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完结篇·终章
那是一个黝黑的, 需要坠落很久才会触底的无尽深渊。
他们能听到精神力波动极强的，让所有人都为之战栗的母虫嘶鸣。
在嘶鸣声中，有人痛苦难忍地哀嚎, 有人捂着头难以承受地蜷缩身体, 还有人在短短一分钟内，褪去人形, 恢复本体后变成没有理智的荒兽。
光源被黑暗缓缓吞噬, 脚下覆着厚软的白色骨沙，当光源照射在骨沙上时, 还能隐约窥见些没有来得及风化掩埋的破碎骨骼。
行走到黑暗中心，巨大的光源矗立在高塔之上, 将深渊里本不该存在的人为建筑区照射得亮如白昼。
密密麻麻撕碎荒兽大口吞食的恶心幼虫，在光源旁边一边被幼虫喂食饲养，一边不断产卵的小山般巨大母虫正在缓慢蠕动……
但最引人注目的, 是那些装备着武器一层层站在高塔上的执行者们。
他们穿着让全联邦信任心安的制服, 嬉笑着百无聊赖地欣赏虫族的进食，甚至接近拍摄视频的闯入者, 说出那些足以让人惊掉眼球的话。
这些视频是在星网上传播的, 有人用光屏进行播放，也有人喜欢将精神体和星网衔接, 然后进行沉浸式观看体验。
于是才看到中途, 就有极大一部分因为精神力受到巨大冲击，不稳当所以被星网的保护机制强行弹出下线。
母虫的嗡鸣是一次, 亲眼看到人形流放者变成荒兽是一次，拍摄者第一次直面巨恶心的幼虫又是一次。
接下来不断的被迫重复着登入和登出的行为，一面惊骇于视频里所要传达的信息，一面又因为精神力频繁被刺激而头晕呕吐……
但他们仍然坚持下来了。
就和当初咬着牙也要走到最后, 哪怕豁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5号一样，他们也很想知道，这一切巨大的阴谋背后，站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谁敢藏在深渊里饲养母虫制造源源不断的虫族？是谁在不断的将“人”变成可供虫族杀戮吞食的荒兽？又是谁竟敢和全联邦为敌？！
当议员们投影出来时，所有人不禁一片哗然。
这都是谁？
他们怎么敢？
作为联邦的最高掌权者，作为联邦的脊梁，被全星际赞誉信仰的标杆……
他们竟然就如此轻飘飘地讨论着一个活生生的天才的归属，他们口中的“活体”和“克隆体”都是什么？
并且看着这些高高在上的议员们熟稔的姿态，明显这绝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那么在这之前，到底有多少类似的天才惨遭他们的迫害，成为被拍卖的一员？
这一切就已经足够让人震惊到眼珠子都脱眶而出了，可残酷的事实从来不会给人暂缓情绪的机会。
拍摄者最后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才是真正吓得观看者全都齐齐掉线，并且许久都难以清醒的罪魁祸首。
看着已经结束重播的视频，但凡是观看的人都双眼茫然没有焦距地望着某个点发呆，大脑中一片空白。
布里安将军……是虫族？！
这怎么可能呢？
可如果他不是虫族的话，又该怎么解释他和那些议员沆瀣一气的行为？
可他要真的是虫族的话……那联邦怎么办？被第二军团驻守的星球该怎么办？
布里安将军又是什么时候被虫族所替代的？联邦中这样替代别人身份却没被发现的虫族到底还有多少？
谁也说不清，于是越想越细思恐极，也越来越人人自危。
他们一边防备每一个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防备亲人朋友，一边在星网上疯狂地参与讨论发表一应质疑或惊骇的言论。
可直到全联邦都因此沸腾混乱起来，公民们也没有等来布里安将军和议会诸位议员们的澄清声明。
他们仿佛已经默认了这一切，没有任何人出面给予民众任何有力的辩解。
这样沉默不否认的装死态度极大程度的将民众们慌乱愤怒的情绪放大到了极致。
于是从一个多月前就混乱的联邦，一夕之间便陷入了更混乱的状态。
民众们震声质问，当权者沉默不言，还有很多簇拥者抨击民众的不理智，坚决信任议员们一定是被污蔑或被虫族所控制，其中也不缺乏浑水摸鱼者火上浇油，希望将事态扩展得更加严重。
但唯有一点，全星际数千亿公民是默契地达成了绝对统一的。
——请求关押布里安并验明他如今真实的身份。
种族多样性自然滋生了生物性格多样化，但那些疯狂的不理智的声音全都被淹没在绝对一致的浪涛之下，翻不起一点水花。
毕竟但凡是一个理智清醒有基本三观的成年人，都很清楚地知道虫族对于整个联邦而言的巨大危害性。
虫族是个“不挑食”的种族，它们繁衍速度极快，精神力攻击平均数值远超其它种族，也有专攻体能和其它方面的阶层虫族。
它们整个种族最大最大的特性，就是什么都吃。
