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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锦瑟无端五十弦


两人一番折腾弄好吃的,卿尘端了碗粥去房里。出于医生的习惯,她伸手想试试那人额头的温度,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一副面具隔在那里冷冷划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灯色轻淡,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卿尘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放弃了心中那点好奇的念头,正犹豫要不要将他叫醒,一抬眸,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黑沉沉的眸子中有点儿疲倦的神色,却掩盖不了那种天生入骨的峻冷。

卿尘和他对视片刻,心中竟升起整个人都被看透的感觉,仿佛那目光可以穿透一切,令人没有任何保留的余地。她轻轻将眉一挑,转身去端粥,“醒了吗?吃点儿东西吧。”

那人闭了一下眼睛,缓缓摇头。

“什么都不吃不能恢复体力,对伤势毫无益处。”卿尘劝道。

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口舌才行,那人却只停顿一下,又安静地闭了会儿眼睛,便没有任何异议,“好。”

卿尘扶他半躺起来,试了试粥的温度,瓷勺随着她手腕轻翻碰到碗沿,发出细微的声响,那人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面具是戴给敌人看的,摘了吧。”

“嗯?”卿尘停下手中的动作,心里揣摩着那面具之后的模样,不知为何居然有些紧张,过了片刻方道:“那,我摘下来了。”

那人不再说话,她便伸手,轻轻将那张面具取了下来。

面具之后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孔,因伤势的关系不见血色,显得略有些苍白,漠然而淡定。没有想象中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但是卿尘一下愣住,仿佛在千万年之前,曾见过这清峻的面容。

那一刹那的恍惚,让她似乎沉沦梦中,时光流转,坠入了未知的轮回。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这种奇异的情绪中静默对视,那眼眸中无底的幽黑倒映出她的身影,一抹淡淡的清光掠过。

卿尘突然回神过来,方才那杯酒仿佛化作了烈烈热意突然烧上脸庞,她急忙转眸避开他的眼睛,将面具放到一边,端过粥来。

那人没有接,一瞬不解后卿尘暗想自己真是粗心,抱歉一笑,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他坦然任她服侍,并未有丝毫不适,身上有种清贵的气度,仿佛自然便该如此。

只喝了半碗粥,他便摇头不想再喝,卿尘也没有勉强,问道:“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

“没有。”他不带波澜地回答,明明精神不济,目光却还是可以一直看到人的眼底心底。

“嗯。”卿尘也不再说话,屋子里一下子很静,一旦静下来便没有人打破这样的气氛,她觉得和他在一起语言似乎都是多余的,待再喝了药,不多会儿他便昏昏沉沉睡过去。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细竹窗棂明明暗暗洒入些花影,十一也趴在外面睡着了,卿尘却一点儿倦意都没有。

空旷的夜里只有她醒着,这样安静地站在这里,迷茫,甚至些许的恐惧趁着黑夜悄然滋生,她毫无目的地在铜镜前坐下,拿起梳子理顺着垂肩长发,镜子中淡淡映出人影,异常陌生,恍然仍旧沉梦未散。

卿尘抬起头来,漠然看向窗外,月华如练,寒照长夜,清辉落影悄然覆上心底,带着无尽的幽凉深黯。

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缠入心腑杂草一样蔓延生长,令人有种窒息的感觉。她很想把十一喊起来和自己说说话,免得独自胡思乱想,可见他睡得那样沉,又不忍心叫醒他,反而找了件薄衾给他搭在肩头。

即便唤醒他又能说些什么呢?或许这真的就只是个梦,一转眼便醒过来了,从来便荒唐。

榻上的人一直睡得不很安稳,她放轻脚步走过去,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他没有如前几次般睁开眼睛,只是微微蹙了下眉,浑身入手滚烫,究竟还是烧起来了。

卿尘蹙眉站在榻前,就她以前所知的方法,原可以更加有效的一些药品现在无处可寻,伤口的处理便不尽如人意,目前这种状况也在意料之中。她斟酌一番,便去院中打了盆清水,又将十一找到的那坛酒取来。

