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下午出了太阳, 阳光将积水蒸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酸涩苦味。
地面干了,大家开始试探性地出门,乔青青一家跟浓雾时期一样非常谨慎, 加上不缺物资, 哪里都没有去。
罗市长连续加班数天,精神非常差, 但他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好歹酸雨停了, 要是像几年前水淹全球的雨水一样,那真是所有人都不用活了。
他刚签了一个救灾文件,靠着椅背休息, 可是棚户区那边的惨剧让他没有一刻安宁。想起那些数据, 那些报告上寥寥几句的陈述,他明白现场一定非常惨烈。幸存基地的建设, 是多方团结、多方博弈、多方制衡之下的结果, 短时间内他无法随心所欲。
他知道棚户区的幸存者, 是想要离基地近一点才在那里搭建棚屋落脚,他也想让每个人每户人家都能有房可住, 可那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基地里空房子的出租和售卖产业,牵扯着许多条利益链, 重建集合了很多人的力量,建成后他就受到了多方牵制,无可奈何啊!
正叹着气,忽然门被敲响, 没等他回应谈建岭就进来了。
心腹秘书从来没有做出这么没有分寸的事情,罗市长坐直了,皱眉:“酸雨又下了?”他看向窗外, 外面没有下雨的迹象,太阳光暖融融的,他松了一口气,可随后心又悬起来。
不是酸雨,那还有什么事情让谈建岭脸色大变。
谈建岭呼吸急促,他手里拿着一叠信:“罗叔,我有一件事跟你报告,这些信好像是预言信!里面预言了浓雾和酸雨,虽然没有说明时间,可是能够在浓雾和酸雨降临之前提出来。这就足够惊人了!”
“什么?预言信?”
“是,您看一下,应该是同一个人寄来的,字迹相同,信封信纸也是一样的材质和外观。”谈建岭将信递给他。
在罗市长拆信时他继续补充:“这些信,这几年一直往市长信箱里寄,您也知道,市长信箱每天收到的信非常多,居民们有很多关于建设的建议和生活工作上的诉求,这十封信就在里面,一开始被小陈以为是恶作剧都筛出来了,市长,这也是我的工作疏忽,我身为小陈的上级,我应该定时亲自复核市长信箱的,我愿意接受惩罚。”
罗市长没说话,他一封接一封地拆,脸色越发难看。
这十封信的落款时间都不一样,最近一封来自一个月前,但这些信的内容完全一样。
“罗市长你好,在经历了暴雨、寒冷和高温之后,未来还将会有浓雾、酸雨、永夜与地震,在地震之后,我不知道天灾末世是否走到了尽头,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将我知道的告诉你。浓雾中有损害人体的虫子,虫子不喜欢白醋,浓雾会持续一年左右。之后是酸雨,酸雨会腐蚀世间万物,时雨时晴,请不要在雨停时放松警惕,持续一年左右。永夜则是太阳消失,昼夜不分世界均陷入黑暗,持续两年左右,在太阳升起那一天,大地震会摧毁一切。灾难持续时间只是大概,极有可能会有所变动,我无法给出确切日期,希望您能提前防备,做好准备。”
每封信都是这么写的,看得罗市长后背发凉,短时间内失去言语能力。
听谈建岭请求受罚,他伸出手做了个暂停的姿势。
“……先别说那个,这些,是怎么发现的?”
“浓雾来之前小陈就生病了,后来又吸入了太多雾气,身体一直不好,是您批准他在家养病的。下酸雨时,他终于想到这些信了,不再认为那是恶作剧,可惜酸雨没停,他没办法通知我,直到昨天,他妻子来我家告诉我这个消息,我连夜去翻找盛放市长信箱里信件的仓库,找到了这些信——”谈建岭从未这样自责过、自我厌弃过。
在小陈生病后,市长信箱就没有人负责了,他手头的工作实在太多,他太忙了!
可他心里也明白,忙碌是借口,他只是觉得市长信箱没什么要紧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满,都有自己的“意见”和“建议”,如果花费大量时间在满足某些人的“愿望”上,那不是本末倒置了么?只要他辅助罗市长好好工作,他们整个团队一起将幸存者基地建设得更好,那么民众的日子就能过好。日子过好了,自然就不会有什么不满了。
那叫着眼大局,那叫统筹全局。
之前谈建岭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小陈病休后,罗市长偶尔想起来市长信箱,他就随便从里面拿几封出来给罗市长看。在他看来罗市长心太软了,对比之下于靖深则是心太硬,他们两个人能中和一下该多好?
