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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5


祁言的眼睛生得特别,长却不细,大而有神,比桃花更妖,比柳叶更媚,棕色瞳仁幽深透亮,半含着一汪秋水,像玻璃杯中的琥珀酒。

        每次对视,陆知乔便会情不自禁被吸引进去,仿佛这双眼睛里有着漩涡,她深陷其中被搅得不能自已,只能束手就擒,沉沦到底。

        北欧盛产琥珀,那时她在当地参观游逛,各类琥珀蜜蜡工艺品让人眼花缭乱,她看到这条项链的瞬间,不由自主想起了祁言的眼睛,当即买下。

        水滴形琥珀吊坠晶莹剔透,泛着潋滟柔光,祁言拉开茶几抽屉,拿出一面小镜子,捏着吊坠贴在自己眼睛旁,照镜子仔细看了看,笑道:“真的很像。”

        “喜欢吗?”陆知乔忐忑问。

        “当然喜欢。”祁言放下镜子,把项链递给她,“快帮我戴上。”说着仰了仰脖子,两手撩起披散在背后的头发,侧过身去。

        陆知乔暗暗松口气,眉眼间展露一抹暖心笑意,她两手捏住链子各一端,绕过祁言修长白皙的颈|项,再锁上扣。

        锁扣有些小,须得看仔细些,陆知乔往前凑了凑,一股清淡的幽香倏地钻进她鼻尖,她胳膊抖了一下,手背不小心碰到祁言后|椎,微灼的温度迫使她立刻往回缩,一下子扯动链子勒住了祁言的喉咙。

        祁言闷哼了声,陆知乔忙又松开,小声说了句对不起,低头继续看锁扣。

        背后扑来一阵阵温|热的呼吸,痒|意撩人,祁言深吸了一口气,心脏骤缩,抓着头发的手指慢慢收紧,只觉得脸颊火热。

        “好了。”

        终于……

        陆知乔挪动着往后退了点,看着祁言放下头发,无意识伸手替她捋了捋,一抬眸,瞥见她脸色微红,眼底闪过疑惑:“热吗?你的脸好红。”

        “没啊。”祁言佯装淡定地笑笑,低头捏住项链吊坠,又拿起镜子打量。“你的审美和眼光跟我差不多,我前段时间也看中一款项链,和这个类似,但不是琥珀做的。既然你送我了,我就不用自己买了。”

        琥珀项链有很多种,常见那几类不容易搭配衣服,但陆知乔买的这条款式简约大方,百搭,可以当做贴身饰品,一旦佩戴好,洗澡也不拿下来。

        她望着镜子笑,深邃锐气的眼睛弯成一轮弦月,笑着笑着,棕色瞳仁里流露出一丝失落。

        乔乔第一次送她礼物。

        仅仅是件普通的礼物,没有任何其他的、多余的含义。也许是逛街的时候随意看看,觉得合适,便买了下来。

        然,乔乔看到这条项链时,一瞬间能想起她的眼睛,是否意味着她在她心里已占有了较多的位置?

        她应该知足。

        “你喜欢就好。”陆知乔静然凝视着祁言的脸,见她嘴角始终勾着深深的弧度,心里愈发暖和。

        祁言喜欢,她也开心。

        是那颗奶糖太甜了,到现在,她的味蕾,喉咙,甚至心,都是甜滋滋的。

        回到家,陆知乔洗了澡,坐到女儿房间里陪写了会儿作业。

        目前孩子学的东西比较简单,她能辅导就尽量辅导,等到将来女儿上了高中,她再想辅导就会有些吃力,毕竟年代久远,自己高中那会儿学的东西多多少少都还给了老师,教不得人。

        “这是什么?”陆知乔盯着女儿的数学作业本,看到最后一题下面的红笔字迹,愣住。

        仔细一看,是老师的批注,写了三行。

        “彭老师写的评语。”陆葳歪头看了一眼,又说:“每次作业,每个同学她都会写。”

