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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人间巡察使


  到灵官衙正堂,李不琢把当初张金岳如何叫人设伏偷袭自己,自己又如何用瞿兰蜂找到了张金岳灭口的证据,这一应经过都交代出来。

  那封从张金岳胃中发现的信也拼凑出来,还能辨认的字迹里,可以看到“黑油”“浮晶”等字样,黑油是比火油更珍贵的燃料,而浮晶又比黑油珍贵,外表如同冰晶,核桃大小的一颗却能抵十斤黑油之效,采于甘渊极寒之地。

  若说黑油是限售的资源,浮晶便是与机关臂和火器同等的绝对禁售物,地位十分敏感,若龙雀的动作跟浮晶有关系,只要查出近来幽州的浮晶有何异常动向,就能把龙雀的尾巴再揪出来一分。

  李不琢已知道其中凶险,虽想到了这点,但没主动说,只等着他人发声。

  曹延沉吟一会,却放下信笺说:“这信笺真假还未定,若贸然去查,恐怕又中了龙雀的圈套。”

  曹延说话时,众人都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向李不琢。

  李不琢没多想,以为自己从伏击中存活,又找出张金岳这个内奸,众人是在征求自己的意思,便说:“张金岳不会想到我能找到他,所以这信一定不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他宁死也要毁了这信,可见其中内容牵连不小,当有一查的价值。”

  “你说张笃事是内奸,他就是内奸吗?”

  正堂里突然有人道。

  李不琢还以为说话的人是姚顺之,扭头一看,却是新封府神咤军驻河东县七十二营游骑将霍先。

  神咤军直属左右禁神咤司管辖,不属于河东县体系,所以一直以来,霍先所辖的七十二营五百精兵对河东县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妖患不甚关心。

  但自从那日河东县青口巷着实出现了龙雀的踪影,甚至这帮反贼还嚣张至极地屠戮天宫差役,霍先也终于无法置身事外。

  此时,他便冷冰冰看着李不琢,毫不掩饰怀疑的神色。

  …………

  接触龙雀的案子后,李不琢先是在阳茱巷外夜约张金岳时被算计一次,好不容易查出龙雀埋在河东县的一处暗桩,却没能留下活口,只得到一张语焉不详的纸条,按这纸条去伏击,却被龙雀反杀己方二十人,他也是险险生还。

  险死还生一回,得到的仍只是一丝端倪,却被这吃饱撑着没出过半分力的游骑将当众怀疑,李不琢深吸一口气,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霍将军从军几年,杀敌几何?”李不琢问。

  霍先一愣,不知李不琢为何突然转移话题,边上的亲随道:“霍将军四年前官拜游骑将,可惜天下大统,连剿匪伐盗都没去处,不然以霍将军的兵术,杀敌何在话下!”

  李不琢深吸一口气:“我在沧州从军二年斩异人首级二百三十具,此事赤天宫中可查,与霍将军做的事一样都是捍卫黎民安定,怎会事敌从贼,请将军不要在妄出诛心之言。”

  霍先见李不琢面色凛然,不由怔了怔,怀疑的神色稍淡了些,没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却有别人说话了。

  “霍将军说的不错,张笃事出身清白,在河东县任职笃事十三年,怎么可能是反贼,照你所说当初他早知道你发现了龙雀的线索,若他真是反贼,怎么可能不将你灭口?切不要跟我说,凭你坐照境的实力,龙雀竟会拿你没办法,况且在宗匠偃师机关甲下,你怎能活下来?”

  右功曹王端目光炯炯看向李不琢,这番话是他斟酌犹豫了许久才说出来的。

  不出他所料,李不琢面对这问题却没能答上来。

  这问题李不琢确实答不上来,先说那偃师机关甲为何没杀他,这事他自己都不解,而张金岳为什么只算计他一回就收了手……难道跟这些人说“反贼张金岳说惜我之才,所以不杀我,反倒在我找到他时自尽了”?

