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肆九章 变故
一夜海风不停,海潮拍岸,无休无止。到天明时,风停了,细碎的波浪轻轻拍打着海边的沙滩,一切归于平静。
东方晨曦已现,朝晖渐浓,朝霞如浓墨重彩一般,瑰丽无比。
李徽携着谢道韫的手,并肩站在山崖上,看着东方的海面,等待着朝阳初升的那一刻。
终于,红日从海面蓬勃而出,刹那间,霞光万丈。阴暗晦涩的天地在这一瞬间被光明所笼罩,瞬间,万物都笼罩上了一层光辉,显得勃勃有生气。
“好美啊。朝阳初升,泽被万物。我还是第一次看日出,当真被震撼到了。”谢道韫轻叹道。
李徽点头道:“是啊。太阳是无私的。它只管将光热洒向大地,照耀万物。无论美丑贵贱,都能分得他的一份光和热。何等博大,何等宽仁。”
谢道韫转头看着李徽,嫣然而笑道:“你想当太阳这样的么?”
李徽摇头笑道:“我可不想。宽仁要有博大的胸怀,我这个人心胸不大。博大要包容世间丑恶,说好听点是一视同仁,说不好听的话,那其实便是一种漠然了。我做不到漠视世间的丑恶,我这个人虽非睚眦必报,但却也不会容忍恶行。”
谢道韫微笑道:“说的很是。正因如此,我们才是有血有肉的人。有痛苦悲伤,有七情六欲。也正因为有这些情绪,我们才是活生生的人。李郎,我有时候会陷入一种奇怪的感觉里,总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生活的这个世界都是一场梦。梦醒来后,也许我在另外一个世界活着,只是在那个世界做了一场梦而已。你说奇怪不奇怪?”
李徽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只是高纬度之中一个人操纵的傀儡呢?我们只是他操纵的一个玩具?他高兴了,便给我们安排好的生活和未来,包括姻缘。他不开心了,便会给我们安排劫难?”
谢道韫色变,神色有些惊慌道。
李徽大笑道:“你还真信了么?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其实,梦也好,傀儡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世界里我们在乎的一切,经历的一切。亲人朋友爱人,一切美好的感受,都是值得的不是么?就像……就像昨夜。”
谢道韫满面飞霞,嗔怪转头。
李徽微笑看着她,朝阳之下,谢道韫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光辉。蓬松散乱的头发也被阳光染成了金黄之色,她站在那里,闪闪发光。
谢道韫不是个矫情的女子,就像昨夜的欢愉之时,在极乐的高峰,谢道韫也没有像其他女子那样压抑自己。
“原来此事是如此的快活,我今日方知人间极乐,这三十多年白活了。”这是谢道韫在最欢愉的时刻说出来的话,令李徽瞠目结舌。
李徽并没有因为终于采撷了这朵大晋之花而洋洋自得。谢道韫越是表现的淡定,李徽便越是想要给她些什么,以补偿心中涌起的亏欠。只是李徽不知道自己能给予她什么。
“你该回城去叫车了。我们总不能在这崖上呆一辈子吧。莫偷懒,赶紧动身。我和小翠在这里等你。”谢道韫转头道。
李徽笑道:“呆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这望夫崖顶的小窝棚很好。比之高宅大院更令人留恋。”
谢道韫嗔道:“快去吧,莫要再说了。你瞧我这一身,蓬头垢面的。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待了。你若不去,我便和小翠去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李徽笑道:“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岂不成了望妻石了?这山崖改成望妻崖算了。”
谢道韫捂嘴葫芦。李徽已经笑着转身往崖口去了。
“我很快就回来,你们万万不要乱走动。”李徽下崖时叮嘱道。
谢道韫和小翠点头应了,看着李徽沿着山崖石阶往下行去。直到看到李徽安全的下到崖下,大踏步的往小道上走去时,谢道韫才转过身来。
“小翠,给我梳梳头吧。我头发乱了。”谢道韫坐在石头上道。
小翠答应一声,从包裹里取出随身携带的木梳子来,将谢道韫的长发打散,轻轻梳理起来。
谢道韫眯着眼看着大海,轻声道:“小翠,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小翠忙道:“小翠不敢。”
谢道韫道:“你是不是心里认为我不该如此?”
小翠摇头道:“也不是,只是……只是……我说不上来。”
谢道韫轻声道:“你也不必遮掩,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我其实也并不想和你解释,解释了,你也未必懂。……李郎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人,他和所有人都不同。我以前以为他和四叔很像,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没有一人能和他相比,他是独一无二的。我能遇到他,其实是我的造化。我本无成婚的打算,但我可没有打算一辈子不沾情爱之事。遇到他,我认了。”
小翠噘着嘴,鼓足勇气道:“小姐把他说的这么好,我却没看出来。他是占你便宜呢,又不能娶你。小姐可是大晋第一才女,就算岁数大了,还是大把的人可以挑。为何便宜了他?”
