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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尔往事(3)


此时船即将靠近海岸,清澈湛蓝的海水在阳光之下泛着灿烂的光。

        边野把谢嘉释的戒指扔进了大海里。

        下一秒,少年疯了一般狠狠推开拦住他的那些人,谢嘉释上前猛地掐住边野的脖子。

        他双目通红,眼底卷集着暴风般的怒意狂潮,手指紧绷着,边野被他掐着脖子,按在地上,谢嘉释怒极了,对着他的脸狠狠打了一拳。

        身边的女人吓得捂嘴惊呼。

        被压在地上的人的脸庞因无法呼吸而变红,即使这样,边野却还是在笑,他眼底甚至在放光。

        “这么在乎哇?”他被谢嘉释掐的咳嗽起来,但是又无比恶劣地补充道:

        “再不捡回来的话,那个就要被冲走了哦?”

        抓着脖袋狠狠掷在地上。

        双手重重叩在栏杆,谢嘉释张皇地向下张望着,他焦急地四处寻找,漆黑的眼底慌乱至极。

        那枚戒指很幸运没有直接掉进海里,而是卡在游轮壁那挂着渔网的船线上,伴随迤逦的海浪不断往上攀附,摇摇欲坠,戒指卡的位置往下就是漏形缝隙,随时可能掉下去,消失不见。

        见状,他骤然抿唇,谢嘉释的手指抓紧栏杆,攥到指尖都泛白,他忽然翻过栏杆,纵身一跃,四周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成宇勋大叫一声“哥”赶紧朝这边冲过来,只听“扑通”一声,他被溅起的水花不慎打到眼睛,捂着脸后退一步,四周人的惊呼声响起,成宇勋退后一步,随后他连忙上前,和众人抓着栏杆一起往下去看。

        “哥!”他大喊着谢嘉释的名字,“不要!”

        那枚戒指被浪花打落,最终掉进了茫茫的海里。

        谢嘉释的人已然遁入海水,激起的浪花被流一波波冲走,他像一尾灵活的游鱼,毫无犹豫地直坠入深蓝的渊里。

        成宇勋紧张地看着海面,身侧的边野已经爬起来,他理了理衣服,看着平静的海面,少年咦了一声说:“没想到真的跳下去了啊。”

        成宇勋终于忍不住,他回头破口大骂起他,“傻逼,你他妈的是有病吗?谢嘉释他招你惹你了?”

        对方看他一眼,脸上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笑,让人毛骨悚然,成宇勋气不过使劲推了他一把,其他人见状也围上来推搡他,他不服气地瞪着他们,想着就这么干一架吧,这群西巴狗崽子。

        被愤怒的理事长满怀怒意地喝止。

        船暂且停住,直到游轮的救援队闻讯赶上来,往下一看,就见海面浪花呼啦声一起,谢嘉释冒出了头,他大口喘息着,湛蓝色的海面漾起激烈的水花,随后他开始朝船的这边游来。

        游轮上救援的大叔见状,连忙把一条绳索软梯放了下去,让他能够攀着梯子爬上来。

        当时还是在初春,春寒料峭,海面温度是很低的,站在甲板上都有些冷,而谢嘉释上来时已经浑身湿透,黑发上的透明水渍打在宽阔肩膀,外套紧紧贴着身体,寒风一吹,别人都忍不住缩脖子,他的脊背却挺的笔直,谢嘉释微垂着眼睑,睫毛湿漉,有水珠顺着他尖俊的下巴不断滴落而下,砸在船板地面上。

        少年一下一下剧烈地呼吸着,他脚下是一片湿漉。

        他上来时,成宇勋正被拥护边野的练习生一下子推倒在地上,他捂着摔痛的屁股想站起来继续对骂,而谢嘉释沉默地走过他的身侧,随后停住。

        他掀起眼帘,随后谢嘉释向他伸出了手。

        成宇勋有些犹豫地把手放在他掌心,他的掌心是湿润的,那枚戒指已经被找回来重新戴在手上,银色的戒指在太阳下泛着耀眼的光。

        随后他被男人拉了起来,成宇勋站起身,看着他黑漆漆、不辨情绪的双眼,他有些担忧地开口:“嘉释哥……”他看见边野悠哉地转身跑路,气得想要追上去把他扔海里。

        “走吧。”

