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潘帕斯草原食粪虫
在我小的时候,我疯狂地迷恋上了罗宾逊,整日幻想着周游世界。我渴望到处走走,无论是陆地还是海洋,只要是我没去过的地方我都感兴趣。不同的地域、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气候,生活着不同的动物和植物,这些都让我神往。幻想毕竟是幻想,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要面对现实。那就是生活枯燥乏味,整年都难得有机会外出。我生活的环境中四周都是石墙,没有印度的热带雨林,没有巴西的亚马逊原始森林,更没有在安第斯山脉上空飞翔的大兀鹰。
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不过,要想解放思想,了解世界,并不一定非得去环游世界。卢梭的植物标本采集于一棵普普通通的树上,不过是自己的金丝雀经常在上面停留罢了;他的朋友在一颗草莓中发现了一个世界,并将其记录了下来,他就是著名的作家圣皮埃;还有作家麦斯特尔,他在书中把沙发想象成马车,在自己的居室内环环游了一圈,做了一次长途旅行。
这种从微观中看世界的方法很简单,我也会;不过,用不着马车,因为它不适合穿行在布满荆棘的路上。我要旅行的地方是荆棘篱笆环绕着的院子,我将它看做是一块辽阔的土地。行程十分漫长,以至于我不断地停下来问路。给我指路的是住在这块土地上的昆虫居民,它们十分耐心、十分友好。随着旅程的积累,我得到的知识也越来越多。
我将这个院子称为昆虫小镇,我对这片土地和上面的居民都了如指掌。无论是螳螂如何休息;宁静的夏夜里,意大利蟋蟀将在哪片草丛中歌唱;黄斑蜂将如何蹂躏那片野草;还是切叶峰如何用自己的嘴巴在叶面上切下一片圆形的叶片。
在院子里旅行就像是近海航行,已经不能给我带来满足感了。我需要跨越篱笆,来一次出海远航。结果收获非常丰富,在篱笆外几百米的范围内我就发现了大量的昆虫,有蜣螂、螽斯、蚱蜢、圣甲虫、天牛等。越来越多的昆虫被我发现,其中很多是我第一次见到。现在的我更像是人类的大使,在与昆虫王国的众部落建立关系。如果想彻底搞明白这些昆虫的起源,恐怕需要付出一生的时间。我就掌握了关于它们的许多资料,而这并不需要我去环游世界,只需要在我的院子里就能得到。
周游世界是无法保证对某项事物仔细观察的,因为你需要注意的对象太多,这会让你分心。昆虫学家如果有机会外出旅行的话,可以采集到许多标本,这对了解昆虫的种类很有帮助。但是,并不是所谓的观察和研究。这些旅行中的昆虫学家是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这也就导致他们无法完成对一种昆虫的观察;他们也并不为此感到遗憾,它们可能认为不停地奔波才会有所成就。好吧,就让他们满世界去转吧,把那些需要静下心来,长时间潜心观察研究的事情交给我这种人来做吧。
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除了这群昆虫学家的著作以外,很难再找到其他风格的昆虫史。他们的昆虫史只是记录了某种昆虫的外貌特征,关于它们的习性、本能等一无所知。这也难怪,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同的虫子,它们生活的秘密确是不容易搞懂。即使我们搞不明白,我们至少可以将本地的某种昆虫,同不同气候环境下其他地方的这种昆虫进行比较,研究一下同一种昆虫在不同环境下的变异。
那么多愚蠢的人在到处旅行,浪费着大量的机会。想起这些,我就感到遗憾,也令我更加无比的渴望旅行。我甚至开始幻想,我想象自己得到了《一千零一夜》中的那张魔毯,他可以带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如果美梦成真的话,那真是棒极了!哪怕是只给我一张往返票,只给我留出一个最靠边的位置也行!