谢道韫笑道:“原来在你眼里,他是这样的。怕是在许多人眼里,都是这么看他的吧。我要告诉他这件事。”
小翠道:“本来就是嘛。就算……就算是小姐喜欢他,不计较什么。也不该在这破棚子里。小姐昨晚……可受罪了。我听到小姐喊疼了,他还是肆意而为……”
谢道韫赶忙制止,再说下去,自己真是要羞死了。昨晚意乱情迷之时,小翠在外边呆着,怕是全听到了。
“快别说了。不提此事了。小翠,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我很好。你不用生气。我真的很好。”谢道韫道。
小翠道:“小姐觉得好便好,小姐高兴,小翠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也不枉我一晚上冻得流鼻涕。”
谢道韫笑道:“好啦好啦,回去后好好赏你便是。对了,那件衣服,你收着了么?”
小翠轻声道:“收着呢。那上面有小姐第一次的落红,当然要……”
“莫说了,莫说了。收着便好。”谢道韫忙打断道。
……
仅仅半个时辰后,小翠便惊讶的发现,一辆驴车正从远处飞驰而来。那驴车正是昨日雇的那辆,李徽也坐在车上。
谢道韫讶异道:“怎地这么快?走回城去起码得一个时辰吧,这便到了?”
小翠道:“下去问问就知道了。”
当下两人小心翼翼从崖上下来,刚刚站在地面上,驴车已经到了近前。李徽跳下车快步走来。
谢道韫笑道:“你是长了翅膀飞回去的么?”
李徽忙道:“刚好走了几里路,遇到了那车夫前来。”
谢道韫道:“这个人还算有良心,总算想起来把我们丢在这里的事情了。”
李徽低声道:“倒也不怪他。阿姐,我们怕是不能回城去了。城里出事了。”
谢道韫一愣,忙问缘由。
李徽低声道:“那车夫昨日傍晚本来是要出城来接我们的,但是城门戒严,不让人进出。他打听了消息,说是盐司所属的中军兵马死了十几个,在射阳县的山野里被人杀了。抓了一对老夫妻,他们招认了。”
谢道韫惊愕道:“老夫妻?死了十几个士兵?那岂不是……岂不是那孙老丈夫妻两个?那晚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李徽低声道:“正是如此。我早该想到的。那帮押运私盐的没了消息,射阳湖便安排的船只没有装到货物,自然要来禀报。这边司盐都尉必派人去找寻。那孙老丈夫妻两个定是没藏好,被他们给捉了。那还不一问便问出来了。车夫说,城里画了图形,画了你我还有小翠大春大壮五个人的造影图形四处搜捕。那孙老头必是全交代了,还描述了我们的相貌。”
谢道韫担心的道:“那可怎么办?他们岂不是知道我们来了盐渎县了?客栈那掌柜定也认出来了。”
李徽道:“倒也没有。昨晚查了一夜,今早便开了城门。我想,他们定是听了我们五个人进城的消息,所以盘查的是五个人的行踪。大春大壮身材相貌太容易认,幸亏我没让他们跟着进城,否则眼下这里怕已经全是兵马围着了。只我们三个,倒是迷惑了他们。”
谢道韫点头,轻声道:“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回城了。”
李徽点头道:“正是,不能冒险。杀人的事情已经被他们知晓了,若被他们拿了,怕是百口莫辩。即便亮明身份也会有危险。所以我们不能回城。我本想暗查一番,现在看来,得正大光明的行动了。我们去城南小镇和李荣会合,之后大摇大摆的进城。暗的不行,便来明的。总之,我定要从他们口中分一杯羹。司马道子赚得,我便赚得。”
谢道韫轻声道:“你要如何做呢?此事若不慎,被琅琊王反咬一口,可就麻烦了。你手中可没有确凿的证据。”
李徽沉声道:“会有的。放心便是。我自有主张。走吧,赶紧离开这里,此处不宜久留。”
三人上了驴车,赶车的车夫连连道歉,说这一趟不要车钱,以示歉意。
李徽大笑道:“那倒不必了,车钱不但要给,还要给十倍。”
那车夫惊愕之极,以为李徽在说反话。但李徽说的是真心话。车夫这一耽搁,不但让自己众人躲了昨晚城中的盘查,还让他如愿以偿采撷到了大晋之花,自然是要重重的酬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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