底深厚的传统望族,但真要和一些所谓的顶尖财阀相比,基本上是没有可比性的。
别墅外围有保安值守,高墙大院,里面到了晚上依然灯火通明。
林俞站在铁大门外的阴影处,仰头问站在旁边的闻舟尧说:“三叔真在这儿?”
闻舟尧低头看了他一眼,嗯了声。
大概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铁门缓缓打开,从里面开出两人白天所见到的那辆黑色轿车。
闻舟尧说:“看来是那边动手了,要找人我们只有不到半小时的时间。”
“够了。”林俞道。
十分钟后,林俞在别墅二楼最左边房间见到人的时候,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
因为床上的人看起来太瘦太虚弱。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林俞很难相信一个人能在短短的一个下午到晚上的时间,就变成这幅模样。
又或者说,他本来就已经不太好了,只是林俞见着他那会儿太匆忙,并没有看仔细。
男人在床头坐着,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五官英俊依旧,但他身上仅穿的一件灰蓝色睡衣在他肩膀上挂出空荡的感觉。
尤其是林俞无意中扫到他脖颈间斑驳的痕迹时,心脏瞬间就紧缩了一下。
印象中的三叔不该是这幅模样,他落拓不羁,笑容爽朗,朋友遍布大江南北。与人交谈间也该是谈笑风生的俊朗模样,而不是现在这样,林俞站在眼前叫他三叔了,他才从窗外收回走神的思绪打量他。
“三叔?”林俞犹豫了会儿,再次喊道。
林正军转头皱眉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眼中有一丝亮光闪过,然后犹豫着道:“小俞?”
声音又干又涩。
林俞没想到这么多年,他都从一个奶团子变成少年模样了,他还能一眼认出自己。
林俞扯过旁边的人,勉强笑了一下说:“三叔,这是……”
“舟尧对吧?”林正军替他说了。
他说完脸上闪过一丝淡笑,对着闻舟尧道:“我们通过几次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闻舟尧点头上前,对比林俞对他目前处境的那种慌乱担忧,闻舟尧显得镇定太多,他走到床头,直接弯腰问:“车就在门外,还能走吗?”
一句废话都没有。
林俞因为他哥的镇静,才想起来眼前最重要的是什么,跟着上前道:“三叔,家里人现在都还不知道,小姑之前有套朋友房子的钥匙还在我们手里,先离开这里再说。”
“曼姝啊。”听到提起小姑,林正军像是陷进回忆里,然后笑着说:“也好久没见了,我记得以前家里就数她最闹腾。”
他说完看了看房间里的林俞和闻舟尧。
然后才说:“看到你们我还挺意外的,居然都长这么大了。”
林俞:“三叔……”
林正军:“家里就麻烦你们先替我瞒着,我这里情况比你们想的要复杂。我猜你们今天能进来见到我,一定花费了不少力气。先回去吧,我这里也快要结束了,明天的寿诞宴会,我会出席。”
他话里有种决然到极致之后的淡然,林俞担忧地看了看他,然后又看向闻舟尧。
闻舟尧沉吟半晌,开口说:“我们走吧。”
“可是……”
闻舟尧扣住林俞的肩膀,然后转头对林正军说:“三叔,家里见。”
“家里见。”林正军说。他看向还一脸迟疑的林俞又对闻舟尧笑着说:“林家的宝贝看来还是不放心,舟尧,看着点他。”
林俞有些羞愧,这种时候了,三叔居然还让他哥照顾他。
林俞被闻舟尧带出别墅大门的时候,林俞压了好半天的情绪突然就炸了。
他现在路边,沉默半天后冒出了他这辈子说过最好难的一句脏话,“艹他妈!”
他一脚将路上的一大块石头直接踹飞,还稚气还没完全褪尽的脸上全是阴云。
“脚不痛?”闻舟尧问他。
“你看见了吗?”林俞完全没把闻舟尧的问话听进耳朵里,语气里的火气一层一层叠加,“三叔绝对被强迫了,他连这栋房子都出不去!那个向毅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俞自从回来,就从来没有这么火冒三丈过,
他上辈子对三叔的记忆还停留在他总是神出鬼没的阶段,最后离开后更是无从得知音讯。
他一生未婚,林俞想过他放荡不羁受不了束缚,也想过那种或许他和自己一样的可能性。
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被迫。
还是被一个男人。
他让林家跳过了盛家的坑,拽着林烁林皓一路往前走,他想拽住很多很多人。
但现在他林家的人,居然在外受了这种欺负。
林俞眼睛都烧红了。
闻舟尧伸手套住林俞的脖子,把他一切情绪堵在自己的肩膀处。
“好了。”他说:“三叔有自己的打算,你应该相信他。”
“哥。”林俞闷声道:“我还是没用对吧?”
