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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九章 纵谈(二合一)


  站在慕容垂身后的一名随从捧着一只铜壶上前,摆开两只陶碗,将铜壶的盖子揭开,从中倾倒出茶水来。

  那茶水呈黄褐之色,夹带着丝丝乳白,茶色甚为怪异。满满一碗茶水倾倒完毕之后,慕容垂亲自端起,送到李徽面前。

  “请!喝了这碗茶水,咱们再叙眼下之事。”慕容垂双目炯炯看着李徽道。

  李徽看着眼前那碗茶水,面带微笑道:“多谢。正有些口渴。”

  说着话,李徽将茶水端起,咕咚咕咚几口喝干。抹着嘴边的水渍,赞道:“羊奶茶,滋味甚美。早听说你们鲜卑族羊奶煮茶甚为鲜美,果然不虚其名。”

  慕容垂神情微微有些诧异,哈哈笑道:“弘度,果然好胆色。你便不怕我们在茶中下毒么?你便如此轻信他人?”

  李徽大笑道:“陛下说这样的话,便是小瞧我,也小瞧你自己了。陛下何等英雄人物,怎会做出这等宵小之事。陛下能有今日气象,自然是光明磊落深得人心方可。若陛下是行奸邪诡计之徒,焉能有今日?”

  慕容垂身子后仰,抚须大笑道:“说的好。不愧是你。所以你连兵马都不带,孤身前来赴约是么?”

  李徽点头道:“当然。我若要携带兵马前来赴约,那都是对陛下人品声望的质疑,都是对你的不尊重。陛下若真想以奸谋害我,便算我瞎了眼,认错了人便是。那也是我咎由自取。”

  慕容垂点头大笑,声音爽朗,显然甚为满意。站在他身后的慕容宝却想:“可惜了,这李徽毫无防备,早知如此,为何不在茶水之中放毒?不过也不打紧,他没带任何人跟来,一会可以动手杀了他。”

  想到这里,慕容宝转头看了看慕容麟,使了个眼色。慕容麟知其意,手抚上了剑柄。

  慕容垂大笑着端起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抹着胡须上的茶水道:“弘度对老夫如此推崇,老夫甚为高兴。老夫岂是会行鸡鸣狗盗之事之人。老夫这一生别的也许没什么,但自问没有用阴谋诡计害人。哪怕是老夫的敌人,我也只会在战场上击败他,而不屑用阴谋诡计。”

  李徽点头微笑道:“陛下光明磊落,实乃当世英雄。”

  慕容垂摆手笑道:“你也不用恭维我。老夫难道不知,你城头火炮眼下都瞄准着此处。老夫若对你不利,下一刻便要被你炸成齑粉。是也不是。”

  李徽大笑道:“陛下想多了。我绝不会这么做的。不过,陛下明知有这样的危险,为何还要在此处和我见面呢?我适才尚未前来之时,陛下难道不怕我城头火炮轰击么?”

  慕容垂笑道:“当然不怕。因为老夫知道,你李徽也非鸡鸣狗盗之徒。你也是光明磊落之人,绝不肯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老夫。”

  李徽拱手笑道:“多谢陛下信任,就凭这一点,陛下便是李徽心目中的难得的英雄人物了。陛下配得上大燕之主的身份。”

  慕容垂抚须而笑,沉声道:“和弘度说话,总是让人那么舒心。弘度乃天下枭雄,胸襟气度非常人所及。若非你我眼下敌对,两军对垒,老夫都想和弘度把酒长谈,论一论天下英雄了。”

  李徽道:“把酒长谈尚可,论天下英雄,我恐不够资格。”

  慕容垂摇头笑道:“你若不够资格,谁又能够格?当今天下,群丑跃跃,又有几人能比得过你?”

  李徽微笑道:“陛下这么说,弘度难以自处。”

  慕容垂正色道:“弘度若是假意谦逊,便有些虚伪了。大丈夫立世,该如何便如何。你夸我为英雄人物,老夫可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且洋洋自得,引以为喜。”

  李徽呵呵而笑,并不回应。

  慕容垂道:“弘度可知,能被我慕容垂视为英雄的人,那可不多。当世并无几人。你可想知道老夫心目中都有谁能入老夫之眼?”

  李徽微笑道:“陛下不妨说说看。”

  看来今日慕容垂谈性甚浓,想不听怕也不成。虽然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但是战前能够这样面对面的谈些闲话,倒是世间少有。这或许便是心胸气度高旷之人能做出来的事吧。

  慕容垂一笑,伸出粗壮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沉声道:“能称之为英雄人物的,首当苻坚莫属。且不论成败得失,能一统北地,行仁恕之道,让小小的关中之国强大到几乎可以定鼎天下,苻坚不是英雄,谁是英雄?更为难的的是,苻坚对人宽仁,灭其国而不灭其族,当今之世,又有几人能做到?我所见的那些自命不凡之人,无不杀戮成性,暴虐嗜血,视人命为草芥。这种人焉能得天下?我并非因为苻坚曾厚爱于我而这么说,他对老夫,对他人皆是如此。只可惜,他的宽仁换来的不是回报和忠心,而是无耻的背叛。他若不是生在这乱世之中,必是令天下太平安定的仁君圣主。或许别人会笑他妇人之仁,笑他自食恶果。然其行乃是真正的君主之行,可令后世褒扬。于老夫而言,他是我最为钦佩之人,不愧雄主之名。”