一个拥有生产力的母虫所带领的完整虫群，能够在不到一年时间内将一颗繁荣的星球变为一个纪元内都难以重获生机的荒星。
这个种族无论是对于高级智慧生命还是对于低等智慧生命，又或者是对于整个宇宙而言，都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是难以灭绝的毒瘤。
那些年虫族就像是覆盖在联邦头上永不散去的厚重阴沉的乌云，黯淡的让联邦很难窥见一丝属于未来的天光。
后来好不容易将头顶的这片阴霾打散，联邦才刚获得六年喘息的时间，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们，他们最尊敬崇拜的将军阁下，其实早就已经被虫族所代替了。
在他的布置下，虫族不仅没有灭绝，还在所有人都难以发现的巨大深渊中肆意繁衍壮大，并且无声无息地隐藏在了联邦之中。
试问谁能接受？！
联邦和虫族永远不共戴天！
就算是布里安，在查清他真实身份之前，也绝不会有人再愿意为他说哪怕一句辩解的话！
“如果他真的是虫族，那我们原本的布里安将军，是不是早就被害了？我们这么多年都在把一只恶心的虫子当成将军崇拜！”
“我已经吐了好几次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我现在听到门外响起的脚步声都寒毛直竖，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人还是虫！又会不会趁我不注意就露出真面目把我撕碎吃掉，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崩溃了！！！”
“审查布里安啊啊啊！！！我不能容忍一只虫子代替原本的将军那么多年，我们已经失去唐安将军了，现在告诉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布里安将军也被虫子害死了……那以后还会有谁站出来保护我们，给予我们最大的心安？”
“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一开始……我们不是只为了观看流放者们艰辛的生活吗？为什么半年不到，整个联邦都变天了？”
“楼上的，不要天真了，你到现在还没有明白吗？那些所谓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流放者，其实只是当权者圈养起来以供挑选的[活体]而已！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被泼了洗不清的脏水，被我们肆意指责谩骂，但要不是他们，我们可能还陷在阴谋里无知无觉，直到某一天彻底成为虫族的食物之一！”
“呜呜呜呜呜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前不该骂他们那么多难听的话，我不知道他们是被冤枉的，那几个议员的嘴脸真的好恶心，我真是要恨死他们了！为什么要帮着虫子来残害我们啊？他们为什么还不赶紧去死啊！！！”
“我在的星系又出现了战争，上一次搬离这里的时候是因为虫族，六年前搬回来，本以为从此就能永远远离战争和可怕的虫族，但没想到……才仅仅只过去六年而已。”
“必须审查，我不信整个联邦高层都烂透了！一定还有人能够制裁这些人的，否则他们早就肆无忌惮不需要偷摸藏在深渊里做这些事情了！”
“顺便也好好查查裁决司以及幼崽出生率和死亡率的问题吧，自从那天那个流放者说过之后，谁还不知道这其中藏着巨大的阴谋呢？我只希望结果不要太难以接受……”
“…………”
联邦的确在一夕之间陷入了极为糟糕的局面，但放大至整个星际来看，又好像并没有过分的难以挽回。
因为就算是被布里安所掌控的第二军团，在他可能是虫族高阶智虫这个消息发酵后，也不再和往常那样对他言听计从，令行禁止。
联邦军团里谁不是从军校一步步坚定不移走过去的？
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比普通公民更为严苛，人生前二十几年，守护联邦，守卫公民的绝对信条就一笔一划地深深刻在了他们的骨血之中。
他们成为军士，成为执行者，成为所有为联邦公民服务的军方力量，为数千亿鲜活的生命负重前行。
这是绝大部分军士都甘之如饴的，因为他们守护联邦的同时，自己的亲人朋友，也在被同伴所守护着。
第二军团里不可能全是勇敢坚毅的军士，裁决司里也不可能全是永不堕落的执行者，但他们的占比一定极重！
所以当消息被每个人都知晓后，第二军团的军士们就算是被守护的公民充满愤怒的，不理智的咒骂敌视，他们也只是挺直了脊背，将这些人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然后向自己接到虫族命令的战友同伴举起武器竖起护盾。