闻舟尧啧了声,在他耳边说:“林小俞,我早就说过,让你一天少想一些乱七八糟没用的玩意儿。”
林俞仰头:“这算安慰吗?”
“算。”他说。
林俞:“好吧,我信了。”
远处楚天向一早等在旁边的车缓慢开过来,灯光照在路边相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闻舟尧掀起外套的一边替胸前的人挡住刺目的光线,一边低头说:“走了,先回家。”
第二天一大清早,林家就热闹起来了。
老太太今天穿一件大红盘扣袄,由着赵颖晴和小姑一左一右从房间里扶出来的时候,家里人最先一窝蜂涌上去。
往年总是第一个去说吉祥话的林俞,今年却远远坠在了最后面。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脸色并不好,还有些心不在焉。闻舟尧就站在他旁边,“知道你担心,但别太明显了。”
林俞嗯了声。
前边老太太被恭维了一圈,这会儿已经大声嚷开了:“乖仔,干嘛呢?到奶奶这儿来。”
林俞抬头看着笑眯眯的老太太,勉强挂上平日的笑脸凑巧前说:“奶奶,生日快乐啊,你可是我们家的老宝贝,这么粘我,二叔他们肯定笑话你。”
“我看谁敢!”老太太拉住林俞的手,看着他的脸色说:“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又被你爸训了啊?”
说着就要去找正在待客的林柏从。
“没有没有。”林俞连忙拉住老太太说:“我爸哪有空训我啊。”他一时找不到好借口,干脆拉出他闻舟尧说:“还不是因为我哥,今天大清早非说我昨天半路闹别扭,害得最后东西也没有买成。”
林烁在旁边翻白眼:“你还好意思说?昨天那么多东西全是我和林皓两个人拿回来的,你好意思?”
“就这事儿啊。”老太太大概也有耳闻,笑得脸上皱纹明显:“你哥哪是说你没买成东西,是说你坏了他好事呢,傻小子。”
周围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小声笑起来,连赵颖晴都闹了个大红脸。
林俞头更疼了。
他去看闻舟尧,却发现他哥看着大门口的方向。林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就看见一道人影缓缓从门外进来。
他穿一件黑色大呢子衣,手上提着棕色皮箱,到了院子里当下手上的箱子才冲着老太太朗声笑道:“妈,我回来了。”
林俞能明显感觉到手里老太太的手一僵之后,开始慢慢颤抖,林俞压下心里种种思绪,在老太太耳边说:“奶奶,是三叔,他回来了。”
老太太由林俞扶着,脚上因为走得快,走出了蹒跚的模样。
到了三叔跟前,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半晌,才上手抓着他的衣服边,哽咽了一下说:“你……你还知道回来啊?”
每个字咬得又重又缓。
听得周围一圈人心都跟着一颤。
三叔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夜见到林俞的时候好了很多,但依然看起来消瘦。
“这不是海上事儿多,一时就给耽搁了。”林正军解释道。
他边说还边给了林俞和闻舟尧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俞注意到他今天特地围了一条浅灰色围巾,连走路都故意放慢了步子。
林俞深吸了两口气,才没有把情绪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林家在外多年的三儿子回来了,老太太高高兴兴地把这个寿诞过过去了,一天拉着人手就没松开过,见人就说:“这是我家老三呐。”
林正军一天就在她旁边陪着。
后来到了晚上,家里人都发现他脸上倦色明显,才催促着人去休息。
林俞没敢让他回老太太院子,让闻舟尧把人带去了自己房间。今晚林家暂时还不会消停,估计会热闹整个通宵。
东边的小院到了这个时候,远没有前院闹腾。
路上闻舟尧提着林正军的行李箱,只要上手,就会发现箱子的重量轻得一看就是装样子,但谁也没有说穿。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太爱说话。”反倒是林正军先挑起话头。
闻舟尧这会儿隐约比对方还要高上些许,他嗯了声道:“身体怎么样?林俞很担心。”
“林宝宝还真是操心命。”林正军笑了笑,然后问旁边的人说:“看你们的样子,这些年他应该不少让你头疼。”
“还好。”闻舟尧说。
“我也还好。”林正军说:“你可以这样告诉他,林家的人是有骨气的,到哪儿都忘不了。”
闻舟尧点头:“好,我会传达到。”
“不过……”林正军说到这里却突然迟疑起来,问闻舟尧:“小孩儿像是对我的情况一目了然,我要是没算错,他今年才初二吧?”
