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知州到淮州有一日半的距离, 在马车里坐了半日,赵夜阑意兴阑珊地掀开帘子,见外面鲜少人迹, 四周都是农田,田垄上坐着一些人, 正抬头看向太阳。
赵夜阑也抬头看了一眼,随后便被灼热的光线给晃到了眼睛, 连忙坐车回去, 快速扇动着扇子:“这天气也太热了,还有冰吗?”
“已经化完了。”燕明庭拿过他的扇子, 扇风的力度大一些,“再忍一忍,很快就到山林里了, 有树荫的遮挡会凉快些。”
比起炎热, 赵夜阑更畏寒, 他扭头看了眼燕明庭脸上的汗,果然已经快滴下来了,于是将扇子往他那边挪了些,道:“你自己扇吧。”
“那你呢?”
赵夜阑索性脱了外衣。
燕明庭目光一晃,有样学样地也脱了外衣。
“大人, 距离驿站还有一个时辰,这里是个城镇,我们要不先停下去找点吃的?”小高掀开帘子,看见这二人在脱衣裳,脸色一红, 立马又退了出去。
“你去买点东西吧, 我们就不下去了。”赵夜阑吩咐道, “若是有扇子,再多买几把。”
“好。”
一炷香后,小高返回来,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为难地说:“只买到了这些。”
赵夜阑一看,几个包子,和一份云片糕:“没了?”
“嗯,好多家客栈都关门了。”小高又说道,“我去打水,那些人都不给我们装水了,水囊里的水要不够了。”
赵夜阑意识看向燕明庭,两人脸色都有些沉,不约而同地穿上外衣。
燕明庭先一步跳下马车,小高正准备给赵夜阑拿马凳,却发现大人已经被燕明庭给抱下去了,他微微张大了嘴巴,随后又放下马凳,默默跟上去。
街道上只有零散几家店铺还开着门,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卖吃食的,赵夜阑问道:“店家,请问可以跟我们装点水吗?我们要赶路。”
“水啊?这不是我不给你们,我们现在都需要水呢,你看看这些炊饼要不要?”店家问道。
赵夜阑回头看了眼街道,行人稀少,空气中还能看见热浪一阵阵的涌动着。
赵夜阑先买了一些炊饼,又打听道:“镇上的人都去哪了?”
“去接水了。”店家指着远处的一座小山包,“那里原本有个山泉,大家伙现在都去接水了,我们一家人也去了,就留我一个人看着铺子呢。卖完这最后一点,我也要赶过去了。”
“这里很缺水吗?”赵夜阑问道。
“是啊,已经旱了快两个月了,庄稼都要干完啦。”店家无助道。
马车重新启程,赵夜阑脸色不是很好,一直看着外面的动静,经过那座山时,看见那处泉眼。
人挤着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木桶,连孩子们手上都拿着盆或者瓢,争先恐后地去接泉水,可那水出得少,后面的人等得着急了,就开始哄抢,很快便闹作一团,快要打起来了。
“住手!”燕明庭大喝一声。
众人被他吼得愣住了,再一看他身后带着的官兵,下意识安静了下来。
燕明庭让他们挨个排好队,然后拿过旁边小女孩手里的瓢,开始给每个人发三瓢水,接完一轮再接着排队。
赵夜阑将那小孩拉过来,问道:“你们每天都来这里接水吗?”
小孩点点头,委屈道:“来了十几天了,一开始只有我们家,后来大家看到我们来,也跟着来了。”
“你家种了庄稼吗?”
“种了,在那里。”小女孩指了指远处的稻田。
“能带我去看看吗?”
小女孩不放心地回头去看娘亲,赵夜阑便叫上了她娘亲一起去田里。
田里种的是水稻,可是原本湿润的田此时已经干涸,无数道裂缝触目惊心。
赵夜阑蹲下/身,去瞧那些稻米,叶子泛黄,颗粒也小如芝麻,已经快要枯死了。
女孩的娘眼眶都红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家里就等着今年的收成,眼看着马上就可以收割了,可这在这节骨眼上干旱起来了,让我们可怎么活啊。”
小女孩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站在一旁哭了起来。
赵夜阑给了她们一些炊饼,这时候食物远比银子更可靠,又将剩下的给其他人都分了下去,顺便和这些人将周围的情况都打听了一遍,才知道不止是这个地方出现了伏旱,周围还有一些小地方接连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只是因为之前状况不是很明显,官员们又懒得管理这偏僻小地的事务,都忙着应付钦差查事,所以给疏忽了。
等众人接好水,渐渐散去后,赵夜阑道:“得马上回淮州去。”
这些地方都隶属淮州,现在正是群龙无首的状况,等新任知府到任还不知道需要几日,灾情却等不得人了。
马不停路地赶路中,赵夜阑似乎也忘记了炎热,一直跟燕明庭讨论如何治理,直到深夜,才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
天色一亮,他就听见了外面热闹的声音,从燕明庭的怀里醒过来,愣了一下:“我昨晚好像不是这么睡着的吧?”
