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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编号176


防护服破了,  应该是刚才抢救的时候动作太大太急,一不小心划的。

        这道裂口不是很长,藏在了肘部的褶皱里,  不是裴向锦这样仔细翻找,根本就看不见。

        他们多少都想用这个裂缝很小,  问题应该也不大来安慰俞一礼,  但这话根本说不出口——这个裂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最重要的是,俞一礼现在产生了强烈的症状反应,  有没有问题大家心里多少都有数。

        俞一礼现在脑子也是一团乱,  他很明显感觉到身体非常不舒服,  这种强烈的不适占用了他的几乎全部精力,以至于让他没有办法思考当下发生了什么,  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裴向锦见状,假装冷静道:“行李里有粘着剂,你快进笼子里去把衣服补一下!”

        俞一礼点头,  表情十分难看地走进了笼子里。

        易鹤野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脑子嗡嗡作响着——

        俞一礼会有事吗?如果自己没有拎回来那个笼子,  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这么说,  是不是自己害了他?

        想到这些,  他就控制不住地难受起来,  他在俞一礼的笼子旁边不停地转着,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得上忙。

        等俞一礼钻进了笼子里,  裴向锦强行装出来的冷静便彻底不见了。他转过身来,脸色几乎在一瞬间就白了下去,  双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易鹤野看到他这个样子,  想到他刚才对俞一礼说的话——他是医学博士,  是首席法医,他的命比所有人的命都重要。

        但是现在却……

        易鹤野向来习惯逃避问题,更不会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此时,他看着裴向锦跟他一样在外面无措到崩溃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颤抖道:“对不起……我……我……”

        他对不起什么呢?是他不应该把笼子带回来,还是不应当让俞一礼去给那个少年救治?

        可他们是公职人员,保护、救治公民是他们的职责使命,如果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对这个少年置之不理直到他痛苦死去,他们就又会好受了吗?

        一向暴脾气的裴向锦,此时却也没有责怪他半句,只是红着眼睛摇了摇头。

        他深呼了一口气,低头快速抹了把脸,然后走到笼子前,开口却努力恢复了冷静:“俞一礼,你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

        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不一会儿,就看见俞一礼一脸苍白地从笼子里钻出来。

        只是在里面待了一会的工夫,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已经跌到了冰点,他面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很吓人。

        裴向锦和易鹤野赶紧过去扶,在借到力的一瞬间,俞一礼就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裴向锦赶紧伸手扶他坐下,小声劝道:“要不要躺一会儿……”

        俞一礼却喑哑道:“帮我拿一下医药包……”

        易鹤野赶紧转身过去帮他拿。

        此时,俞一礼费力地将几个安瓿瓶里面的药按比例兑好,抽进专用针管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疲惫到几乎脱力,手里小小的一根针剂都像是千斤重一般,让他拿都拿不稳。

        裴向锦赶紧接了过来,说:“你躺下,我帮你打。”

        易鹤野缓慢将俞一礼放倒的时候,这人终于忍不住难受地口申口今出声,裴向锦一边努力帮他放松着肌肉,一边隔着防护服,将微型针管注射进他的肌肉里。

        就像是刚刚那位少年注射后的反应一般,俞一礼也控制不住地挣扎起来,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只拼命克制着本能的反应,一边痛苦地低声呜咽起来。

        裴向锦看到他这副样子,全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拿着针,手足无措地跪坐在俞一礼的身边,口中不停念叨着:“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俞一礼只是咬着牙,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帮我……帮我数一下心率……”

        怕一个人数出了错,裴向锦和易鹤野赶紧一人把住他的一只手腕。

        攥住他手腕的一瞬间,易鹤野吓了一跳——他的手腕就像是被开水泡过一样,隔着一层防护服都烫得吓人。

        一分钟过去,那管药剂似乎起了些许作用,俞一礼的呼吸平稳下去,只有些疲惫地抬眼看了看两个人。

        “多少……我感觉有点太快了……”俞一礼小声问道。

        “187……”裴向锦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个数字,又看向了易鹤野,如果想要在他那里听到自己数错了的答案。

        但易鹤野只是犹豫了几秒,才不得不开口道:“……没错。”

        俞一礼听完之后,没有作声,只是轻轻垂下了眸子。

        裴向锦见状,有些慌了,忍不住问:“没什么大问题,是不是?”