世界上的事情是不可预料的,我的旅行美梦居然成真了。朱杜里安是我的一位好朋友,我们是在基督学校认识的教友,现在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教会分校工作。这次旅行便是多亏了他。这个人非常的善良、谦虚,如果他帮助了你,千万别跟他道谢,要不然他肯定会发火。起初我总是让他帮忙,我在法国发出指令,他在阿根廷寻找目标,然后把观察到的事情告诉我。就这样,我们通过信件联系,他就像我的眼睛的延伸。
在这位朋友的帮助下,我终于拿到了“魔毯”的票,踏上了旅程,来到了南美的潘帕斯草原。我此行的目的是对比研究法国的一种食粪虫同阿根廷的一种食粪虫,看一下它们之间谁的技艺更高超。
非常幸运,在工作刚刚展开的时候,就让我碰到了米隆食粪虫。它浑身上下都是黑色。雄性和雌性之间的差距很大,雄性的头顶呈短角状,扁平、宽阔、齿状边沿,而且前胸突出,像是一把匕首。而雌性,只是在头顶上有几道褶皱而已。不过,无论是雄性还是雌性,都在头顶上长了一对小尖角,这件工具既帮助它们挖掘,也帮助它们切割。它们的身体呈四方体形,非常端庄,让我不禁想起了生活在法国蒙彼利埃附近的一种橄榄树虫。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形体相似的动物应该拥有差不多的技能。这么说的话,橄榄树虫能制作短粗的血肠状产品,那么米隆食粪虫也应该能制作出差不多的产品。结果是这样吗?事实与此恰恰相反。看来,遇到涉及动物天生本能的问题,光看外表是不行的。米隆食粪虫的特长是制作葫芦状的粪球。这种技能圣甲虫也会,不过,米隆食粪虫更擅长。它的作品不仅个头更大,而且形状更规则。
人不可貌相,昆虫也是如此。别看米隆食粪虫体型笨重,但是它创作的作品十分精致典雅,让人对它刮目相看。最令人叫绝的是作品中蕴涵的几何原理,简直无懈可击。葫芦形状透露着美感,同时体现着稳重、力量。印第安人有一种容器是制作成葫芦状的,不过和米隆食粪虫的作品比起来,还是有很大差距,后者的要精湛得多。有人觉得米隆食粪虫制作的葫芦像是一个水壶,而且还是细篾编制的水壶,为什么呢?因为葫芦的颈口是半开的,并且葫芦体上刻满了精美的纹饰,给人感觉像是交织在一起的细篾。其实,这不过是制作过程中足爪留下的印迹而已。
米隆食粪虫那笨拙的外形,更衬托出这件工艺品的别致与精美。这验证了一个道理,事情的成败与否,决定性因素不是工具,而是执行者本身。无论是食粪虫,还是人类,这个道理都适用。对于虫子们来说,成为一个优秀的工匠的决定性因素是自身的本能,我们把这种本能称之为天分。
在米隆食粪虫的眼中,没有不能克服的困难。就连人类它们也瞧不起,就拿人类给它们起的名字来说,它们觉得其中透露着愚蠢。食粪虫,顾名思义,靠食粪为生,整日与粪便打交道。可是现实中不是这样,它们是靠动物死尸的血脓生活。我们往往会在动物尸体下面发现它们,而不是粪堆里。它们与其他靠动物尸体为生的昆虫一起共处,比如葬尸虫之类的。前面介绍的那只精美的小葫芦,就是我在一只死去的猫头鹰身下发现的。
有些人认为米隆食粪虫是跨界天才,它身上既体现了食尸虫的饮食趋向,又有金龟子滚粪球的技能。我对这种说法不敢苟同;要知道,大自然中的昆虫种类繁多,习性、嗜好更是千奇百怪,这些不能仅凭着外观去臆想、推测。
在我家附近也有一种食粪虫,确切来说是属于食粪虫类的,它是我们当地唯一的此类昆虫。巧的是,它也热衷于开发动物尸体。它的身体呈椭圆形,经常关注着哪里又死了一只鸡,哪里又死了一只兔子。不过,它不仅仅是热爱腐肉,对粪便也是非常喜欢;与其他食粪虫一样,它也经常会在粪球上大摆筵席。我觉得它们可能有两份食谱:成年的食粪虫吃粪球,幼虫则享用腐肉的血脓。
像这种同类昆虫,饮食不同的现象,在昆虫界还是很常见的。比如说:膜翅昆虫,它们自己靠采集花蜜为生,却捕食其他昆虫,回去喂食自己的幼虫。同样一种昆虫,胃也应该是一样的。那为什么有的需要吃肉,有的则需要喝蜜呢?看来,它们在生长发育的过程中,消化系统肯定会发生转变。这一点上和人类有些相似,人老了,就对大嚼大咽失去了兴趣。
接下里,我们仔细地观察一下米隆食粪虫制作的工艺品。那些小葫芦,在被我发现的时候都已经干透了,外表是淡淡的咖啡色,硬度不比石头差。经过仔细观察以后,我没有在放大镜中发现任何木质,无论是外表还是里面,一点儿都没有。如果发现了木质,就说明这个葫芦的原材料是粪便,或者是把粪球深加工以后得到的;但是,明显不是。除此之外,那又会是什么呢?这种材料的辨认令我感到非常棘手。
我把小葫芦拿起,轻轻地摇了一下,发现里面有动静。我又拿到耳边摇了一下,听到里面传出微微地撞击声,就像是干果里面的核松动了一样。里面藏的会是什么呢?是死去的虫子吗?可能是死去的虫子萎缩、干硬了,我对自己的想法很有信心;结果出人意料,我感觉自己仿佛被戏耍了。那么,里面到底是什么呢?
