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场交易
闻清徵慢慢把那只匕首装入怀中,冰凉的兵刃贴着胸口,但连胸口亦暖不热那寒凉的利刃,只能把自己冰到。
他知道沈昭肯定是怨他的,设身处地来想,若是换了他在那个情形下被舍弃,他的心中也很难不生怨意。正如现在,他知道宗内把他割舍出去是当前最好的办法,不劳损人力物力,又能圆满地把这件事情给解决好。
就算是丢些脸面又如何呢?
沈昭毕竟是他的徒弟,而如今却成了魔宗的宗主,天下道修自今日后便只会怨他怒他教出了一个叛徒,他昔日所有的功劳和苦劳都化为须有。
当他犯了错的时候,他以往所有的好都会烟消云散,人们的眼睛里都容不下沙子,只看到他不可饶恕的罪恶。
闻清徵抬手,解下眼前的玄绸,又解下束着长发的发冠,顷时,雪发如瀑般散落在肩头,恰似倾倒了一地的月光。
青年静静地对着镜子,没有倦意,像是木人一般坐在那里,伴着他的是长夜悄悄的更漏声。
滴答,滴答,已是四更天了。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断情宗和魔宗约定好的时间了。
这并不是件什么光彩的事儿,所以断情宗内都紧紧封锁着消息,普通的弟子们只知道闻首座近几日闭关不出,却不知道他在这个门派已逾百年,却很快就要离开了。
闻清徵在知道自己要走的时候,起先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见了沈昭该说些什么,这种无措中带着满满的愧疚和无所适从,但慢慢地就只剩平静了。
他活了两辈子,第二世打翻重新来过,将日后的祸患养在身边时时训导,丝毫不敢懈怠,只望他能专心修道,勿入歧途。
但他还是错了,天意叵测,向来非人力所能变。
兜兜转转,耗尽心血,可悲又可笑的是将沈昭亲手推进火坑的是他自己,那个最不希望他误入歧途的自己却成了他入魔的元凶。
天,渐渐地亮了,窗外一片将明未明的曙色,朦胧着清凉如纱的薄雾。
青年一头雪发不知何时已高高挽起,束起玄金道冠,发鬓整洁,眼前玄绸被系在脑后,长长地飘到背后。
离开了沈昭之后也有些好处。至少,他现在早已经适应了,在双目皆眇的情况下也能不把那一头缎子般的雪发梳得乱乱的了,终于不算是暴殄天物。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闻清徵走出殿外,脚下踩着松软的落叶,耳边传来沙沙的声响,这初秋的清晨显得格外静谧。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和三年前一样,一直都像是冰雪雕成的人物,不会笑,也不会哭,生来好像就无心无情,合该是供进庙堂作为雕塑的。
风声幽幽,从耳畔轻柔飘过,闻清徵感觉到今日的风格外缠绵,像是情人的耳语,温软而湿腻。
“……”
青年身形陡然一震,感觉到耳边被扑上来的湿润的热气,往后一避,冷声问,“谁?”
那声音中带几分薄愠,一双长而秀气的眉毛也是紧紧蹙着的,让人想替他抚平。
“是我。”
当沈昭的声音慢慢地传到青年耳边的时候,那种感觉又陌生又熟悉,恍若故人百年未见,却陡然在灯火阑珊处相遇,彼此都有几分局促。
但总是第一眼相见的时候,陷得更深的人更狼狈,忙不迭地要露出狐狸尾巴,连刻意提醒过自己要冷眼待之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
沈昭看着他被蒙着黑绸的眼眸,忍住了没有伸手去触碰,缩回了指尖。
闻清徵偏了偏头,虽是看不到他,却也有些抗拒与他正面相对,好想借此就可掩饰自己的心虚一般。
“无碍。”
“无碍?”沈昭看着他眼前那漆黑的绸布,哂笑一声,却是下一刻便把他眼前的绸缎揭下。
“沈昭——”
一声急促的惊呼,青年脸上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怒气,只是那双美却无神的眼睛里写满了迷惘和无措,让他看了一眼,心中便狠狠地一抽。
好像,他掀开的是自己的伤疤。
“……”
沈昭手上拿着他用来遮住眼睛的玄绸,触感冰凉柔顺,让他一瞬间想到梦里时常出现的青年的肌肤,也是这般触感如玉,满是凉意,又柔腻如脂。
今日之约,虽是两宗之约,但魔宗却只有沈昭一人前来。
非他妄自尊大,不把断情宗放在眼里。对于这个生长了十余年的宗派他了解很透彻,知道断情宗的发展势头远远比其余门派要好得多,这时候正是断情宗要壮大势力的时候,他们不会冒这个险来伤害他,触怒魔宗的。
毕竟,和维护道修、铲除奸邪的虚名比起来,实打实的金银财宝,法器符箓来得更值钱,而沈昭一直都是不吝惜这些东西的。
他是先礼后兵,下了战书之后,紧接着却又派人送去络绎不绝的重礼。
而他的态度也很明显,要么便斗一场,谁都得不了好处,要么,就给他一个人,他有厚礼相陪,绝不让断情宗吃亏,也全了他们的面子。