        俞一礼沉默了片刻,才小声道:“就……再拖个几天吧。”

        再拖个几天……?裴向锦有些难以置信般看向易鹤野,似乎想向他确认,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

        但此时,易鹤野的表情比他还要难看——

        那一刻的沉默比他们经历过的任何时刻都要恐怖,他们之间仿佛掀起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因为破坏力实在太过强劲,根本容不得他们做出什么反应,一切就都在转瞬间化为了尘土。

        俞一礼原本应该是想控制一下情绪,但调整了片刻,眼睛里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来。

        他慢慢地蜷成一团,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裴队……为什么会这样……?”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

        此时,气氛沉重得像是要死去一般,每个人都在心里问这个问题。

        这任务本来就极其艰险,他们走之前其实已经在心底签下了生死状,每个人都抱着可能会回不来的心态前去的。但是,真当这一刻来到了面前时,大家还是低估了死亡对于他们的重量。

        俞一礼不甘而痛苦地呜咽着,因为没有力气,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在耳边飞,但回荡在死寂一片的船舱内,却锐利得宛如一把尖刀,刻出一根根分明的裂痕。

        裴向锦没办法,只能在旁边一遍一遍地安抚他,帮他把防护服尽可能理得对对称称的,让他至少看起来觉得舒心。

        “嗯……”果然,打理好了衣服之后,俞一礼的情绪平缓了不少,“我好困,想回笼子里休息一下……裴队,你过半个小时喊我起来打个针……”

        裴向锦赶紧将人搬进笼子里,给他在里面铺了几层衣服,睡得要舒服些。

        关上门的一瞬间,易鹤野看见裴向锦的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他似乎低头擦了擦眼泪,但很快就又抬起头来:“我一会儿藏进那个坏笼子里,再试试联系一下外面,你做好准备,一会儿要到下一站了。”

        易鹤野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他想起了简云闲,想起了目睹死亡给他带来的巨大创伤,他看了看舷窗外漆黑的夜空,整个人疲累得快要垮掉了。

        从第二站拎着“货物”回来的,俞一礼刚刚打完第二针,他的情绪似乎平稳了不少,一直坐在地上配了很多很多药。

        易鹤野见状,只朝一边的裴向锦使了个眼色:“他好了?”

        裴向锦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俞一礼只喝了几口汤,剩下的酱肉罐头也没再动弹了,果然,吃了没多久,他又忍不住把自己关进笼子里。

        不一会儿,里面又一次传来了痛苦的挣扎声,似乎是疼得厉害,一边口申口今,一边忍不住沾染上了哭腔。

        裴向锦实在看不下去,着急地在外面敲了敲笼子,说:“要不要打点镇痛剂?”

        笼子里骤地安静下来,许久,才传来一声虚弱地拒绝:“不用……我这个情况,不适宜用那种药……”

        他们在空中断断续续漂浮的几天,俞一礼一直勉强靠着自己配的药物强撑着,易鹤野在尽职尽责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裴向锦则一直在努力联系外面。

        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情绪似乎却反而渐渐平稳下来。

        他每天醒来的时候,就一边给自己配药,一边拿笔记本密密麻麻记录着什么,打完了针就又疲惫地躺回去,但却失眠完全睡不着。

        第三天中午,裴向锦兴奋地说,外面已经接到了lopo发出去的消息,现在正在赶来支援的路上,再坚持几天,就有人过来把俞一礼接回去了。

        俞一礼勉强笑了笑没吭声,易鹤野尝试着调节气氛,故作轻松道:“那必须得庆祝一下,咱们把最后那只酱肉罐头吃了吧!我现在能吃肉了。”