我将小葫芦用刀子划开,没想到葫芦表层下面的内壁非常厚,并且质地均匀。我手边的三只小葫芦中,内壁最厚的达两厘米。内壁里面便是葫芦中空的部分了,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球状物,大小刚好填满葫芦腔,并且和四周的内壁没有任何粘连。我明白了,刚才听到的撞击声,就是这个球状物与内壁碰撞发出的。
这个球状物的表层看上去跟它的外壳一样,应该是同一种质地。我将这个球形内核用硬物砸开,清除掉表皮碎片后,发现了一些湿泥团,里面掺杂着金黄色的小碎块,绒絮团、动物毛皮还有细肉渣。
我借助着放大镜,将湿泥团中的杂物碎屑都挑选出去,然后用煤火去烧烤这团湿泥。起先这团湿泥被熏得乌黑,随后开始发鼓,接着冒出了刺鼻的烟气,同焚烧动物是一样的气味。可以断定,这团湿泥浸满了动物的血脓。
我决定用同样的办法去检验一下葫芦形外壳。起初外壳也是变黑了,不过没有内核黑得那么厉害;随后释放出了少量的烟气,并没有刺鼻的气味;燃烧后的葫芦形外壳变成了一堆红色的黏土,没有一点儿动物尸体的残渣。
通过这个小实验,我们了解到了米隆食粪虫制作食物的方法。它们为自己的幼儿准备的第一顿大餐是肉饼。首先,它们从尸体身上割下肉,并剁成碎末。用的是头顶上的两把解剖刀和前臂上的锯齿刀。切割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带着一些动物的皮毛、骨渣,等等。就这样,它们把剁好的肉馅做成肉饼,然后储藏在内核中。
糕点师傅会精心地装扮蛋糕,各种花饰、各种条纹装饰,都会被熟练应用到自己的作品上。米隆食粪虫对这些烹饪的后续工作一点儿都不陌生。它别具匠心地制作了一个葫芦形的外壳,用来盛放自己的作品,外壳上面还刻满了装饰花纹。
这个外壳在制作过程中没有用到半点肉汁和血脓,几乎没有任何营养,我觉得它的作用并不是用来充饥的。幼虫快要变成成虫的那段时间,胃口非常大,见什么都吃,球形内核的壳,还有内壁上刮下的粉屑,它都吃。但是,直到幼虫变成成虫,从壳中走出的那一天为止,葫芦形外壳都是完好无损的。由此可见,葫芦外壳的作用:在初期,为里面的肉馅保鲜。后期,为里面的幼虫充当保护伞。
葫芦都是分上、下两个隔室的,球形内核位于葫芦下面的大隔室。两个隔室之间有一层隔板,是用黏土制成的。米隆食粪虫的卵位于上面的小隔室,并在里面孵化。我是偶然发现上面的小隔室内有卵的,但那些卵已经死去,并且风干了。幼虫孵化出来以后,要钻透两个隔室中间的隔板,才能钻到下面的大隔室内去进食。若是没有钻过去,则会被饿死。
幼虫刚刚出生就面临着巨大的考验,它们要找准时机,靠自己的努力钻透隔板。大部分幼虫还是能如愿到达底层的大隔室的,它们可以尽情享受那些美餐,这是它们的母亲为它们准备的,也是它们通过自身的努力得来的。我们会在中间的隔板上发现一个小洞,那就是幼虫当时的通道。
葫芦形的外壳加上坚实的内壁,使得里面的两个隔室密封性良好,这就保证了在幼虫孵化出来以前,肉馅饼不会变质。这样的环境,也保证了在小隔室内的卵的安全。至于具体的孵化过程,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看来米隆食粪虫深谙建筑的构建体系,并且知道食物接触空气会变质,这些问题都被它逐一解决了。那么,幼虫的呼吸问题它是如何解决的呢?