夏日井水冰凉透骨,正好合用,卿尘用布巾蘸湿敷在那人额上,稍后再换下,反复保持清凉,将浸凉了的布巾垫在他颈后和腋下后,再用酒很小心地替他擦拭身子。

这种降温的方法简单却有效,就在她挽起那人衣袖时,有样东西沿他手腕滑下。卿尘借着烛光看去,见是一道黑色晶石串珠,她立刻认出那是极其纯正的黑曜石,光泽沉敛,每颗珠子上面都开了双面彩虹眼,在寂静的夜色深处淡淡中散发出玄亮的微光。

烛火莹亮,卿尘腕上的碧玺串珠幽然流过七彩的光芒,她不由便想起那所谓的九转玲珑阵,还有神秘的巫族禁术,既然是不同的晶石一起发动了九转玲珑阵,那么如果找到这九种水晶,是不是她可以就重新回去原来的地方?

这念头让她一阵激动,正胡思乱想,那人突然轻轻动了一下,卿尘怕他不知觉翻身动到伤口,急忙伸手压住他的手,触到手指时却被他紧紧握住。卿尘一愣,试着抽了抽手,却觉得他握得很紧,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样的痛苦,心中一软,便没有再动。

一边替他换着额上的布巾,一边乱七八糟想着发生的事情,如此折腾了半夜,天色将明时,卿尘终于撑不住趴在榻前睡去。等到醒来的时候,晨光已淡淡地洒满四周,原来披在十一身上的薄衾不知何时罩在了自己肩头,她的手反盖在那人修长的指下,有种被保护的感觉。她轻轻把手抽出,再将他的手放进被中,他看起来已经退烧了,睡得很沉的样子。

卿尘如释重负,轻声道:“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十一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卿尘吓了一跳,回头瞪他道:“干吗蹑手蹑脚,吓死人了!”

十一倒没有立刻反驳,反而笑笑,“昨夜辛苦你,不好意思。”

卿尘知道他连日疲惫,昨夜其实也没睡安稳,随口道:“唔,记着你欠我一份人情好了。”

十一双手抱在胸前,笑问,“怎么还?你说。”

“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说,你先欠着。”卿尘道。

“行,便是欠你的,”十一爽快地道,“这样难得的机会可不要随便用,我轻易不答应别人要求。”

卿尘凤眸斜飞,一脸的不以为然,“自大狂。”

十一哈哈一笑,道:“我去外面看看,顺便弄点野味回来。”

“好啊,”卿尘对这附近的环境也是好奇,便道,“我和你一起去。”

十一摇头,做个拜托的手势,指了指榻上。

卿尘回头看去,挑挑眉梢,接着明眸一转,道:“两个要求。”

“趁火打劫。”十一低声道,却并不推辞,“只要四哥无恙,区区两个要求又算什么?”

卿尘原本只是跟他玩笑,见他竟是一口答应,不由抿唇笑道:“哈,去吧,这里有我。”

十一露出个爽朗笑脸,转身离开。

卿尘透过窗子目送他远去,竹屋依山而建,半隐于茂林修竹,夏日山风微凉,外面一碧如洗的天色,阳光似金,淡淡铺泻长空。

她站在窗前伸出手去,仿佛想握住那一丝穿窗而入流动的光,那光芒落入眸心,有一点刺痛。

就连阳光,都感觉如此陌生。

她轻叹一声,百无聊赖地坐到案旁,随手拨了一下那张古琴,琴弦悠长颤于指尖,发出似有似无的细微的声音。这琴和她以前学过的琴并不相同,那些奇异的记忆却仿若潮水一般,再次冲上心头,两厢交错,仿佛融合一个新的自己,她一时好奇,一弦弦挑抹,慢慢摸索弹法。一首曲子拨弄下来,再弹一遍便流畅许多,第三遍越发得心应手。

琴弦通透的声音虽淡,却令繁复的心情沉静下来,一曲终了,她轻轻压着琴弦出神,突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商音往角音时再慢些,会更好。”

卿尘意外回头,见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靠在榻上听她弹琴。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她站起来道。

“什么曲子?”他不答她的话,反而问道。

卿尘微微一笑,“随手拨弄而已。”

那人也不再追问,只淡淡道:“有些烟雨飘摇,笑傲人世的意趣。”

卿尘抬眼看他,不想他竟能听出曲中之意,想来也是通晓音律。

那人又道:“此曲若以箫相和该不错,可以一试。”

“你会吹箫?”