        裴向锦也点头:“吃!吃了这么多天素我也受不了了,俞一礼也尝点儿,毕竟是你点的东西。”

        俞一礼笑着看了他们一眼,却道:“你们吃吧……我现在吃不了了……”

        说完他轻轻张了张嘴,疲倦地笑道:“满嘴的溃疡,还好是对称长的。”

        一整张嘴里处处都是溃疡,那当然是对称的,两个人又低落下来,胃口也没了。

        怕他们因为自己就不吃了,俞一礼二话不说帮他们把罐头拆开:

        “你们得吃,后面还得决战呢,补充点蛋白质。”

        这天晚上,所有人都没能睡着。

        俞一礼反复发作疼痛难忍,还因为吐血弄脏了防护服,情绪一度有些崩溃。裴向锦和易鹤野忙着照顾他,一边和外面对接地点——快了,最快明天早上,外面就快要找进来了。

        快到凌晨的时候,俞一礼罕见地从笼子里爬了出来,裴向锦怕他觉得里面空间小,憋着难受,就让他枕着自己睡。

        这是裴向锦第一次听见这人呼吸声这么微弱,就像是一缕带着酒精味的风,上一秒还在,下一秒就不知消散去了哪里。

        这样的症状让裴向锦有些害怕,他一边观察着俞一礼的体温,一边帮他准备药,随时准备急救。

        但俞一礼却微微睁开眼睛,开口道:“裴队……有时候,我真的有点后悔……”

        裴向锦猛然回过神来,凑过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看不得有人受苦,所以才选择学医,但是学了医之后我才发现,这份职业给我带来的痛苦要更多。”俞一礼叹了口气,说,“不能接受我把医学学到了金字塔,却还是救不活我手里的病人、还要看他们被病痛折磨得痛不欲生。这让我感觉非常的绝望,在临床的那一年,我觉得我的天都是灰色的……”

        对于他来安全科之前的事情,裴向锦只是略有耳闻,他听说过这位医学院学霸,在实习的第一年就险些因此得了抑郁,业内还有人还嘲笑他,说他是个书呆子,根本不是当医生的料。

        “但是这一次,我救活了那个孩子,那一瞬间,我又找到了我当年治好第一个病人时候的那种成就感。”俞一礼轻轻握住了裴向锦的手指,“裴队,答应我,不要怪他,我有这个能力,就有这个责任。”

        裴向锦颤抖起来,轻轻将他滚烫的手指包裹在掌心,眼睛已经通红一片。

        俞一礼安慰道:“你和小易也不要自责,是我自己要跟来的,人也是我自己要救的……”

        “其实……那次在a区,我梦到的不只是完全对称的世界。”俞一礼说,“我看见所有在我手下死去的人都回来了,我梦到他们的病都好了,但是我很清醒,我知道医学不是魔法,死去的人都不会回来,所以小易喊我,我也很容易就醒了。

        “所以做法医真好啊。”他有些自嘲一般笑笑,“不会觉得无能为力,不会觉得痛苦遗憾,因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说完,似乎又是一阵发作,俞一礼只是皱起了眉头,按照以往都会剧烈挣扎一番,这一次,身子却连蜷缩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疼……裴队……我真的好疼……”俞一礼无力地攥紧了裴向锦的手指,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为什么会这样……?”

        他努力了这么多天,一直在劝自己放下,劝自己坦然面对死亡,但知道这一刻,他还是骗不了自己。

        “我……我还不想死……”

        裴向锦终于崩溃道:“你再坚持一下……支援马上就要来了,等他们接你回去,你在外面治,治好了再回来上班,好不好?”

        但俞一礼似乎已经听不见了,他目光涣散着看远处,只轻轻呢喃了一句——

        “好后悔,早知道不来了……”

        他的眼睛里,便再没有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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