它解决幼虫的呼吸问题采用的方案,同样让人叫绝。它在葫芦的中轴线的位置建造了一条呼吸通道,这条呼吸通道非常细,得用最细的麦秆才能插进去。这条通道将小隔室与外界联系起来,外开口就开在葫芦突起的末端,从外面看,像是还没有完全开放的喇叭花。可能有人会担心,若是有敌人顺着这条通道进入到小隔室怎么办?那样幼虫岂不是危险了。米隆食粪虫早已想到了这个问题,它不但把这条通道修建得非常细,还在其中设置了许多尘土颗粒,这些颗粒不会影响幼虫呼吸,但是可以防止敌人入侵。我对米隆食粪虫的智慧赞赏不已,真是绝妙!这些建筑中的设置看似天真,看似随意,但是透露着主人的深思熟虑。
很难相信,这么复杂、精妙的建筑竟是出自一种呆头呆脑的虫子。它是如何做到的呢?我之前对潘帕斯草原上的昆虫都是通过别人的眼睛了解的,我并没有亲眼看到过,现在我只能通过手中的成品,来推测一下它的制作方法。我亲眼见过很多种昆虫筑巢和为子女制作食物,因此我觉得自己的推测出入不会太大。下面便是我的推测。
米隆食粪虫发现了一具动物尸体,尸体上淌着的血脓已经将身下的土壤浸湿,变成粘在一起的黏土。它上前收集这些湿土,有时候会收集很多,有时候则很少,这主要看当时被浸湿的土壤有多少。这些湿土就是它的建筑材料,材料越充足,筑建起来的葫芦外壳就越大、越结实。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内壁厚达两厘米,外壳比鸡蛋还要大的小葫芦。但是,体积太大并不一定是好事,施工者自身的能力是有限度的,产品越大,质量就会越粗糙。如果是收集到的湿土比较少,建筑材料出现了紧缺也没关系,它会只把收集到的湿土用在最需要、最关键的地方。这时,他会拿出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将这个小个儿的葫芦精雕细琢,打造得像一件艺术品。
米隆食粪虫需要做的第一步,可能是先把湿土揉成一个球;接下来,它会用头上的铲子和前爪将这个圆球揉压成酒杯状。这是我根据蜣螂和金龟子的一贯的做法推断的。它们都是先把圆球压成碗状,或者酒杯状,并将卵产在其中,最后将开口合起来,最终加工成椭圆形或者梨形。
此时的米隆食粪虫不过是一个制陶工而已,它收集各种黏土,并不仅限于尸体底下的,那些浸着肉汁、血脓的土壤原本就没有多少营养。
接下来,它将变成一个大厨。它手臂上的锯齿刀上下飞舞,从尸体身上割下一些小的肉块,有时候还带着皮毛与骨渣;然后它将其中营养高的部分挑选出来,剁成肉馅。它从尸体地下取来浸满血脓的湿泥,掺入剁好的肉馅,揉成一个球。这个美味的食物球是那样的诱人,全部的制作材料都是就地取材,绝对新鲜。在这方面,它比其他粪虫类要高明得多。这些球的个头几乎一样大,因为它们是按照未来幼虫的需求多少来制作的,每只食粪虫产卵数量大致相当,所以食物球的大小也十分接近。葫芦形外壳是后来制作的,它的大小与球的大小无关。
米隆食粪虫将制作好的食物球放入口杯状的黏土中。这个过程中,食物球不会受到挤压,因此它不会粘到口杯内壁上,日后没有牵制,可以灵活转动。接下来,它的身份再次变回制陶工。
米隆食粪虫努力地把黏土口杯的杯沿向中间推压,让开口逐渐合拢,并最终把肉馅圆球包裹在里面。这样,肉馅球上面的那层黏土也肯定会比别的地方要薄。幼虫日后就是从这层薄壁中穿过来,抵达食物储藏室的。在薄壁上面,食粪虫将用黏土制造一个半圆形的球状物,内部是空心的,并将卵产在其中,这就是那个小隔室。
整个制作肉馅球和制造葫芦形外壳的工作过程都需要十分灵巧,掌握好分寸十分关键。尤其是最后一步压出葫芦末端突起的时候,要一边挤压黏土,一边留心那条极细的呼吸通道。如果出现计算失误,哪怕是在挤压的时候多使了一点儿力气,也会将这条呼吸通道堵死。
无疑,建筑呼吸通道是这项工作中最艰难的一个步骤。即使是最熟练的制陶工,要想完成这样一项工作,恐怕也得借助一根针,到最后,等全部工作结束,再将这根针抽出。米隆食粪虫在工作过程中并没有借助任何工具,它本身就是一台精准全自动仪器,这条呼吸通道被它一次性修好。
主体都修建好了,剩下的工作是装饰外表。这个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装修后的葫芦身上多了许多指纹形图案,既古朴,又美观。在当年发现的远古人类使用过的大肚瓮上面,也有这种指纹形图案,真是巧合。
至此,全部过程都结束了。米隆食粪虫将离开这具尸体,并寻找下一处尸体,继续在它下面制作小葫芦。它在一个巢中,只安放一个小葫芦,这一点,同其他粪类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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