“会。”

一时间,两人似乎再无话说,一个静静地躺着,一个静静地站着。

卿尘觉得和这人在一起总是特别安静,不像和十一,可以随性地斗嘴说笑。不过就连十一对着他都一副认真的模样,不是人变得安静,而是有他在的地方就会自然而然地静下来。他身上似乎有种奇怪的气质,一点儿淡然的清寂,一点儿峻冷的高贵,让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胡闹。

她自顾自地想着,无意抬眸,正遇上那人看向她的目光,眼底带着若有所思、研判的意味。当她回望之时,却只见无尽幽深,如同一口古井,唯有他吞噬别人,由不得人探索他。

看不透,也经不住再这么看下去,卿尘转回琴边,随口道:“你若不嫌吵,不如就听我练琴?”

“佳人抚琴,岂会嫌吵。”那人道,看起来精神尚好。

卿尘坐在琴前,淡淡思绪记忆沿着阳光流入指尖,一丝丝若即若离的縠波,慢慢沉淀成清泉静水,与琴间明澈的光阴相映相融。她随手轻拨丝弦,抬头看向窗外,缓缓理韵,一声悠扬的琴音应手而起。

曲调低缓,沉远平旷。

“数尽江湖千万峰,无极浩瀚吾心胸,走遍中原到南疆,看我大翼展雄风。魔道崎岖路难通,明日青山又几重,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浅声低唱,平川策马,天高地广,如吟如诉渐渐铺展。

忽而,原本平缓广阔的弦下隐隐生出金戈剑影,气势逼人,“势似奔雷,威震山河动,剑如白虹,出鞘追元凶……”

霸气正浓,却化作绕指丝柔,随着她清缓的嗓音透出深情无限,“也有情深处,何必相约再相逢,自古英雄多寂寞,将相本无种……”

柔情过后,风起云涌,琴音再变,豪情随歌而起,“好男儿莫错过青春,看风云再变,彩云飞扬!”

曲终弦收,余音袅袅,轻绕在窗前明淡的阳光中,浮沉微动,悠悠散去,她默然坐在琴前,一时间四周寂然无声。

却听屋外有人道:“好琴!”十一拎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进来。

卿尘看他提着鱼凑到琴前,鱼的腥气和滑滑腻腻的感觉就在近旁,忙起身躲开,“快拿走!”

十一故意将鱼拎高,笑道:“一条鱼,怕什么?”

卿尘道:“死掉的鱼多恶心,这就是你的野味啊?”

“哎?”十一道,“这鱼可是活的。”说罢还特意将手中的鱼晃了晃,那鱼吃痛,越发挣扎起来。

“鱼离了水,和死的差不多!”卿尘急忙闪开,求助似的看了看榻上的人。

那人淡淡道:“十一弟。”

十一听那人说话,便不再吓卿尘,一耸肩,“算了,有四哥护着你。刚才琴是你弹的?”

“是啊。”卿尘道。

“不错,不像出自女子之手。”十一道,“‘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这句写得好。”

卿尘笑了一笑,微微叹息,“人生命运各不同,所以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没有什么是命定的。”

她说这话时神情略有异样,榻上那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她的脸庞,十一却在她眼中一停,突然道:“喂,会做鱼吗?”

他的笑容如此明朗,仿佛可以将一切不快融化,卿尘抬头,怔了一怔,而后扬唇道:“我会吃鱼。”

十一朗声笑道:“那麻烦了,我也只会吃鱼,做的鱼能不能吃可不知道。”

卿尘打量他道:“我看够呛。”

十一道:“彼此彼此。”

卿尘道:“不然……我们烤了它?后院现成的香料。”

“哈,好主意!”十一立刻赞同,“四哥你先休息一会儿,走了,来帮忙!”

卿尘回头看了看那人,笑着随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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