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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以身饲蛊


日色近暮,柳眠迟处理过积存的事务之后,惦念着中途离去的戚怀香,匆匆回去,却被拒之门外。

        戚怀香的声音冷冷地从门板里传来,语调有些生硬,“我今天不太舒服,你去别的地方睡吧。”

        “……”

        柳眠迟听他声音不太对,抬手敲了下门,关切问,“我去请大夫来看看吧,你今日怎么了?好像状态不是很好。”

        “不用你管了,你去忙你的吧。”

        戚怀香心烦意乱,也不想跟他多说,他撂下一句冷硬的话,便转到寝殿深处走去,不再听青年在外面说的话。

        柳眠迟在门外又低声问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回复,只好走了。

        他看着戚怀香今天心情不好,不知是为什么,可是他猜,也许,是和闻清徵有关?

        柳眠迟在心中叹息一声,他知道戚怀香和闻清徵交情一直很深,自从闻清徵堕入饿鬼道之后,戚怀香难过了一阵子,还是他劝慰了许久,用了几年,才慢慢让他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如今,知道好友已经身处魔宗,才出虎穴,又入狼窟,确实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柳眠迟在门外徘徊许久,等了一会儿,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他知道自己要是硬闯进去,戚怀香肯定会不理他的,甚至还可能跟他闹气回南疆,只好写了个纸条,从门缝里塞进去,又站了一会儿,才走了。

        殿内,戚怀香正伏在案旁,紧蹙着眉,脸色有些苍白。

        他额前背后都被冷汗沾透,从袖中勉强拿出一枚小小玉牌,捏碎,传音。

        过了半个时辰,一个玄衣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前,低着头跪下,“见过主子。”

        那人青发玄衣,眉目冷冽,是青延。

        自从戚怀香跟着柳眠迟住在柳家之后,他嫌青延时时跟在身边有点碍眼,便让他都在附近等着,随便他做什么,只要自己有令的时候他便跟着照做便是了。青延那时虽有不舍,但戚怀香的命令他向来都只能听从,只好不再跟在他身边。

        可是他每每奉命回来的时候,偶尔见到了柳眠迟,两人依旧和第一次见面就打架的状态一样,依旧不对头。

        柳眠迟碍着他是戚怀香的心腹,对青延已经很容忍了,只是在青延在的时候,在不动声色地宣布着他的主权。他一般是偷偷揽住戚怀香的腰,或者,两人手指相握。

        戚怀香虽每每觉得他这种行径有些幼稚,总是甩开他的手,嗔怒一声,但许多时候都任由着他来了。而青延那时候看着总是不是很开心,戚怀香只当他是跟自己久了,不习惯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跟着,想要安慰他一下,青延却总是在这时便默不作声地走了。

        现在,不见了戚怀香身边总是伴着的那人,青延缺乏表情的脸上不免也露出一丝惊讶,他看到戚怀香苍白的面容,忙起身去扶他,“主子,您怎么了?那个人呢?”

        虽然柳眠迟已经是戚怀香众所周知的道侣,但青延却从来都不尊称他为柳家主,而是以‘那人’称呼,说起来还有点别扭。

        戚怀香只是摇摇头,声音很弱,有些无力,“无碍。你给我传些功力。”

        他感觉体内的修为正在缓慢地流逝,虽每一分每一秒失去的修为都是微不足道的,但是积少成多,他现在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掉了一阶的修为了。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要变成什么样。

        青延神色肃穆,立刻端坐在他身后,双手靠着他背,为他输送起功力,一丝迟疑都没有。

        灵气如潺潺流水一般流入四肢五骸,带来温凉的感觉,渐渐地让人有了几分力气,戚怀香的脸色变得红润了些,不再是之前的苍白如纸了。

        他抬抬手,示意青延可以不必再为他输送灵气了,青延便停手,跪坐在他身前,低眉顺目,很是温顺。

        戚怀香看着已如平常一样,只是身上被汗湿透,感觉黏糊糊的。

        “去打些水来,本座要沐浴。”

        “是。”

        青延站起身,身形一转,朝外走去。

        他刚刚是从窗外进来,并未从门走,如今一推开门,门缝间的纸条便飘飘洒洒地落下来。

        青延捡起那纸条,看到那上面苍劲有力的字迹,是柳眠迟留给戚怀香的话。柳眠迟问戚怀香何时有时间,他想带他一起去凡俗界。

        如今道修初初稳定了局面,他们也终于有了安宁的时候,柳眠迟便想带他出去散散心。

        提心吊胆了几十年,时时刻刻都担心着道宗覆灭,柳眠迟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对戚怀香亏欠太多。以往,道修们刚结为道侣的时候,总是要带道侣四处散心游玩,过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但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实在不凑巧,正是道修危急存亡之际,柳眠迟忙得紧,抽不开身陪他,只能作罢了。

        如今得了空闲,柳眠迟想把那段日子为他补回来。

        青延面色漠然,看了那纸条几眼,便塞进怀中。他出去为戚怀香打水,在回去的时候,恰巧碰到了柳眠迟。

        柳眠迟看到他,怔了怔,问,“他让你来的?”