        谢嘉释只说了这一句话。

        边野被公司的高层处罚,但是聊胜于无。

        隔一天几人在训练时,成宇勋忽然听到身边人交谈,说有人昨天晚上在练习室里晕倒了。

        他听了急忙赶到练习生宿舍,疯狂拍门,然后门就开了,就见谢嘉释换了身衣服,此时似乎正要出门。

        他脸庞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唇色苍白,病恹恹的,看着没有什么精神,瞳孔里漆黑淡漠,是不甚在乎的模样。

        “哥,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要再出去了!”成宇勋拦住他。

        他神色平淡地掰开他的手,“明天有行程,不能不排练。”顿了顿,他咳嗽几声,嗓音里有些鼻音,似乎是感冒了。

        成宇勋把住门框,对他摇头,语气坚决:“哥,不行!”

        “让开,我知道分寸。”他见他不让开,有些不耐。

        忽然谢嘉释单手按住太阳穴,他眉头蹙着,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墙。

        成宇勋实在忍不住,说:“为了一个前女友送的东西,就把自己变成这样,值得吗?”

        “哥,忘了她吧。”成宇勋最后说。

        他的身体颤了一下,随后慢慢地攥紧手指,一字一句地说:“……不用你管。”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一把推开成宇勋,摇摇晃晃地走去练习室,乐声响起,他又变回舞台上的那个谢嘉释。

        第二天的打歌舞台很成功,谢嘉释完成最后一个舞蹈动作,激烈的乐声止息,帅气流畅的endingpose定格,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欢呼,甚至这场舞台的直拍播出后,就立刻上了推特的趋势榜前三。

        可没人知道他一下台就倒了。

        谢幕后支持不住,脚下踩空,身体倒在角落的台阶上,脊背靠着冰冷的栏杆,谢嘉释垂着头,少年一下一下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他的身体没法动,连抬起一根手指尖都没力气。

        刚才一番高强度的唱跳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气力,他甚至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意识也渐渐不清楚了,头顶是那边舞台投来令人眩晕的强光,明明灭灭的,在眼前不住地乱晃。

        公司的工作人员没看到他,过路的艺人从他身边三三两两轻快地笑着经过,没有人注意到在黑暗里一个少年孤寂单薄的身影。

        很累,身体疲惫到极点,心脏也在疼。

        世界陷入了无止境的黑暗。

        谢嘉释歪头昏了过去。

        直到一个吊儿郎当的重金属风高个青年此时走过,上台阶时他忽然弯下身子,他大大咧咧又响亮诧异的声音这才传到了众人的耳里,“咦,这里怎么有个人倒了?”

        闪着红光的救护车驶入电视台的后门,叫钱悖的男人俯身,扛起了昏过去的少年的一条手臂。

        谢嘉释因为肺炎发作和重感冒高烧而住院了。

        他的问题很严重。

        成宇勋跟着经纪人急急忙忙从录制地过来时,叫钱悖的男人正靠在病房的门口抽烟。

        他还穿着打歌时的金色背心和高腰黑裤,化着黑色的眼影,手腕上戴着金饰,一头张扬的红发很是扎眼。

        “谢谢你救了阿释。”经纪人被成宇勋推着走过去,有些不情愿地跟他道谢,眼睛却时不时看着手机,也不进去看谢嘉释,说自己还要接其他人回公司,想走,成宇勋一听无比气愤:“哥你怎么回事,你都不进去看嘉释哥一眼吗?”

