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七章 淝水(终)
七月十五,大战之后的清晨时分,一场大雨瓢泼落下。
这场大雨早有征兆,这两天大风强劲,天气阴沉,空中乱云飞渡,那其实是因为一场飓风正在沿海之地登陆所致。
飓风影响的可不止是沿海之地,特别是威力强大的飓风,即便是在内陆之地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更何况,淮南江淮之地本就是常常受到飓风影响的东南区域。
若是西北之地,飓风的影响倒是没这么大。
大战之前的风,可不是什么老天有眼,故意给秦人的火攻提供便利。那只不过是单纯因为这几日有一场飓风在沿海之地登陆。那大风是飓风深入江淮之地的前锋罢了。
内陆受到台风的影响有限,一般都是刮两天风,下几场雨,随着飓风在内陆之地力量的削弱,自然便会过去。
只能说,这场大战恰逢其会,苻融刚好遇到了这个契机罢了。
眼下,风头过去,雨来了,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这雨似乎来的迟了些。若是早来一日,八公山何至于山火袭扰,北府军又何至于几乎陷入绝望的境地。而李徽却也不至于冒着巨大的风险前来寿阳发动袭击。一切或许会更从容更有章法,不至于充斥了混乱和偶然。
但这大雨似乎又来的正是时候,大战之后,浇灭了山火,浇灭了燃烧的城池,让几乎要燃烧的战场的空气冷静下来,让一切恢复秩序。
有些事,看起来似乎不是太早便是太迟,总是不那么称心如意。但其实,这也许才是冥冥之中的运行之道。人觉得太早或者太迟,是因为他们太心急和太功利。一切都是人的感受而已。
寿阳东城,大雨之中的街市废墟上依旧冒着青烟。雨水落在烧焦的房舍废墟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白汽蒸腾着,在废墟青烟之中,在街市的青石板路面上,蒸腾出阵阵的白雾。
昨夜寿阳东城的大火猛烈之极,几乎烧毁了整个东城。从东城广场的粮草堆场,蔓延到东城数条街道。烧毁了数百间房舍和店铺,将整个东城烧成一片废墟。
若不是这场大雨落下来,还不知要蔓延到何处。
雨水冰凉,将灼热的街道地面浇透冷却。雨水之中虽然有热气蒸腾,但街道已经能行走。不像不久之前,地面灼热滚烫,根本难以下脚。
巳时时分,数百骑兵簇拥着戴着斗笠和蓑衣的谢玄的白马缓缓从城门洞进入城内广场。谢玄骑在马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从雨幕之中看向不远处举着一把纸伞站在广场上的那人。
那人穿着薄袍,挽着袍子下摆掖在腰间,露出两条光着的小腿。赤着的一双大脚丫踩着一双用麻绳绑在脚上的木屐。
雨幕朦胧,那人的面孔在雨幕之后看的不甚清楚。但是谢玄不用看清楚,他知道那是谁。那是李徽站在广场上迎接自己。
谢玄翻身下马,大踏步走过去。战靴踏着青石上的积水四溅,哐哐作响。
李徽踩着木屐咔咔咔上前来,拱手高声道:“谢兄,小弟见过谢兄,我已然在此等候多时了。”
谢玄双目炯炯看着李徽。既没有还礼,也没有说话。李徽心中叹息,看起来,谢玄似乎是没打算搭理自己了,他尚不能释怀。
就在此刻,却见谢玄跨步上前,伸出手臂一把将李徽的肩膀搂住,湿漉漉的手臂将李徽抱的紧紧的,口中哈哈大笑。
“贤弟,叫你久等了。哈哈哈。我本该早些进城了,可是遭遇了这场大雨,才耽搁了些时间。贤弟不会怪我吧。”
李徽笑了起来,谢玄见到自己从来都是拥抱见礼。他性格热烈外放,热情如火。表达兄弟之情便是拥抱见礼。这熟悉的拥抱和语气,令李徽长长松了口气。看来,谢玄已经决定原谅自己了。
“谢兄来的一点也不晚,来的刚刚好。我也正来得及在军衙为谢兄准备了酒水菜肴,准备了干衣服,烧了热水让谢兄沐浴。北府军众兄弟历经大战,也要好好的休息,好好的犒劳。我也已经安排了人手,为大军安排了住处。呵呵,请兄长和北府军众将士好好的歇息。”李徽笑道。
谢玄重重的点头,笑道:“很好。你是知道我的,这么多天没沐浴更衣,我已经浑身难受了。我也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的吃一顿饭,喝一回酒了。贤弟这一说,我已然等不及了。”
李徽笑道:“那还等什么?快些回衙沐浴更衣,小弟陪谢兄好好的喝几杯,今日不醉不休。”
谢玄大笑道:“说的是,不醉不归。”
谢玄伸手挽住李徽的手臂,看着李徽的脚下木屐笑道:“贤弟这是什么路数?跟四叔学么?”