        彭老师是新换的数学老师,陆知乔此前听女儿和祁言提了两嘴,当时只庆幸徐首逵不再教女儿数学了,没太在意别的。这会儿看到评语,她突然有一丝好奇。

        评语的内容大致是鼓励,说女儿基础不差,但是思维不太灵活,偶尔粗心大意,还需要针对弱项有系统地训练等。

        老师的字很好看,字里行间语气亦温柔。

        每次作业,给每个学生都写,是很耗费精力的,且光有精力还不足够,须得经验丰富,有耐心。陆知乔隔着本子感受到了老师的良苦用心,一时感慨万千,想到了住在对门的那人。

        “妞崽,你觉得彭老师怎么样呢?”她问女儿。

        陆葳停下笔,小嘴微噘起来,想了好一会儿,认真道:“挺好的,就是有点唠叨。不过,我敢找她问问题,她也不会骂我,以前徐老师我就不敢,我不惹他,他都要骂我。”

        小孩子哪里知道如何评价老师,便只能跟以前做比较,最真实的感受,莫过于以前她害怕上数学课,现在却不害怕了,甚至敢主动找老师问不会的题目。

        “老师唠叨也是希望你变得优秀,你看彭老师每次这么认真写评语,说明她心里觉得你是可以的,你也不能放弃,要好好努力,别辜负老师一片心意。”陆知乔温声道,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脸,又亲一下她额头。

        “妈妈也相信你。”

        小姑娘嗯了两声,用力点头。

        临近十点,陆知乔抽查完女儿背单词,督促她刷牙洗澡睡觉,而后自己去洗衣服,收拾一番,关灯回卧室。

        推开衣柜,把收下来叠好的衣服放进去,她视线落在小抽屉上,顿了顿,伸手轻轻一拉,眼前赫然出现款式颜色各异的内|衣,还有角落里的玩具和指|套。

        【下次试试爆珠款】

        耳边回荡着祁言的话,陆知乔蓦地脸热,生出一丝好奇。

        上回她试了普通款,搭配小玩具感觉良好,知道了自己多深,哪些点反应最敏感。显然,爆珠款应该是进一步的尝试。

        这种感觉,就像是奋力冲破无形的桎梏,去探索隐秘新奇的天地,既刺激又欢愉。

        她确实喜欢。

        手缓缓伸向盒子,拿出来,关上抽屉和衣柜,陆知乔反锁了房门,把手机调至静音,打开音乐播放软件点了一首女版《孤单北半球》,然后坐到床|上。

        悠扬的旋律,女声温柔轻细,流泻一室。

        陆知乔捧着盒子,迟迟没拆。

        半个多月以来,她在一点点尝试着“承认”和“正视”,祁言给了她足够的勇气,至少她不再认为这事儿是羞耻的,也如祁言所说,就像吃饭,喝水,与生命息息相关。

        变化自然是好的,只不过难免想起以前的事,祁言说不要排斥去想,反倒要以追根溯源的心态看待回忆。

        她心里罪恶的根,羞耻的根,都一一封藏在时光的长河里,翻腾浮沉……

        也是上初中的年纪,那时候她情窦初开,对一些朦朦胧胧的东西感到好奇,譬如身体的变化。她初潮的时候,母亲只简单讲了要怎么处理,然后告诉她,月经是肮脏的,羞耻的,见不得人的,其他闭口不谈。

        她心里埋下了第一颗羞耻的种子。

        但记忆往前推几年,零零碎碎的,似乎也有过类似场景,只是记不太清了。

        有段时间,她学会了夹被子。

        那天早晨,她赖床,舒服地夹着被子,沉醉在那种感觉里畅快遨游,不想起来。可随后母亲进来喊她,猝不及防看到眼前一幕,当即一把将她从床|上拖下来,大骂她不要脸。

        她惊慌失措,来不及反应,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接着耳朵里灌进数不清的难堪辱骂。

        不要脸,不知羞,不检点,要得病。

        家里住的房子是单位宿舍,绿漆白墙木框门,隔音不太好,母亲的大嗓门尖锐刺耳,骂得几乎整栋楼都能听见,却还不够,又打了她一顿。

        她的自尊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那颗羞耻的种子拼命扎根,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此后,伴随她十几年。

        后来,喜欢上初中的英语老师,其实也分不清究竟是喜欢还是依赖,只觉得老师对她很好。她也奇怪,周围女孩子都私下叽叽喳喳讨论哪个男生帅,自己却提不起兴趣。

        又长一岁,心里有了同性恋这个概念,她好奇又害怕,总觉得自己不正常。

        到高中,接触的东西多了,她渐渐明白同性恋不是不正常,但那份羞耻感并未消除。她又喜欢上了隔壁班的班花,终于懂得这是真正的喜欢,也是第一次尝到恋爱的滋味,虽然是单恋。