但一切都在听小陈的妻子说了那些话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谈建岭必须为自己的骄傲自大付出代价,此刻他的心被愧疚与羞耻填满。
罗市长叹气,没想到自己一向器重的秘书会做出这样阳奉阴违的事情,他心中非常失望。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这些信,你能保证不是近期的恶作剧吗?”他紧紧盯着谈建岭的眼睛。
谈建岭掌心冒汗,他肯定点头,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昨夜整夜没睡开始翻找,翻找后又开始核实,核对了小陈以前的工作报告,确定了第一封信的确是在两年前寄来的。两年前,预言信就成功预言了浓雾和酸雨。
看他点头,罗市长已经彻底相信这些预言信的真实性了。后面的永夜和大地震,他暂时没有精力去关注,他先看酸雨那一项的提示——时雨时晴?什么叫做时雨时晴?
现在大家都以为酸雨过去了,外面活动的人那么多,再来一次酸雨的话,那不就是重复一个星期前酸雨降临时的惨剧吗?
“立刻发布紧急广播,让居民们居家避灾,暂时不要外出!你把桂阳给我喊进来!”罗市长的手指死死抓住信件,“时雨时晴”四个字被他的手指压住折痕。
谈建岭应声而去,罗市长看向窗外。他的视线仿佛穿过高低起伏的建筑落到地面上,地面上有无数的车辆运载着伤者、物资,努力地串联起停滞的幸存者基地,为其续命续航。视线往上,还能看见从叶山飞出来的飞机,同样承担着各种重要职责。
可如果酸雨突然落下呢?
罗市长不敢想象!
桂阳在一分钟后进来,他给贵阳下达命令:“帮我连线叶山总指挥处!”
现在的通讯设备,需要专人维护,启用更是十分麻烦。贵阳应下,罗市长拿出钥匙打开办公室里另一扇小门,让他进入通讯室。
平安社区里,乔青青正在翻找空间里有没有材料能补鞋子。
邵父和陆平跑回家来,鞋底都被地上的雨水烧坏了,他舍不得丢掉,想着补一补还能穿一阵,乔青青便帮她找材料。
耳边忽然传来嘶嘶嘶的声音,她抬起头。
“好像是广播,广播坏了!”乔诵芝走到窗边往外看,“是坏了,滋滋响好刺耳啊,听不清说什么。”
“我听听看。”乔青青也走过去,隐约认出一个字“返回”。
“返回?”邵母奇怪地说,“返回是什么意思啊,好奇怪。”
乔青青心中一动,看向邵盛安,难道是那些信终于被采信了?
在新社区安定下来后,乔青青就开始给市长信箱投递信件。明面上是投感谢信,但其实她每次都投两封,和感谢信一切投递进去的,还有一封预言信。除非信箱里有监控,不然的话那些信怎么验都验不到她身上来。
浓雾时,她就看出来那些信没有引起重视,不然的话在最新一批的居家防护救援物资里,就该有白醋了,或者说,在浓雾袭来之前基地里的醋厂就该扩大生产了。
“可能是我们这一头的广播被酸雨烧坏了,我到10栋那边看看,那边的广播可能没坏。”
邵盛安当即去换鞋,乔青青跟上:“我也去!”
夫妻俩跑下六楼,往10栋那边去,跑到15栋时就隐约能听见10栋那边广播的动静了。
“……根据专家预测,再次下酸雨的可能性很大,请各位居民尽量避免户外活动,返回建筑物中避灾……”
听到这些后,夫妻俩就没有继续往前,而是折返回家。
路上,两人小声谈论。
“是不是那个——”邵盛安也是这么猜测的。
“有可能,看后续怎么发展。”
回家告诉家人这个消息后,邵父邵母都很震惊:“不是,酸雨还可能再下吗?那让人怎么活哦!”
“天台上都被酸雨烧出好多个小坑哦,我都害怕再下几天,七楼天花板都要被烧破了。”邵母担忧道。
“飞飞种的菜也被酸雨淋得变成黑黑一团了,还好他现在没精神没去看,不然的话肯定要哭的。”邵父忧心忡忡。
“七楼天花板很厚,之前为了避暑还铺了很厚的隔热层,暂时不会有问题,如果真的出现问题我们可以搬到六楼住。困难只是暂时的,挨过这段时间就好了,这段时间就当在家里休假。是青青?”
