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药圃
八月, 长安城杨柳成荫,蝉鸣不绝。
国子监亦刚刚结束每月三次一考的旬试。
旬试在每一旬的第九日举,监生在旬试的次日, 能放一天短假。
然则广文馆里的学官们却并未休沐,陈铎唤了国子司业和国子博士,同人在馆内议事。
“不如,就直接拿昨日旬试的卷宗, 考校那霍家的长孙?那卷宗的内容都是经的要义, 下官今晨阅卷时,发只有李太傅家的长孙答得不错,其余官家子弟的策论皆不尽如人意。”
“霍家长孙刚满四岁, 就算再聪颖,也答不出几题。”
陈铎额心的川字纹很深,听罢这话, 他蹙了蹙眉,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又严肃了许多。
虽说他对霍家的权势和气焰嗤之以鼻, 可近年, 霍阆一直称病不朝, 也从未动用过权柄, 做过越格之事。
恁地今年突然向圣上请旨, 一定要让他四岁的孙儿进国子监?
这不太像霍阆的风。
当年骊国的四书院都拒收霍平枭做生员, 霍阆也很快就接受了皇帝的建议,将霍平枭送到了眉山习武。
陈铎越想越费解, 但无论霍阆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他孙儿若想进国子监,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办成的事。
广文馆的生员是有定额的,如果突然有缺空, 修习四门学的寒门监生亦有机参加每半年一次的升格试。
表优异者,才能破格跟勋爵高官子弟一起修习国子学。
当然,寒门监生要参加的升格试,自然要比官家监生参加的旬试难得多。
就算有寒门监生凭借努力被纳入了升格名单里,可通过考试的概率依旧极低。
思及此,陈铎眯了眯眼,对国子司业低声问道:“四门博士选好参加升格试的监生了吗?”
国子司业回道:“律学那位温姓监生表优越,那里的讲官准备推举他参加授衣假后的升格试。”
陈铎捋了捋花的胡须,待略沉『吟』,复又开口道:“这样,不必拿旬试的试卷考校霍家长孙,霍相既是对他这长孙的才智颇为自得,那就拿升格试的卷宗考校他好了。”
国子博士恰是陈铎以前的生员,亦深知这位师长的脾气秉『性』,陈铎比御史还不怕死,早年在官场上,他就得罪过不官场上的同僚,但他却然是有经天纬地之才的鸿儒家。
陈铎的能力和才学摆在这儿,加之皇帝也有意想遏制门阀士族的势力,想让官场上的新鲜血『液』多些寒门子弟,好能为他所控,所以才让『性』耿直的陈铎一直稳坐在国子祭酒的这个位置上。
不然,就他师长那臭脾气,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但要参加升格试的人不是寻常的官宦子弟。
而是霍阆之孙,霍平枭之子。
如果陈铎真不让霍羲进国子监,恐怕前朝将有动『荡』。
若是惹怒了霍阆,或许连陛下,都保不住陈铎的那颗脑袋。
国子博士担忧的朝局动『荡』并未发生。
反是东宫的太子妃,在得知霍羲破格成了监生,即将在十月入学国子监的消息后,心绪震颤难平。
李淑颖身着一袭华裙,站于东宫高台,仍觉难以置信。
祭酒陈铎绝不轻易向霍家低头,若不是霍羲真的天资超凡,陈铎是不可能同意他进国子监的。
原觉得霍家除了霍平枭,再难出任何能人,这样气焰极盛的世家也该走下坡路了,谁能想到,霍阆的孙儿竟是个那般聪颖的。
李淑颖弟弟李懿才智超群,自幼就被寄予厚望,却也是九岁才进了国子监。
霍羲才多?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通过陈铎的考校。
思及此,李淑颖冷声问向传话的太监:“确定是霍羲自己通过的考校,霍丞相没对陈祭酒施过压吗?”