“没算错。”
“你教的?”林正军一看也不是一般人那种性子,这会儿没有在别墅里那股沉郁气息,张扬就从眉眼中漏出些许痕迹,“我得提醒你啊,他还小,别太过头。”
闻舟尧的眉间难得凝滞。
语气里有无奈:“不是我教他,是他一心想教我。”
林正军挑了挑眉,“挺意外。”他这样评价。
林俞抽空隙中途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俩人闲聊。
“怎么还没休息?”林俞问。
林正军招手:“崽过来。”
林俞就走过去。
“你奶奶没说什么吧?”他问。
林俞老实说:“没有,她挺开心的,我回来的时候小姑已经带她回去睡了。”
林正军苦笑了下。
躺下去说:“你还是太不了解你奶奶,开心是真的,有气也是真的,明早估计就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不能吧?”林俞问。
林正军:“算了,今天先睡吧,你们也回去睡。”
林俞本来有心问问向毅的事儿,但他也不想惹得三叔心情不好,就没有开口。
和闻舟尧关门从房间里退出去,林俞跟在他哥后面,去了隔壁。
“哥。”林俞进门后出声道:“你跟三叔说了些什么?”
“他让我告诉你,林家人的骨气在哪儿都丢不了,所以。”闻舟尧回身对他道:“不要担心了。”
……
第二天并没有照着三叔所猜测的那样,老太太既没有打算秋后算账,也没有任何生气的样子。林俞心想,三叔多年不归家,真正不了解老太太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老太太看不出来三叔不对劲吗?
不会,那是他最牵肠挂肚的儿子,没有人比她更在乎他。
别说老太太,连林俞都能发现,林家其他人会发现不了吗?
但家人就是有那样的默契。
为什么都不说,也不问。
那是因为他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眼前,就比什么都重要。
三叔的归来不管有怎样的曲折和隐情,依然犹如一剂强心针,给林家在经历盛家以后修生养息的阶段注入新的活力。
他会的东西很多,大半个月的时间就带着林烁林皓一帮小辈在建京到处野。
杨怀玉的注意力彻底从林俞之前受伤的事件中脱离出去,忙着给林正军补身体。
用杨怀玉的话来说就是:“那瘦得呀,都能看见胸前琵琶骨了,也不知道在外头遭了什么罪,这到了家里,怎么也得给养回来。”
三叔这边的事情在一种看似平静的氛围中短暂安稳下来。
向毅作为轮船制造公司龙头的负责人,要是真有心找麻烦,不可能这么久没有动静。
显然三叔在回来之前,一定做过什么。
林俞短暂放心下来。
一中最近的课业也紧,尤其是高三。
闻舟尧忙得脚不沾地起早贪黑,林俞看见赵颖晴好几次找他都没说上两句话。
初二这学期都已经过了大半了,建京也开始进入深冬。
林俞在一个平常无奇的早晨出门。
凛冬的寒气初现,盛长街两边高大的梧桐上都是枯黄的枝叶,风一吹,沙沙响。
林俞本来心情还不错,直到坐进教室里的时候都保持在一个平稳线上。
直到早上预备铃响,秃头班主任夹著书本走进来。
林俞看到了跟在他后边的人。
看起来斯文白净的高瘦少年有一双淡茶色的眼睛,直到他站上讲台,说出那句:“大家好,我叫蒋世泽。”
那时候,林俞听见有什么东西仿佛从高空坠入深海,细微的动静沉闷至无声无息。
林俞冷漠地想,这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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