乔青青点头。
其他人在听到广播后反应各不相同,有人匆忙归家,有人站着原地指天骂地,有人质疑,有人喊叫,有人躺在病床上,感受着身体的痛苦,闭上眼睛流下眼泪……
活着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本能,吃饭睡觉呼吸。但活着有时候又非常困难,各种拦路虎接连而至,跨过一道坎儿又有一道坎,好像永远到不了尽头。
后来,邵父还是将那双鞋子补好了,他将鞋子穿上,走了几步,还原地跳了几下:“这不是还能穿嘛,等坏了我还补,一直坏我就一直补,我就不信了!”他的语气恶狠狠的,说的时候瞪着天,也不知道他说的不信,是指鞋,还是指别的什么东西。
在家避灾的日子,再次开始了。
他们一家再也没有出门过。倒是有人来家里找过乔青青,问她有没有药,能不能给家里人看伤。轻症的,乔青青尽力都给看了,重症的她是真的没有办法。
她慢慢地开始理解,当年魏医生站在病房外面时,看似平静的神情下,压抑着多少无奈与痛苦。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就硬若磐石,她见多了那么多挣扎,那么多死亡,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对死亡这个词免疫。可事实是相反的,重生这些年来,每一个挣扎着要活的生命在她面前逝去,都带给她细密绵长的痛苦。
她觉得自己在变得脆弱,可她的生存本能却在告诉她,这也是她走向另一种强大的过程。
邵盛安在听她皱着眉头,茫然地诉说自己的困惑后,眼中却有了欣喜的泪光。他认真地告诉乔青青:“你的直觉没有错,青青,心软不是一件坏的事情,遇到坏人的时候我们也不曾留情呀,狠心和心软并不矛盾,我不希望你对死亡习以为常,虽然我们已经见到太多死亡了,但我希望生命在你眼中仍是珍惜可贵的,这样你才能更珍惜你自己的生命啊。这就是一种强大,我真高兴啊。”
这番话让乔青青愣了好久,良久她才红着眼睛,轻轻点头。
酸雨消失后的第四天,在罗市长应对多方压力险些无法招架时,酸雨突然再次降临了。
街道上没什么人,广播连日播放,大部分人都没出门,少数一些外出的人,在酸雨到来时凭着第一次的经验快速躲避。
运送居家避灾物资的车子快速前进,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对酸雨毫无办法,它们很快将挡风玻璃啃咬得坑坑洼洼,雨刷刮不动了,驾驶员的视线严重受阻。
“坐稳了!”驾驶员看准前方建筑的方向,加重踩油门。
车子冲向建筑,顺利漂移卡在门口。
“把货物卸下去!快!”
高层会议的长圆桌上,散落着各种材料和文件,刚才还剑拔弩张的高层们此时都站在窗边,神情复杂地看着窗外。
桌上,有几张信纸随意散着,罗市长坐回去,看着上面的“时雨时晴”四个字叹气。
“预言信再次被验证了,那么接下来我们得讨论一下,永夜和大地震了。”
平安社区里,下雨时乔青青正在做俯卧撑,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停下锻炼,抓起毛巾擦汗,走到窗边去看。
那雨刚下时很小,慢慢地雨势变大,有些雨水飞溅到窗户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乔青青将窗帘放下,去卫生间找邵盛安。
“盛安,下雨了。”
“我听见了,天台上没有晾衣服,不用担心。”邵盛安正在洗被单,闻言头也没抬,“一会儿被单拧干点晾客厅。”
邵盛安太淡定了,乔青青笑了:“行,我帮你拧。”
晾好被单后,两人下楼去。
邵盛飞的身体已经好全了,这几天邵父重拾种菜大业,邵盛飞鼎力支援,日子还挺充实的。
虽然再次下酸雨让人心情低落,但广播喊了几天,大家心中早有准备,再抗拒也只能接受。
乔青青和邵盛安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六楼陪伴家人,第二次酸雨的日子里,邵父重新将蔬菜种子培育出芽,偶尔看着盆里的小嫩芽,这绿色的勃勃生机让乔青青很喜欢。
她除了锻炼、学习,就是整理空间。
几年下来,空间物资进进出出,有的包装拆封了,有的被放乱了,她偶尔取东西的时候才会收拾一下,距离上次大整理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空间又有些乱。
大整理时,她对着当初采购的长而密的清单进行核对,记录好消耗。
“喝奶茶吗?”她拿出半桶奶茶,这东西空间里太多了,当时自己买材料做的,便宜实惠,自己调好的奶茶等饮品成品空间里一桶一桶堆着,前阵子浓雾伤害身体,哪里有心情喝奶茶。
“我要喝我要喝!”邵盛飞第一个捧场。
邵父邵母和乔诵芝三人年纪大了些,乔青青不敢让他们喝太多,只给他们每个人倒了一杯。
“真甜,好喝。”邵盛安轻轻跟她碰杯,乔青青笑着喝了一口,觉得那股带着茶香的甜味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还没有整理完,酸雨毫无预兆地停了。
许多人靠在窗户往外看,乔青青看见窗户外的墙面被腐蚀过一道道坑洼,外墙上的排水管也蚀迹斑斑,楼下大概有一节排水管破了,雨水滋滋往外喷。
“排水管坏了,那以后楼顶的雨水怎么排下去啊。”邵母问。
邵父说:“就直接往下流呗,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邵盛安却说:“一会儿我们得上去检查一下七楼天台的排水口情况,尽量做一个引流的装置,不然的话我怕天台积水倒灌进七楼,那就完了。”
“哎哟这还真的是个大问题啊,我先去找工具!”