  这说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忽然间想起张金岳临终前的话,李不琢环视一圈。

  包括曹延在内,众人眼中都满是提防忌惮。

  他感到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县中二十天余精兵,加上铸炼司八名秉甲戈士,护卫六人,按你那纸条上的消息反埋伏前朝余孽,结果如何?”王端直直看着李不琢,“结果其他人都死了,唯独你幸存。”

  “有话直说。”李不琢道。

  “那写着‘廿二十四日铸炼司外镔铁两千斤出运’的纸条并非你的字迹,但你要重新交代,到底是从何处得来,是何人所写。”王端看向曹延放下的信笺,“不然我们可能会以为,这封所谓的秘信也是一个圈套。”

  李不琢忽然笑了:“照你的意思我为了引那二十战死的兄弟入圈套,不惜杀了龙雀一名红袍,然后伪造了一张纸条,还险些把自己搭进去、然后连夜奔波五十里,带回一个活口,又在吏舍中休息时分身出去点了两把火,把我带回来的那个活口脖子拧了?”

  王端一下被问住,怔住了。

  姚顺之阴沉道:“这便是你取信于人的法子,谁知那死去的是不是一名龙雀红袍,他终究只是一具尸体罢了!总之因你之故,有二十精兵身死,你初到河东县时,我便觉得你胆子不小,如今看来果然如此,竟敢白日杀死一县笃事并剖腹辱尸,还想将他侮为反贼,你真当河东县无人,能任你搅弄风浪吗!”

  说着他站起身来,言辞表情愈发激烈,似乎恨不得把李不琢立斩当场。

  这话说完后,一直没出声观望的曹延面色渐渐不对,姚顺之攻歼李不琢的话他姑且当作强掰,但今日李不琢说张金岳是内奸,曹延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相处十余年,他自然十分了解张金岳的为人。

  但李不琢又是新科魁首,怎么可能舍本逐末,去为藏头露尾的前朝余孽效力……怎么想都不对啊。

  “况且你要是说你来历清白也不对,但若你真的出身贫寒,背后无人相帮,”怎可能县试之时能力压圣人徒孙夺得魁首?就连出身寒门的陶大学士,当年也是厚积薄发才中了魁首,难道你能胜过陶公不成?”

  姚顺之的话让曹延心中一凛,终于明白了心里一直觉得蹊跷的地方在哪了,姚顺之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况且李不琢找到闻人谕线索的方式也匪夷所思,藏书大库二楼那么多卷宗,就算他这个灵官加上县中所有文书与左右功曹,也要至少一年才能处理完,李不琢怎么可能一月就找出了线索。

  出于一个老人的谨慎,曹延没把话说死,对姚顺之说:“不要胡乱揣测。”然后看向李不琢,“李不琢,那名红袍因你而死,恐怕还会有人暗害你,此后案情你不必再参与,仍住在书局中吧,我会派两人护卫你,开春之前,你不要随意走动了。”

  李不琢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明白曹延的意思就是不信任加上软禁。

  本就只是想确定燕赤雪的安危,无意间才查出了龙雀的踪迹,李不琢也只能期望桃坞堡中人是被龙雀收入麾下,而不是变成了白龙寺中用途不明的尸体。

  禁足也罢,只希望曹延派来的护卫不是滥竽充数的,让他能安心读书,开春参加府试后,便不回来这是非之地了。

  这时候堂外有人说:“妄加诽谤,按天宫大宪六卷第七十二条,要割舌黥面,尔等不要自误!”

  说着,身穿玄衣,玄衣前方有三枚小鼎衬着狻猊图的男人步入正堂,看向姚顺之说:“你说李不琢无人相帮就说错了,某乃鼎天宫七品人间巡察使步东华,与他却是有些渊源。”

  曹延见了此人神色一变,连忙鞠躬道:“下官恭候步大人!”

  日前龙雀踪迹初现,曹延就传信新封府,不想上头派来的人并非来自新封府,而是天宫的七品人间巡察使。曹延身为河东县灵官,也官居七品,但天宫官职比人间天生高一级,自然不敢怠慢。

  只是曹延却不知这位步东华大人为何一出面就维护李不琢。

  曹延一施礼,正堂中诸官员,包括地位比灵官更高半级的霍先也齐齐向步东华施礼。

  姚顺之背后冒着凉汗,迟了半拍也立刻躬身前倾。

  “下官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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