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五章 淝水(六)
谢玄读完了苻坚的信,吁了口气沉吟不语。
苻朗沉声道:“谢将军,信你已瞧了,可否给本人一个答复,本人也好回复我大秦皇帝陛下。”
谢玄微微一笑,问道:“苻大人从何而来?”
苻朗一愣,顺口答道:“自然是从寿阳而来。你问这个作甚?本人要的是你的回复?”
谢玄呵呵笑道:“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苻大人,请回禀贵国皇帝陛下,就说这信上之事,我需要斟酌考虑。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便能决定之事,我要和众将商议。”
苻朗笑道:“你乃北府军统帅,一言可决,何必拖延。我大秦皇帝陛下给予期限,其实只是给你个台阶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去何从,并不难抉择。”
谢玄微笑道:“说的有理。但我总得给兄弟们一个好的归宿吧。这封信上语焉不详,承诺模糊,我怕手下众人不肯。苻大人,你们耐心等到明日辰时,便知端倪。”
苻朗点头道:“也罢,那本人便照实回奏。希望谢将军慎重抉择。告辞。”
苻朗拱拱手,举步往外走。谢玄高声道:“人来,护送苻大人离开,不得刁难。”
苻朗阔步往外走,忽然转身道:“对了,谢将军请转告李刺史,我已向我大秦皇帝陛下竭力举荐,他若肯归顺我大秦,必受重用。”
谢玄呵呵笑道:“你对李刺史倒是真的照顾的很。放心,我必会转告于他。”
苻朗离去之后,谢玄捏着下巴冷笑不已。谢琰和刘牢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阿兄,莫非他送来的信是来劝降的?”谢琰问道。
谢玄将苻坚的信给谢琰和刘牢之传看,刘牢之看后大骂。
“苻坚想的美,居然要我们投降。将军,你可别上当。咱们可不能投降胡人。早知这狗贼是送来这样的信,我便该一刀宰了他。”
谢玄微笑道:“你觉得我会投降?”
刘牢之道:“谢将军不是说要考虑考虑么?”
谢玄大笑道:“牢之啊牢之,你可真是个糊涂人。我不过是稳住苻坚罢了。起码在明日辰时之前,秦人不会进攻。前军还有半天一夜的准备时间。”
刘牢之想了想,一拍大腿道:“哎呦,还真是。他信上说了明日辰时,这岂不是透露了进攻的时间?这也太蠢了,哪有进攻之前将进攻时间透露给对方的。”
谢琰道:“那也没什么。以秦军的兵马优势,他们也不必遮掩。”
刘牢之道:“那可不同。知道和不知道是两码事。就算看到他们的兵马整军,也未必便是进攻。有可能是佯动,有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但现在,我们知道,明日辰时之后他们会真的发动进攻,这便是不同。”
谢琰低头想了想,点头道:“倒也有道理。”
谢玄呵呵笑道:“牢之说的没错。苻坚这是先礼后兵。他们就要动手了。在动手之前,自然要碰一碰运气,看看能否劝降我等。有枣没枣打两杆子。殊不知,却暴露了进攻的时间。今晚,让将士们吃顿好的,好好的睡一觉,也不必安排多少巡夜的,只稍加警戒便可。养精蓄锐,迎接明日大战。”
谢琰道:“阿兄,这是否过于冒险?也许这是诡计。”
谢玄微笑道:“苻坚这个人,极为自负。他自视为天下之主,又拥兵数十万在此,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他定会等到明日辰时才会下令进攻。”
谢琰道:“可是,对面是苻融领军啊。”
刘牢之道:“是啊。”
谢玄大笑道:“苻坚就在寿阳,御驾亲征呢。苻融怎会下令?否则苻坚来寿阳前线作甚?还不是要亲自指挥作战?”
谢琰和刘牢之讶异道:“阿兄怎知苻坚在寿阳?”