“看啊!飞机!”邵盛飞忽然大声喊。
众人朝邵盛飞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远远几颗黑点在移动。
“是飞机,怎么会有飞机呢?”乔诵芝困惑。
乔青青说:“有可能是在派送物资,毕竟雨刚停,路面还不能行车,飞机是最快的办法。”
早上雨停,可惜这一次没有出太阳,地面仍湿漉漉的。
不过空中的飞机好像越来越多了,来熙城几年了,乔青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飞机,上一次见到飞机群还是在花城,等后来物资船遍布,飞机就比较少见了。
中午时,那些飞机终于开始靠近平安社区的方向,这下子能看得更清楚了,它们果然是在投掷物资,乔青青能看见一个个箱子被丢到建筑顶楼。终于,到傍晚时物资投掷终于轮到平安社区,五架飞机像飞鸟一样掠过,先丢物资箱在隔壁楼顶,然后咻一下飞到他们这栋楼上空。
头顶传来闷响,乔青青他们对视着,都觉得这幅场景很眼熟。
“是不是空投物资到我们楼上了?”邵母忙提议,“我们上楼看看呀!”
楼上,邵盛安和邵父正在收拾排水口,将天台上的积水排掉。在察觉到飞机掠过头顶时,邵盛安拉着邵父躲开。物资箱落地的动静特别大,一听就知道里面肯定装满了物资,好在天台被他们清理干净了,物资箱落地时不至于溅起酸雨水花,不然的话他们两人站在天台上就该遭殃了。
乔青青他们上楼时,正好遇见邵盛安他们抬着箱子下楼。
这幅画面让她想起了当年在花城金源小区的时候。
他们一家对物资箱实在太熟悉了!搬下来后熟练地打开门将箱子放到楼道里,等底下的住户找上门来。
池玉秀打开门询问:“我听见老大一声响,上楼没看见东西,原来是掉到你家了。”
602的住户最先赶上来,激动地要拆箱子,邵盛安拦住了。
“你们不是要私吞?”
邵盛安也不生气:“应该是一栋楼分一个箱子,等楼下其他户人家都派代表上来了,再一起拆。你要是着急,就下楼去喊人,让大家尽快集合。”
602住户悻悻然地在地上坐下。
楼下的住户陆续上来,有两户人家没来人,邵父还下楼去敲门。
“好像没有人在。”
邻居说:“这家人都在外面上班,好久没有回来了!”
另一个人也说:“他家也差不多,反正就差两户,先留着他们的份额就行了,我们这么多人就先拆了!谁有那闲工夫等他们啊!也不知道回不回来得来!”
箱子在大家的见证下拆开,里面只有压缩饼干和水。
“没有药啊?我女儿被那该死的雨烫得身上都烂了,怎么能没有药呢!”一人愤怒道。
“唉,可能是受伤的人太多了药不够用呢,成了,能有吃的喝的就不错了,我可不敢出门,要是前脚出门后脚又下酸雨可怎么办!来分,怎么分呐?”
“按人头平分,十四岁以下小孩子减半,可以吗?”
“我家孩子胃口可不小,凭什么就得减半啊?就按人头分,一个人一块压缩饼干!”
邵盛安也不在意,见大多数人都要求按人头分,那就分。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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