李徽笑道:“是了,这木屐是四叔喜欢穿的,我倒是没在意。我穿着它,只是怕弄坏了我的靴子罢了。此次一路疾行,从彭城赶到这里,靴子都快磨破了。我就带了一双靴子,可不想穿着它在泥水里乱走。所以,穿着这木屐赤着脚,倒不怕弄脏了脚了。”
谢玄哈哈大笑道:“堂堂徐州刺史,东府军统帅,怎地这般寒酸。靴子我倒是带了七八双,一会送你两双便是。走走走,喝酒去。”
两人一路谈谈说说,沿着两侧已成废墟的长街走去。自始至终,两人都挽着手臂,握着手掌,像是一对市井少年一般,踩着泥水,嬉笑喧闹而去。
……
大雨倾盆之中,寿阳西八十里外的芍坡水库堤坝上,一队百余人的兵马正在泥泞之中挣扎往西而逃。
苻坚浑身被雨水湿透,头发搭在苍白的脸上,整个人浑身泥水,狼狈不堪。此刻倘若不知他便是大秦皇帝苻坚的话,恐怕说他是一名逃难的乞丐也有人相信。
苻坚上身的衣服破烂不堪,右边肩膀和手臂用黑布包裹着。雨水冲刷之下,隐隐有血迹流出。但血液很快被雨水冲散,只留下淡红色的一点点颜色而已。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苻坚昨夜在墙头中了李徽一枪,大量的霰弹击中了他右臂和右边肩膀位置,伤口起码有十几处。
当时,苻坚便一头栽到了墙外。外边秦军一队羽林郎骑兵正欲从后院突入援救,恰好看到这一幕。他们冲上前来救援,看到苻坚满身鲜血,当时便以为苻坚已经死了,所以才有人惊愕叫嚷说‘陛下死了,陛下死了’这样的话。
事实上,李徽那一枪并没有击中要害。距离较远,加之李徽那一枪打的仓促。谁能想到苻坚如此狠厉,拿爱妃张贵妃当挡箭牌挡住了霰弹。李徽握着一柄火铳本没打算开枪的,仓促间点火轰击,却没有瞄准位置。
大量的霰弹虽然打入了苻坚的臂膀,但那显然还不至于要了苻坚的命。
当李徽等人应付冲进来的羽林郎的时候,苻坚被十几名亲卫抢到了一间民房里进行救治包扎。而苻坚不久后也醒了过来。但那时城中已经一片混乱,三万羽林郎全面溃逃,已经不可遏止了。
东府军兵马用火器和手雷追杀驱赶,同时李徽也派出了小队搜寻苻坚的下落。因为李徽自己心里其实也犯嘀咕,那一枪轰出去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总觉得要找到苻坚的尸体才成。况且,找到了苻坚的尸体,割下他的脑袋来,可比什么宣扬的效果都要好。将苻坚的脑袋挑在旗杆上去战场上晃悠一圈,比任何动摇对方军心的手段都要有效。
面对这种情形,苻坚明白,自己不能再城中逗留了。羽林郎不堪一用,尽皆溃败。城中敌人若是发现自己,自己插翅难逃,所以得立刻逃走。
于是乎,苻坚和十几名亲卫混杂在溃逃的羽林郎兵士之中往淮河渡口逃跑。他们打算乘船逃往淮河以北,只要逃到项城,那便安全了。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渡口对岸的颖口发生了激战。火器轰隆隆的作响,战马在烟火之中奔走。对岸有大量的船只起火,喊杀声惊天动地。
苻坚心中冰凉。敌人居然已经到了对岸,在攻击寿阳的同时,他们也要控制颖口渡口。在苻坚看来,意图很明显,那是针对自己而来的。敌人要堵住去路,要让自己无路可逃。他们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眼下,颖口有敌,寿阳有敌。东边战场上倒是有自己的大军,但是寿阳城中的敌人定会半路拦截。自己又有伤,又没有坐骑,往东去也是自投罗网。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无路可走,唯有向西逃走了。
往西,只要沿着淮河南岸一直往西,过了芍坡水库便进了大别山的余脉。只要进了大别山,敌人便休想抓到自己。
大别山那边,便是荆襄了。姚苌和慕容垂的大军就在荆襄。只要跟他们会合,自己便得救了。从荆襄回长安是最近的路途,自己很快便可回到长安。
当然,姚苌未必能靠得住,但是慕容垂是值得信任的。慕容垂的兵马在陨城,去找慕容垂会合,他必会安然护送自己回长安。
打定主意之后,慕容垂带着亲卫往西逃窜。在路上收拢了百余名逃跑的亲卫,得了十几匹战马,苻坚骑着马在众人的簇拥下头也不回的往西跑。
凌晨时分,苻坚得知了八公山下大军溃败的消息,数十万大军被击溃,正在四散奔逃。北府军骑兵四处追击,整个后方寿阳城方向一片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苻坚痛心又惊恐,他一步也不敢停留,往西狂奔逃跑。彼时风声呼呼作响,仿佛是追兵的呐喊。任何风吹草动,都让苻坚惊恐万分,认为是敌军追来。
天亮之后,一场大雨滂沱,马儿没法骑行了,苻坚便步行逃走。在苻坚的一生里,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狼狈仓皇时刻。
大雨之中,苻坚一失足,身子滚落泥泞之中。众人七手八脚的将他扶起来,苻坚仰天大哭,几欲疯狂。他往水面茫茫的堤坝边走了几步,众亲卫忙将他拦住,以为陛下想不开要寻短见。
结果,苻坚转身迈开大步朝着西边的小山飞奔而去。他们的陛下并没打算死,他的求生欲还很强烈,亲卫们只是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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