我得保护身后的人，因为一定也会有人向我一样坚定地保护更多的人。
那些被保护的人里，很有可能就有我的家人。
这样一来，就算我为了身后的人付出性命，牺牲也只会令我心安。
不仅仅是第二军团和裁决司。
还有第一和第三军团，他们在第一时间就抽调了人手将首都星完全围住。
有序地撤离公民，搜寻可能存在的隐藏虫族，以及对藏匿起来的布里安和其他议会成员进行逮捕和审查。
这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快速进行着，秦月等人也尽可能将混乱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没有让其扩展出更恶劣的影响。
他们的反应之快，总让一些聪明的人觉得着一切并不像是措手不及突然发生的，更像是筹谋已久，将猎网完全铺开藏好，只等这一刻了。
但最让人想不通的，也是对布里安智虫身份有疑惑的一点，是为什么藏在联邦的那些成年虫族，都过去这么久了却没有任何反应呢？
星网上根本没有哪怕一条被虫族攻击的信息。
就好像虫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可a-99垃圾星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幼虫也不是假的呀，有幼虫就有成虫，可垃圾星上的成虫……都去哪了？为什么不攻击？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5号摊手摇头，站在高塔上对着光屏对面的人耸肩：“你们也知道，我不懂什么生物医学，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些虫族到底为什么不进行攻击。
总之从那天小葵的精神力离开后，那些幼虫就再也没有攻击过那些荒兽了，这几天反而是那些荒兽疯了一样粘着幼虫到处跑。”
说着，他敲了敲栏杆，转身拿着星环往另一个方向走：“我还是带你们去看看我刚发现的东西吧。”
他让3号等人看的是一间深埋深渊地底的很大很大的实验室。
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这里面一个执行者或是研究员都没有。
全是机器人。
“我第一次下来的时候差点就被攻击了，幸好躲得快，然后拜托了星辰的帮忙，把这些机器人都强制休眠了。”
5号边说，星环边一一扫过这间实验室里这些安静休眠的机器人们。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个巨大的培养皿。
它们更像是一个个巨大的位于母体中的胚胎，但这个胚胎是近乎透明的，里面孕育的也不是什么没有发育完全的婴儿 。
“这些都是克隆体。”8号一眼扫过去，笃定的得出结论。
5号点头：“没错，全都是克隆体，我还在里面发现了g-42和其它我们早已经牺牲的人。”
g-42号是红蜥一族的，极其善于在沙漠中生存，但他也是所有流放者里死亡最早的人，因此5号和其他人都对g-42有点印象。
他化成人形后的皮肤也是类似于图腾般的怪异模样，但在培养皿里发现的g-42号，却是一只还在沉睡的红蜥。
5号之所以会认出他，是因为培养皿上面有他的基本信息，其它培养皿上也有属于某个克隆体的信息。
“你们知道这个底下实验室有多大吗？”5号忽而问了一句。
3号打了个哈欠，困倦地直言：“别卖关子了，能搞出那么多荒兽，这地方估计比我们现在看到的要大很多才对。”
他说话间，5号已经如入无人之境般地拉过一个机器人，用它身上的[钥匙]打开了眼前的一扇门。
门内是一个操控室。
说实话，这总控室可比1号安全区里的总控室大多了，也豪华先进多了。
3号环视了一眼，就忍不住伸手拽过在旁边探头探脑的诺奇，把他往光屏前一怼：“看看，这才是操作手该有的主场，你以前待的那叫什么鬼地方？”
诺奇：“……”
我好歹还有个总控室呢，您难道不是更惨吗？
5号专精机械，在总控室进行一些简单的操作还是不难的，因此他很快就调集出了这个操作台所链接的所有监控点。
密密麻麻的光屏出现，光屏里又是密密麻麻的培养皿，培养皿里还有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各种生物体。
是非密恐人士看了都会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程度。
5号认真看了几眼后，调出其中一个光屏，不断地放大。
于是3号等人就被迫看到了几台培养皿上忽而亮起绿灯，里面的克隆体也睁开了眼睛，茫然的被推出培养皿，眼神空洞，和那些被小葵故意绞碎精神海的执行者表情没有什么两样。