太监的嗓音略显尖细,恭声回道:“回娘娘,确实是霍家长孙自己答的,广文馆的那几个学官,从前未入官场在民间做士人时,也有人写过文章讽骂过霍阆。可听说近那些学官,都对霍相这个孙儿答的策论称赞不已。”
李淑颖听罢,神愈发凝重。
霍羲虽被养在霍阆的身边,可房家表妹带他进了霍家的门,不过半年的时日。
看这一切,都离不开房家表妹对他儿子的教养。
房氏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怪不得对那么多贵女都薄寡『性』的定北侯,能娶为妻。
想起那日在承天门外,霍平枭对的冷漠态度,李淑颖不禁眯了眯美目。
“母后的生辰快到了,过段时日紫宸宫举办千秋节,母后应当借着千秋宴这个机,为太子选良娣。这场宴事母后交由我主办,别忘记往京的各个世家提前递帖子。”
“是。”
“还有,记得先写定北侯之妻房氏的请帖。”
次日,阮安从『药』堂归府后,薇将东宫送的那张请贴递给了。
未等薇细说递请贴之人的身份,阮安在嗅见那昂贵娆花纸的淡淡香气后,猜出了送贴之人的身份。
“夫人,东宫送了宴贴,邀您在千秋节那日入宫参宴呢。”
薇说完,抬眼却见,阮安并未将那请贴接过。
薇甚至觉得,阮安的面『色』霎时变得苍了不。
朝那请贴伸出的纤纤玉手颤了颤,终是无力地垂下,没有将它接过。
“夫人,您怎么了?”
薇关切地问道。
阮安唇瓣泛,朝着摇了摇首,强自平静地回道:“东宫的请帖收好……”
“是。”
娆花的香气仍萦绕在鼻间,这些气味亦勾起了阮安前世的那些经历和回忆。
霎时间,思绪都被东宫、进宫这几个字侵占。
如千钧巨石般,重重地压于心头,迫得呼吸困难,难有喘息的机。
阮安用手捂住自己狂跳不停的心,强迫自己冷静,亦在心宽慰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李淑颖要邀请的人,是的另一层身份,在是房家表妹,是定北侯之妻,无法对做些什么,更不伤害到霍羲,和孩子都是安的,不能害怕。
是侯夫人,早晚要同皇家的人见面,要克服那些惧怕的心思。
不能怕,更不能哭。
那些事都过去了,没有人能再伤害和霍羲。
可在入夜后,阮安还是做了噩梦。
梦里的所有场景都真实到可怕。
又回到了掖庭,在管事姑姑刺耳的辱骂声浆洗着衣物,生了冻疮的手都浸在了冰水里,有刺骨寒凉渐渐渗进皮肉,可那样的日子却一点都望不到头。
满身酒气的太子将迫到一角,神态猥琐地俯身看,要将在柴房轻薄,可却逃无可逃。
不知孩子的下落在哪儿,只记得别前见的后一面,霍羲原本清澈乌亮的眼里染上了阴霾,他阴郁地问。
“娘是不要我了吗?”
“娘为何不能摘下面纱看看我?”
阮安又梦见,已然容颜尽毁的站在宫墙的阴影下,身上的粗衣破旧,且发着股馊味。
只能透过漏窗的空隙,偷偷地去看,刚刚散朝,站在炎日骄阳下的霍平枭。
卑微地想多看他几眼,可男人的步伐却未停驻。
他离越越远,及至再也看不见他的面庞。
“不要!”
“求求,放过我吧!”
“羲儿!羲儿!娘没有不要!”
“别走!求求不要走……”
霍平枭睡意尚浅,自然听见身旁传了压抑的阵阵哭声。
阮安仍未从那梦魇清醒,梦呓的每一句,亦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
“阿姁。”
男人低沉的声音终于将阮安从可怕梦境解救。
霍平枭将娇小的姑娘抱起,让浑身被冷汗浸湿的整个人趴覆在他身体上,试图用体温为暖身,指骨明的手则顺势落于凌『乱』的发丝。
他的动带着安抚意味,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阮安被汗水洇湿的发顶,低声又问:“做什么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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