“你趴桌子睡着,能有我胸膛舒服吗?”燕明庭打趣道。
“不要脸。”赵夜阑经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心情稍微轻松了些,掀开帘子一看,已经到淮州城了。
马车直奔府衙,坐了一天一夜的马车,腿脚有些酸软,他刚走出马车,燕明庭就将他接了下去,落地走了几步,就差点栽到燕明庭身上去了。
“好浪荡的公子哥,竟然还主动投怀送抱。”燕明庭揶揄道。
赵夜阑斜了他一眼,打开扇子,恢复片刻才大步走向衙门里。
这两日是师爷坐镇,见他回来了,如同见着亲人一般:“赵大人,你可回来了,邝胜和尹小姐来这里催了好几次了。”
“他们找我?”
“是啊。”
赵夜阑猜到是所为何事,道:“快去将他们传来。”
趁着这会功夫,燕明庭赶紧带着他去洗漱,然后直接将赶到的邝胜还有尹平绿李遇程三人带到饭桌旁。
赵夜阑正吃着饭,和他们面面相觑。
“你们吃了吗?没吃的话就一起坐下吃吧,节省时间。”燕明庭道。
那三人互相看了看,还是李遇程脸皮厚些,立马就坐下了,尹平绿紧随其后。
邝胜挠挠头,也拘谨地坐下了,啃了两口馒头,小心翼翼地说:“大人,虽然我已经不是水报员了,但我还是有一事要禀报。”
“你是不是要说周边伏旱的事?”赵夜阑问。
“大人知道了?”邝胜诧异片刻,随后点点头,“淮州这里有几条湖,又有淮河经过,所以不像其他地方那么明显。可是淮州已经快两个月没下雨了,我前几日不放心,就去附近转了转,才发现
“我们就是从那边回来的。”赵夜阑道,“就怕还不止这几个地方,等会你带着人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归总一下数量。”
“好。”
“我也去吧,这附近一带我很熟。”尹平绿说。
“你可以吗?”赵夜阑看向她,“这伏旱可不是闹着玩的,走上一遭都要累出半条命。”
“没问题的,大人不用担心我,我也是跑过大漠边疆的人。”尹平绿镇定道。
“好。”赵夜阑笑了笑,将自己的钦差令牌交给了她,又让燕明庭拨了一小队人马跟着她,“那你去查查附近那些干旱之地的官员,是有否接到百姓的汇报而置之不理的,如果有出现这种状况的,吓唬他们一顿,然后让他们赶紧去处理相关事宜。等解决完灾情后,再去处理他们职责懈怠一事。”
尹平绿突然觉得令牌有些烫手:“大人,你是让我去查其他官员?这会不会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只是替我跑腿,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信任的人可不多,何况你脑子还聪明。”赵夜阑道,“你尽管去办,出了事我担着。”
“去吧。”燕明庭也同意。
尹平绿看看大家,郑重地收好令牌:“好,一定完成使命。”
赵夜阑:“更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活着才能替我办更多的事。”
“是!”
尹平绿和邝胜踌躇满志地立即出去办事了,就剩下李遇程,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俩:“那什么我是不是也得干点活儿?”
“你想干吗?”赵夜阑问。
李遇程左思右想,他堂堂一风流倜傥右相之子,不能输给一个老头子和弱女子吧?他一咬牙:“干就干!说吧,派我去哪里?”
“你就好好留在淮州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李遇程咋舌。
燕明庭抿嘴笑了一下:“这可一点也不简单,你可要想清楚了。”
“这有何难,尽管交给我吧。”李遇程拍拍胸脯,突然一顿,问道,“让我留在淮州,主要是做什么呀?”
“主要是让你说服你舅舅,和其他大商户,做好救济灾民的心理准备。”赵夜阑说。
李遇程直接从凳子上掉了下来:“他们可是商人,最看重的就是利益,这不是放他们的血吗?我怎么能说得动?”
“江南田地乃是天下粮仓,如果这里的田地种不出米了,他们商人一样难以生存下去。”赵夜阑揉揉眉心,“现在只是开始,不到必要时候不会动他们的。这事就交给你了,你若是能让这群人愿意开仓赈粮或者低价售米,你欠我剩下那九千两黄金就不必还了。”
“我尽量吧。”李遇程叹了口气,趴在桌上,宛如一条死鱼,“得好好琢磨一下说辞才行”
赵夜阑和燕明庭已经起身离开了饭桌,李遇程试图挽留:“诶,你们去哪?就不能帮我想想怎么说服他们吗?”