“不对！”8号忽然皱眉，看着这些克隆体，喃喃道：“一般而言，正常的克隆生物是由胚胎正常长大的，就和它的本体一样需要从小长到大，可这里为什么都是成年体？”
“看这里就知道了。”5号动着手指将画面放大。
培养皿后面还有一个特殊装置。
“这是促进细胞急速增长分裂的药剂？！”8号的眉心已经皱得快要能夹死一只苍蝇：“这也说不过去，就算是有药剂，也不可能……”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盯着那个特殊装置里的药剂，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母虫，他们一定往里面添加了母虫体内的东西，否则不可能让普通生物体的成长速度和幼虫持平。”
要想达成双方生长的平衡，普通药物是不可能做到的，那就只能是以母虫为枢纽，让这些克隆体从还只是一个细胞体开始，就不断的被催熟。
只有这样，才能供给得上虫族对能量食物的需求。
但这背后需要多少金钱和物资？
“难怪布里安把我们当成活体进行拍卖，他不光在用联邦的资源供养这些虫族，还在不断地用我们和其他人进行大笔交易，这样才能勉强将虫族藏在这个深渊里，保证母虫生产，也保证幼虫能够正常快速成年。”
3号说着说着，不禁被布里安敛财饲养虫族的手段气笑了。
难怪虫族会安安分分待在那个深渊里，六年多都没有和流放者碰见过一次。
比起自己辛苦觅食，有人无限制地饲养供应食物，不是更安逸吗？
可他妈饲养一整个虫群要耗费多少金钱和资源？！
布里安饲养了整整六年还要多，可一个a级星球也只够一个虫群繁衍一年而已！
在这六年里，联邦……该被布里安掏空成什么样了？
就他妈没人能发现吗？！任由他这么肆无忌惮的养着自己的虫群？！
想明白着中间到底会损失多少后，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自己心脏都在抽抽地疼。
这还只是一只智虫而已……母虫不可能只产下过一只智虫，那其它的智虫……又在暗地里搞过多少事情？
这一切就像是一团乱麻一样绕在每个人脑袋里，把他们的思维都绕打结了也不可能一下子轻松解开。
所以他们只能尽快恢复联邦的基本秩序，然后倾尽所有力量来排查虫族相关的隐患。
“我们现在已经不是流放者了，秦月将军和宋臣阁下等人都在等着我们回去，回到自己原本的职位上，为他们减轻一些重担。”
听到6号的声音，8号垂眼想了想，对唐瑾明点头：“唐老大，我也必须要回去才行，我被捕前的实验已经有了大致结论，现在我得回去继续进行实验，等联邦初步稳定后，关于幼崽生育率的问题，也该就此提上日程了。”
全联邦都知道当初紧急出台的不能堕胎鼓励生育的律法是被急迫现实逼出来的畸形产物，当时他们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所以明知道这条法律的出台会造成多大的社会混乱，也依旧咬着牙不顾所有人反对地通过了。
但它就是畸形的，就是该被废弃的，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这一点也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
所以8号的实验，将有极大可能动摇这条律法，并且让它彻底消失在联邦的历史长河之中。
“那就回去吧。”唐瑾明下了最后的决断。
他们不会再背负流放者的罪名，也不再是公民眼中背叛联邦的通缉犯。
当秩序重新稳定后，他们会是行业的领头者，会成为新的标杆和荣光。
或许也会被写进联邦的历史之中，那些笔墨书写他们曾经的荣耀，书写那六年在垃圾星上的隐忍坎坷，再将那段漆黑到不见微光的过去与他们明亮的未来作对比。
最后发出感慨，也令世人时刻警醒。
不过历史就是不断阵痛的过程，他们不能够在短时间内让一切沉疴都被治愈，也做不到让所有动乱和隐患都彻底清除。
虫族，智人，星网，联邦……
未来还有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星河之下还潜藏着诸多的阴暗。
内忧和外患，从来就没有真正尘埃落定的一天。
他们只能拼尽全力做自己该做的事，然后成为历史书里被翻阅学习的某一页。
而支撑他们这么做的理由，也很简单。
——只是为了能将属于他们的小葵花，移栽到更丰沃的土壤之上，让她能够在温暖的阳光和皎洁的月光下健□□长。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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