        经纪人很不耐烦:“人不是没事吗,你自己进去吧,我要走了,还要接边野他们下班。”

        对方拈着烟,上下打量了经纪人一眼,钱悖蓦然冷笑了一声,发问:“你就是MJ娱乐的经纪人?自家艺人病这么重还让他上台,真是不把他当人看啊。”

        经纪人一听脸色有点不好:“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不过他给公司赚那么多钱,不如都拿来给你们烧纸得了?”他轻蔑地抖落了一张纸,吐出的话语很是尖酸。

        “不要脸的玩意,为了让他工作谎称病情转好。”钱悖“tui”了一口,把烟拈灭。

        成宇勋把纸张捡起来,看了里面的内容,瞳孔瞬间睁大。

        他的抑郁症果然加剧了。

        之前谢嘉释做的抑郁测试,是MJ授意,最后是公司请的医生开的心理证明,所以谢嘉释会以为自己的抑郁症逐渐好转,才会继续进行高强度的工作。

        因为坠海事件,长久以来压抑的病情终于迎来了巨大的爆发期。

        两年以来持续连轴转的繁重行程和不分时间的昼夜颠倒,让谢嘉释的状态变得很糟糕。

        当时济州岛的海水很冷,那枚被边野扔下去的戒指真的很难找,可谢嘉释还是去了,他翻过栏杆纵身一跃,毫无犹豫跳下游轮,在冰冷的海水里找了那么久,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

        后来他发高烧得了重感冒,躺在床上挂盐水,那样昏迷了三天三夜,只有钱悖知道,谢嘉释在梦里一直低低呓语着一个少女的名字,桑晚。

        他头一次见这样的人。

            

        钱悖那天离开医院的时候,只对mj的经纪人说了一句话,“垃圾玩意,你们等着吃官司吧。”

        后来,这件事情被捅到了网上。

        Colin中韩两地的粉丝和MJ娱乐公司方在韩网和内娱各自掀起骂战,质疑MJ公司苛待外籍艺人,把谢嘉释当摇钱树。

        //

        同年,野回娱乐和韩国MJ娱乐解除了合作关系,诉讼官司持续打了两年,这期间谢嘉释在韩暂退进行心理疗养,之后受独立音乐人钱悖的邀请,来到美国旧金山。

        第一年他考入伯克利音乐学院,隶属流行乐科,是拿全额奖学金的优异学生。

        后来他开始频繁参加全美各地的音乐节。

        半地下室,室内场馆,或者是露天红土舞台。

        他是吉他手,因此手上全是茧子,一遍遍磨破流血,再一遍遍被愈合。

        谢嘉释的英文发音很正宗,solo或是三人组形式活动,大多是R&B曲风,综合了亚洲流行音乐的特点,所以特立独行。有时候一首接着一首直唱到嘶哑,只要台下有人热烈喊安可,就会再次拿起话筒。

        名气在一点点被积攒,人们知道了有个叫谢嘉释的、玩音乐的中国小子。同时,抑郁症开始了新的一波侵蚀。

        令人心悸的痛苦和短暂热烈的欢愉赋予他丰沛无比的灵感,英文歌词曲调从黑炭笔下不断地流泻创作而出。

        是攀爬在五线谱里奇形怪状的音符。

        是怪诞的、强烈的、风格艳美瑰丽的歌词。

        是猛烈如野兽般的、野蛮华丽馥郁的风格。

        涉及的意象丰富多样。

        圣殿,神龛,黑暗丛林。

        黑色玫瑰,机枪,刀尖锋芒。

        少女,紫色蝴蝶。

        以及浓烈鲜明的中国风、C—pop融入欧美风,他独特的风格夺得了不少的关注。

        精神状态在短暂的缓和后,再次爆发。

        又进了医院。

        后来他认识了林为,一位美国籍的华裔心理医生,在全美心理精神治疗界中的地位较高,最终确诊了他的重症。

        因为漫长的精神类药物的辅助治疗,他再一次感受像是深陷在巨大的空间,脚下的流沙一点点陷落,白色的,静谧,孤独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仿佛被遗留在了那里。