赵夜阑去写了封上奏朝廷的折子,命人快马加鞭送出去,然后又去找吏房清点了一下府衙库房的银子,唯一庆幸的是灾银已经到了,能够暂时缓解一下压力。
吏房听说他打算发放灾银,劝诫道:“大人,是不是可以再等两天?届时新任知府来了,这些事务也好有人做主,不然到时候您这”
赵夜阑知道他的想法,现在灾情还没人上报,又没有得到朝廷的同意,就擅自将这么多银子散出去,到时候自己拍拍屁股走了,他一个师爷不好交差,这个烂摊子谁来接都不合适。
“就算等新知府赶到,也得花些时间了解情况,适应府衙的事务,这些时间不是白白耽误了吗?你放心吧,事情没解决完之前,我不会走的,出了事我承担,不会牵连你的。”赵夜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吏房讪讪一笑,随后为表衷心,立即表示愿意事事都配合。
赵夜阑走出库房,扭头看向燕明庭:“派人给孙知府那边送封信过去,让他赶紧查查知州周边的情况,他府衙那边也有一半灾银。”
“放心吧,方才已经派人去了。”燕明庭等了一会,见他还没有开口的意思,笑了笑,主动说道,“说说吧,赵大人,是要给我派什么样的任务啊?”
赵夜阑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连李遇程都分派了任务,不可能没我的。”燕明庭倨傲道,“何况我比他们所有人都有用,是吧?”
赵夜阑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他笨,嫌弃得很,可有时候又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反而有些心疼。
“我担心朝廷方面会怀疑灾情真假而吵得不可开交,商量物资数目也可能会耗去不少时间。又怕沿途各地官员会打物资和灾银的主意,所以需要一个信任的人去监督。”
“有这句话就够了,自然只能我去了。”燕明庭笑道。
“也只有你能办到。”毕竟是大将军,谁见了都得乖乖听话,这种关键时候更不敢胡来。
“嗯。”
“你一路北上去京城,每经过一个地方,就将我这封信拿给他们看,以防万一,让他们早些准备好应对措施和救灾物资。如果途中遇到朝廷的赈灾队伍,就跟着他们一起回来,务必要对这批物资严加看管,不要经由其他官员的手。队伍若是走的水路,你就跟过去汇合,顺便查看一下运河的水面高度。最差的情况就是朝廷的队伍还没出发,你就再将这封信交给皇上,然后分两批运送,你脚程快,带上一群善战的士兵尽快将第一批运送过来。”
赵夜阑将信交给他,里面详细写了目前出现的情况,还放了一株干枯的水稻做证明,形势一目了然。
“放心。”燕明庭接过信,郑重地揣进怀里。
赵夜阑不免担忧道:“只是这一路路程遥远,赶路辛苦,还可能遇上各种各样难缠的官员”
“你小看我?”燕明庭一句话就将他的担忧堵了回去。
“那你快走吧。”赵夜阑面无表情道。
燕明庭放声大笑,去吩咐副将去准备干粮和人马,一回头,发现赵夜阑还站在不远处生闷气。
他走上前,摸了下对方的脑袋,顺势将人抱进怀里,道:“不用担心我,反倒是你独自留在这里,才要好生注意安全。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都是要揍你的。”
“你敢。”
“我不敢。”燕明庭无奈地笑了笑,而后喟叹地问他一句,“对了,你知道昨天那个小女孩叫什么吗?”
赵夜阑摇头,他哪有空去人家小女孩叫什么,全去问稻田的事了。
“她叫梦婷。”
赵夜阑诧异地抬起头。
“还有千千万万个梦婷等着我们梦亭去解救呢。”燕明庭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今天的梦亭很不一样,我很荣幸,拥有了赵梦亭。”
赵夜阑神色动容,将他送到大门口,眼睁睁看着他跃身上马,率领队伍,马蹄声起,与自己渐行渐远。
“等等等等!”赵夜阑突然追了出去。
路上的百姓都好奇地望了过来,燕明庭听到声音,立即动勒住缰绳,掉转方向,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
赵夜阑喘着气,仰起头看着马背上的人,说:“我还有一件事要交代。”
“什么事?”
赵夜阑招了招手。
燕明庭俯下身,刚准备把耳朵凑过去,赵夜阑却突然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四周登时一片惊呼声,就连那群面容威严的士兵们都不禁侧目,纷纷偷看了起来。
燕明庭脸色微红,视线却又没办法从他脸上挪开。
赵夜阑不轻不重地咬了下他的唇瓣:“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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