断情宗既能以处置教徒无方的首座一由,将闻清徵顺理成章地送去魔宗,美名其曰是宗内律法严格,即便是首座也绝不姑息,又能再外树一下断情宗的名声,告诫道修们今后不可姑息犯错弟子,要么便理应自食恶果,以儆效尤。
断情宗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当沈昭手中攥着玄绸,想要再问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数十个身影已从他们身后的深林里走了出来。
为首的那一个是贺知尘,贺知尘过了这几年要没什么变化,看起来依旧道骨仙风,长髯飘摇。
他自从沈昭来到之后便一直在观察着沈昭,却惊疑地发现他现在竟然看不出沈昭的修为了。
要知道,高阶修士都能轻而易举地一眼看出低阶修士的修为,而贺知尘之前也是这样,沈昭以前那些修为在他面前不过如沧海一粟,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
而现在,站在眼前的高大青年却给他一种压迫阴冷的感觉,像是头顶罩着一圈暗云,不知何时就会霹下雷霆,让人时刻担惊受怕。
贺知尘只是看他一眼,便知道他如今修为在自己之上,虽然诧异他是如何在这短短三年之间突飞猛进,但贺知尘也来不及去想这个问题,对着青年略一拱手,面容和蔼,笑道,“一别三年,阁下别来无恙。”
他现在对沈昭的称呼也变了,让身后那些人听着多少有些不舒服,但也不得不听着。
那些跟着他前来的人都是断情宗和其余二宗七派所派来的长老,是来隐匿交接此事的,早就知道这事情牵扯颇多,其中纠葛让这些素来古板的道修们都咋舌不已。
而贺知尘能对着自己昔日的弟子尊称阁下,也着实让他们在心中腹诽一把,暗骂着这老狐狸恬不知耻,丢尽了他们道宗的脸,却都不得不道貌岸然地也跟着贺知尘赔笑。
道魔虽不两立,但私下这些交易的勾当也做的不少,他们前手还是合作的伙伴,后手便成了杀红眼的仇敌,这种事情在玄清小世界里很常见。
沈昭看了他一眼,视线一刻都不想多停,语气很敷衍,""哦,贺宗主也别来无恙。""
但贺知尘只是笑眯眯着,装作没听出来他的敷衍一般,道,“如今,我们已经努力满足了贵宗的要求,闻首座也很配合,愿意跟着宗主回去。您看,这战书是不是该收回了?”
“……”
他话说过,沈昭却并未回应。
沈昭只是看着闻清徵,目光有些复杂,笑了一声,问,“愿意跟着我回去?”那问是对着闻清徵的,连视线也都一直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闻清徵虽目不能视,但知道如今定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木然‘嗯’了一声,当做他的回应。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闻清徵已经看清,也很清楚那条路也不会时青年想要的。
他时日无多,就算是沈昭恨他怨他,也无法补偿了。
“好,战书可以收回了。”
沈昭看到他的默许,很干脆地答应了。他手腕微动,掌心上一个牛皮纸状的卷轴便被烈火卷起,顷刻间化为灰烬,随后,一串钥匙被青年随手掷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圆的弧线。
“贺宗主,这是谢礼。”
那串钥匙便是用来开启他前段时间送来的断情宗的重礼的,今日之事一结,他也不会毁约,便很利落地把钥匙给了贺知尘,也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贺知尘接过那钥匙,掂量着那分量挺重,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客套道,“哪里哪里。”
他转过身,亦对身后那些将炽热目光放在钥匙上的道修长老们窃窃私语,已经在分配着各宗能得到的东西了。
闻清徵像是被明码标价的货物,早就被标注了价格,没有选择的余地,沉默地接受着。
沈昭淡漠地看着道修们那边的样子,只想要早点离开这个假仁假义的地方。在这里,所有的肮脏都被粉饰得冠冕堂皇,利益将魔修和道修的界限模糊了起来。
在这个无人知道的秋日,只有这几个道修的高层和他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易,过后,他们在明面上依旧是势不两立的两方,是正义和邪恶的斗争。
“你就不想说什么吗?”
沈昭看着一直沉默着的青年,心里却没有得到他以为的复仇的***,而是如蚁虫噬心,不是滋味。
他忽然这样问,连自己都觉得不着边际。
而闻清徵低着头,神情也看不分明,只是轻声道,“昭儿,你还活着,真好。”
“……”
沈昭怔了怔,很快,却生硬地开口,“不要叫我昭儿,这不是你该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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