        也曾试过走出来,可是走出这个空间后还是会进入另一个更大的房子里,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从白色深渊的中心,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往外走。

        //

        旧金山的万人演唱会,台下各色鲜艳的旗子翻飞,残阳如血之下,谢嘉释和钱悖以及一个美国团员掌控全场,连唱带跳三个小时,最后的时候已然汗流浃背,汗水顺着尖俊的下巴不断往下滴落。

        唱完一首难度极高的歌,他累极了,双手张开,呈大字躺倒在舞台上,谢嘉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着,汗水濡湿了头发。

        台下是无数观众兴致热烈的高声呼喊。

        如同麦浪,呼啸而来。

        “Colin——Colin——”

        “Colin——Colin——”

        “——Colin!What'supbro.standup!”

        他坐起,看着台下鲜艳的旗子在烈风中不断翻飞着,其中有从中国特意赶过来的歌迷,挥舞着旗杆,努力想要让他看清楚上面黑色的花边字体。

        “把爱留在SanFrancisco”

        “把我爱的少年带回神州”

        他瞳孔一缩,随后单手撑着地板,猛地站了起来。

        鲜艳热烈的旗子在招展。

        谢嘉释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好像徘徊的前路,他奔突里流乱暴烈的心绪,不可言说的痛症,仍然热烈的一颗心。

        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一所归处。

        如果已经决定好,不如遵从自己的内心。

        抬手胡乱擦了一把汗水,谢嘉释扬起脸庞,迎着残阳热烈的万丈霞光,唇角勾起艳烈肆意的笑。

        台下似乎受到鼓舞,欢呼声和喊声更加强烈。

        “Colin!Colin!”

        谢嘉释把麦克放在唇边,随后他面向数万观众,轻轻启唇。

        “是啊,我才不要死在这里。”

        少年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略微沙哑却磁性。

        “我要回去。”

            

        在烈烈风声中,他紧握着麦克风,谢嘉释由衷地说出了深藏的心里话。

        “——回去娶她。”

        ————

        飞机起飞时,成宇勋打开了iPad,开始编辑写一封信,预备在首尔落地之后发给桑晚。

        “你好,我叫成宇勋,是韩国mj娱乐的一名练习生,我们曾经在中国的选秀节目上见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我曾经是谢嘉释哥哥的后辈,他曾帮了我很多,教会我非常多的东西,我学了很久的中文,还不算太流利,但最终我想着还是要给你写一封信,向你说一说Colin哥哥曾经的生活。”

        “谢嘉释在首尔时,他抑郁症发作,饱受精神折磨,因为行程极度繁忙而一度失眠过劳,他每天要吃大量的药,阴郁暴躁又脆弱,一次,有人半开玩笑地拿走了你的的照片,他扑上去拽住那人的衣领凶巴巴地夺回来,边野把你送给他的戒指扔进海里,他哪怕受伤生病也要跳下去,拼命把戒指找回来,他就守着和你这么一点温存的回忆,坚持着过了很多年……”

        “后来他爆红,站在那样大的舞台上,一场演唱会万人空巷,越来越多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有无数人为他痴迷疯狂,可他还是就喜欢你,最喜欢你。”

        “这样的感情是无人能够比拟的,我坚信。”

            “——我希望你们能永远在一起。”

        成宇勋写完一张iPad的便签,他蓦然记起那次令人记忆犹新的旧金山红土演唱会,谢嘉释当时在美国走红,那次的团体演唱会反响极其热烈,在那首《痛热之风》后达到高潮。

        连续激烈唱跳三个多小时,汗水顺着男人白皙脖颈往下流淌,粉丝们的尖叫声已是震耳欲聋。

        舞台最中间的亚裔主唱一头耀眼银发,狭长桃花眼里仿佛燃烧着火焰一般,他身高185,俊美桀骜。

        台下是粉丝疯狂的呼喊。

        男人手拿着麦克风喘着气,他手指上戴着一枚显眼的银戒。

        当时还没人知道,那是来自大洋彼岸的,一个中国少女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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