        青延置若罔闻,并不回答,只是拎着水继续往殿内走着。

        柳眠迟蹙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面色沉沉,却终究还是顾忌着戚怀香,不能去打扰他。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地推开,青延拎着水,倒入屏风后的浴桶中,他用了妖力将那水加热到适宜的温度,用手撩了撩,跪在戚怀香面前,恭谨道,“主子,水已经热好了。”

        “嗯。”

        戚怀香应了一声,当着他的面,也不避讳,便脱了衣裳踏进木桶。

        青延一直低着头,只看到地上坠下的衣物,默默地过去拾起,叠好,又为他去拿了干净的换洗衣物。在抬头的一瞬,看到青年瘦削的肩胛骨和形状优美的后背、窄细的腰身,那背上有着点点斑驳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着很是妖冶暧昧。

        青延喉结动了动,下一刻便低着头,神色看不清楚。

        戚怀香将自己都浸在温水之中,刚才黏腻的感觉一扫而空,终于舒适了些,懒懒问着他,“你最近在外面做些什么?我没叫你,你便不来看我了?”

        他说得随意,有些像嗔怒,不免让人多想。

        青延只是低着头,回道,“属下不敢来碍主子的眼。”

        “……”

        戚怀香听着他说这话,笑了,“你这样子倒像是在怨我,到底怎么了?越来越像个人了。”

        他说这话,倒不是在贬青延不是人而是蛇。

        只是,青延和普通的蛇并不一样。寻常的妖修尽管本体非人,但是修炼为金丹期之后便可化成人形,也拥有着与人类无异的七情六欲和智慧。但青延却不是。

        戚怀香是在一个荒僻的野外捡到青延的,那时候,青延还是一条青色巨蟒,他在妖修之间的争斗中着了人暗算,被追杀,逃到野外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戚怀香本想着带着这条大蛇回去,挖了他蛇胆做药酒,但谁知道这蛇命不该绝,被他拖到南疆的时候便气息渐渐平稳,竟是自己慢慢地活了过来。

        青延本是高阶妖兽,戚怀香便不再打算拿他来泡酒,而是打算养在身边驯服。

        养了一段时间,青延也晋升为了金丹期,化身为了人形,模样倒是不错,也生得高高大大的,只是却因之前的伤势太重,青延三魂七窍少了一魂两窍,没了寻常人该有的感情。无论做什么总是冷冷的。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特别厌恶的东西。

        除了柳眠迟。

        戚怀香总觉得青延从第一次见柳眠迟开始就不喜欢他,一直到现在,柳眠迟是青延第一个自主表现出敌意的人,实在是难得。

        而青延听他说自己越来越像个人的话,耳边回荡着屏风后的细细水声,戚怀香带着调笑的声音也是飘飘渺渺地。

        他只是问,“主子,您怎么了?”

        戚怀香被他问得怔了怔,他抬手,看着小臂上蔓延起来的黑色纹落,嘴角勾起无奈的笑,慢慢道,“你应该知道的。毕竟,你也看过教中的典籍了,不是吗?”

        “主子——”

        青延一瞬间抬头,那素来无波的脸上有些茫然,“不会的。”

        “有什么不会的?”

        戚怀香笑了一声,那笑声中有几分坦然,更多的是嘲讽,不知是嘲他自己,还是嘲这命运,“你知道的,修行蛊毒便是以身为蛊,我在身上养了那么多年的蛊,也是时候要回报它了。”

        而他也知道,说是回报,不如说是反噬。

        历来的万蛊教主皆是如此,以身饲蛊固然可得到超乎旁人的修为,但其弊端也不容忽视。

        每一任的万蛊教主,没有活过二百岁的。

        他算了算自己的年纪,他已经一百三十余岁了,没几十年了。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一天来的那么快,快到,他还没准备好。

        戚怀香洗净一身汗水,静静地穿上衣裳,一边系着外衫的带子,一边问他,“你刚刚出去的时候,看到柳眠迟了吗?”

        “……没有。”青延沉默了片刻,低声回道。

        “哦。”

        戚怀香系着带子的手顿了顿,又点点头,淡淡应了一声,只是,心中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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