谢玄微笑道:“我问了苻朗,他从何处而来。他顺口便回答了是从寿阳而来。苻朗这种文官怎会在军中?那自然是苻坚在寿阳,所以才有苻坚的劝降信送来。苻坚就在寿阳无疑。”
谢琰和刘牢之恍然大悟,之前谢玄确实问了一嘴,两人都没意识到其中的深意。原来谢玄是要探知苻坚在何处。那苻朗压根没意识到这一点,顺口便说了出来。现在一想,苻坚必是在寿阳了。
“可惜,对方兵马太多。否则率一支兵马攻入寿阳,抓住苻坚,那便是天大之功了。”刘牢之咂嘴道。
谢玄呵呵笑道:“牢之,这你便不用想了。不可能成功。不管怎样,苻坚亲临前线,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有的时候,御驾亲征可激励士气,但有的时候,却也会干扰前线主帅作战的决策。苻坚或许是后者,因为我从未听说苻坚有什么领军作战的才能。他若插手作战之事,或许是我等的机会。”
……
七月初七,民间乞巧节。
自汉代以来,便有此节。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故事也早已流传。
有诗为证,诗曰: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在大晋民间和士族之间,乞巧节也甚为流行。女子当日以穿七孔针于襟镂之上。又食七巧果,点荷花灯,染凤仙花指甲等等。这一日喜鹊为祥瑞之鸟,有的地方悬肉食以枝头,让喜鹊们吃饱喝足,晚上好去为牛郎织女搭鹊桥相会。
总之,七月七日是一个期盼美好和和美团聚的节日。
但就在这一天,秦国和晋国在淝水的决战拉开序幕。
辰时时分,淝水两岸已然是旌旗招展,鼓声如雷。苻坚没有等到谢玄要投降的消息,心中恼怒之极。下旨发动进攻,誓要将北府军碾为齑粉。
从辰时开始,秦军南中北三路大军便挺进淝水岸边,开始准备进攻。调集而来的数千艘大小船只以及竹排木排等渡河工具已经停靠西岸。
今日淝水两岸没有鹊桥,秦军和晋军的相会便只能靠这些渡船来进行了。而且,这种相会也绝不会是情意缠绵的相会,而是你死我活的血腥搏杀。
巳时正,苻坚亲自擂响了进攻的战鼓,随着鼓声和号角声的轰鸣,第一批上万秦军登上了船只木排,开始向着淝水东岸发动冲锋。
刘牢之率两万前军早已挺进河岸堤坝工事。所有北府军将士都已经就位。眼见千船竟渡,河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敌人进攻的兵马的场面,众人也颇为心惊。毕竟这么大的进攻场面,横跨淝水七八里河道宽度的强渡的场面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果然,战斗一开始,便是这种令人惊骇的大场面。
但北府军将士们虽然心中惊诧,甚至有些恐惧,手上却没有丝毫的手软。八千命弓弩手已经做好了射击的准备,另有一万多名前军将士也做好的阻止敌人登岸的准备。
淝水并不宽,即便是最宽处也在箭支的射程之内。事实上,秦军登船的那一刻,北府军东岸的强弓便可以射到秦军兵马身上。但是他们没有动手,那种射击既无精度也无力度,更不是最好的杀伤时机。最好的杀敌时机在船只抵达河中心位置的时候,那时候它们只能被动挨打。正所谓,渡河未济,击其中流。
所以,北府军没有出手,他们在耐心的等待。
但是秦军先动手了。一声号令之后,西岸秦军数万弓箭手以及大量的床弩弩车开始了射击。密密麻麻则的箭雨宛如乌云一般从西岸的天空跨越淝水上空落在东岸。箭支太过密集,以至于在飞过淝水上空的时候在水面上掠过了一片黑的的倒影,甚至在一瞬间遮蔽了日光。
无数的羽箭落在东岸堤坝工事前后,地面上,树干上,石块上迸出无数的烟尘,近岸河面上也如下了一场暴雨一般噗噗噗的泛着涟漪和水泡。
那是秦人为掩护渡河的压制行动。
北府军士兵躲在工事里,用盾牌护着头脸,任凭密集的箭雨在工事内外落下。射在盾牌上笃笃笃的爆豆一般的爆响。
观察哨在不断的禀报敌军船只的位置。一百步……八十步……七十步。当观察的兵士报出敌军船只距离东岸还有五十步距离的时候,刘牢之大声吼叫了起来。
“火箭手准备,弩箭手准备,神张弓手准备。抛投手准备!”
一连串的命令从他口中发出,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喝:“放箭!”的声音响起。北府军士兵万箭齐发,向着河面上的秦军渡河船只发起了攻击。
数以千计的火箭拖曳着火苗和黑烟划出一道道密集的轨迹射向敌船。数以千计的劲弩带啸叫之声射向船上兵马。神张弓发射后弓弦的振动宛如蜂鸣,低沉而浑厚。
火箭是烧船,弩箭和神张弓是杀人。
片刻之后,河面上的秦军渡河船只纷纷被火箭射中,有的船帆被点燃,燃起大火。弩箭和强劲的神张弓发射的箭支则如毒蛇一般在船只甲板上方乱窜。这个距离密集的平射几乎无所阻挡。秦军压根没有盾牌挡箭,故而他们只能趴在甲板上,躲在障碍之后,听着箭矢的啸叫声在四面八方响起。
首当其冲的上百艘渡船开始起火,上面的秦军纷纷中箭落水,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河面,无数的兵士被迫跳水,在河面上载浮载沉。
北府军的这一轮打击起到了效果,毁损了上百艘战船,射杀了数百秦军士兵。然而,这并不能阻挡对方渡河的脚步。西岸岸边,不断有木排竹排下水,不断有秦军士兵登上去向着对岸进攻。
对于秦军而言,既然选择了主动进攻的强渡进攻,便不会去考虑会伤亡多少。只要能登上对岸,占领并稳住河边的一片地方,便可迅速搭建浮桥,让兵士通过浮桥源源不断的渡河。只要撕开一道缺口,这个缺口便会越来越大,直到全部攻克对岸。
兵马在快速的死亡,但是渡河的船只也在迅速的靠近对岸。近到双方甚至已经能够看清对方脸上的狰狞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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