        酸酸的,甜甜的,一个人唱独角戏也可以很开心。

        她鼓起勇气向班花表白,不料遭到对方的鄙夷和厌恶,班花说,她是变态,恶心。

        她大受打击,羞耻之心更盛,心灰意冷。

        后来念大学了,接触到的人和事更加新鲜广阔,她喜欢一个军训时认识的女孩子,两人不同专业,宿舍一墙之隔。但她始终没敢表白,害怕换来对方又一句“变态”,然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直到,那个女孩子交了女朋友。

        整个大一,她都在晦暗阴郁的情绪里度过,恨自己,厌恶自己,险些荒废了学业。到了大二,她慢慢调整心态,决意先好好学习,多接触新鲜事物,改造自己。

        可惜,老天爷没给她机会。

        大三那年春节,是她一生的噩梦。

        二十岁的年纪,还没毕业,一夜之间失去了全部,肩上忽然就多了一份重担,一份责任,她再也没有时间为自己考虑,此后,满脑子都是赚钱。

        一曲结束,卧室里安静下来。

        祁言说,任何人都有享受快乐的权利。

        陆知乔关掉循环播放的音乐,利落地拆开指|套盒子,取了一只……

        清明节前,气温骤降。

        天色阴沉晦暗,淅淅沥沥飘着小雨,冷风吹得路边树叶窸窣作响,寒意直往人骨缝里钻。

        陆知乔独自开车来郊区公墓祭扫,墓园里松柏挺立,肃穆萧瑟,虽然下雨,但是来扫墓的人不少。

        她一共买了四捧花,分别放在四块墓碑前,由于一会儿还要加班,出差,行程赶得很,她没时间做细致的打理,只放了花,说了几句每年都差不多一样的话,便匆匆离去。

        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白天黑夜不分,一周内飞了四个城市,吃饭睡觉都在赶时间。原想着今年清明不去看家人,可终归心里的坎过不去。

        疲劳,压力,连续高强度的工作,加上气温骤降,从公墓回来的第二天,陆知乔病倒了。

        起初是喉咙疼,鼻塞打喷嚏,不过睡一觉的功夫,躺下去险些起不来,有点头重脚轻,浑身酸软,整个人都像是飘着的。

        女儿在房间练琴,陆知乔扶着墙走到客厅,从医药箱里翻出体温计,塞到腋下。

        她半阖着眼皮,艰难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半,靠在沙发上喘气。心里有底,应该是着凉发烧了,但下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议,她必须到场,无论怎样都要想办法在三点钟之前好起来……

        过了会儿,陆知乔拿出体温计看了看,三十九度。

        果然。

        她随手搁到一边,撑着身子站起来走回房间,穿好衣服,拿好包和手机,出来敲了敲女儿房间的门,稳住声音说:“妞崽,妈妈出去一下,中午回来。”

        “好。”里面传来女儿的声音,断掉的琴音又响起。

        陆知乔走到门边穿鞋,看到放在玄关上的车钥匙,没拿,她这个样子没法开车,反而打车更快些,遂撑着昏沉的身子急匆匆出门。

        ……

        医院门诊人很多,感冒发烧的不少,输液室里几乎满座。

        陆知乔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左手用胶带粘住的针头连着长长的输液管,头顶挂着大小两瓶药水。她头昏得难受,喉咙又干又痛,很想睡觉,但是浑身发冷,手脚也是冰凉的。

        手机震个不停,都是工作电话,挂掉一个又一个。

        不知是第几遍震动了。

        她懒得睁眼,指尖凭感觉一滑,举起手机贴到脸颊边,哑着嗓子喂了声。

        “乔乔?”那头传来祁言的声音,“你声音怎么回事?感冒了?”

        陆知乔顿了顿,猛一激灵掀起眼皮,一开口就是止不住的咳嗽,断断续续道:“咳咳……有点……咳……”

        “妞妞说你出门了,你在哪儿?”祁言的声音猛然变大。

        “咳……医院……咳咳……”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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