  李徽微笑点头。自己和苻坚虽然只有数面之缘,但是对苻坚并无太大恶念。苻坚的仁恕确实是这个黑暗时代的一抹亮色,让这个充满了鲜血和杀戮的世界有了一些人性的光辉。也许慕容垂说的是对的,苻坚生不逢时而已。若是太平岁月,苻坚或可有伟业之功,成为一代圣君也未可知。

  “老夫所钦佩的第二个人便是王猛。世人都以为我会痛恨王猛,毕竟他曾多次密谋取我性命。但我却对他甚为佩服。我佩服的不是他的人品气度,而是他的才能。他是真正的治世能臣,大秦之所以崛起,仰赖于他的才能。他若不死,大秦必一统天下。可惜命太短了。但这依旧无掩其才能。王景略堪比管仲乐毅,乃不世出之人物。堪称天下英雄。”慕容垂继续说道。

  李徽缓缓点头。确实,王猛的才能卓绝,军政精通,实行的各项政策都是抓住了时代的脉搏,谋略超群,高瞻远瞩。苻朗献给自己的记录了王猛在秦国实行军政策略的那本书,李徽读过之后大为惊叹,对王猛的能力也有了极高的评价。慕容垂今日所言,一点也没有夸大。王猛死的早了些,否则秦国绝不可能分崩离析。

  “我所钦佩的第三个人,便是你们大晋的谢安。虽然我和他素未谋面,但他的事情我知之甚多。老夫不去谈论他的风仪和气度如何,在我看来,你们大晋那些名士标榜的所谓风度毫无用处。矫情甚至有些恶臭难闻。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令人作呕。我钦佩谢安的是,他能够洞悉局势,及时决断。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若无谢安,你们大晋早就亡了。谢安预见到了局势,及早的做了准备,团结了你们大晋内部的势力,做出了一致对外的决策。这才有了淮南之胜。而更令人钦佩的是,谢氏极盛之时,他没有专权跋扈,没有生出骄纵之心,篡夺之心。这是何等的难得。想一想桓温吧,他也算个人物,但他和谢安相较,私心太重,权欲难平,以至于身败名裂,还差点毁了你们大晋,相较之下,高下立叛。只不过,谢安此人,亦有其门户私计,免不了你们大晋那些高门大族的毛病。其人行事也不够果决,为名声所累,故而不能强势行事。你们晋国今日的局面,也因他爱惜名声,优柔而起。这可算是白璧微瑕,不掩其美吧。”慕容垂缓缓说道。

  李徽颇为惊讶,慕容垂的评价堪称客观,可见他没少思索这些事。人人都说慕容垂只是一员猛将,武力超群。实际上,慕容垂的谋略和智慧才是他真正的优势。今日听他这一番话,李徽真正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我曾受四叔耳提面命,教诲良多。他确实是不世出的人物。可惜,也是天不假年,去世太早。令我大晋失去了砥柱之石。若他尚在,岂有今日大晋之乱。”李徽轻声道。

  “呵呵呵,弘度,谢安不死,焉有你的机会?大晋不乱,焉有你大展抱负之时?”慕容垂笑道。

  李徽冷冷道:“此言何意?”

  慕容垂摆摆手道:“我还有一位钦佩的当世英雄,那也是最后一位了。且听我说完。”

  李徽沉声道:“但不知是谁?”

  慕容垂指着李徽呵呵笑道:“还能是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你李徽啊。”

  李徽呵呵而笑道:“是我么?陛下莫开玩笑。我岂能同这些人相比。这可是说笑了。”

  慕容垂笑道:“我像是玩笑么?你李徽比他们都厉害。以上这几人都已作古,而你,是唯一活着的一个。并且,正在搅动风云,左右天下局势。没什么比活着的英雄更厉害了。那些人已经死了,他们再有本事也烟消云散,成为他人的谈资了。而你不同。所以,你便是这世上我慕容垂唯一钦佩的英雄人物了。所以,老夫才和你在此谈笑甚欢。否则,你有何资格站在老夫面前?”

  李徽微笑道:“看来陛下确实是当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陛下心目中竟然如此的重要。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呢。当不起,当不起。”

  慕容垂点头,收敛笑容道:“当得起。你自己或许不觉得什么,但在旁人看来,你的经历岂是寻常之人所能完成的成就?让老夫替你捋一捋如何?”

  李徽笑而不语。

  慕容垂沉声道:“弘度出身微寒,能有今日之地位,堪称奇迹。你大晋向来重视门第。所谓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这民间之言,岂是虚言?而你却能崛起于微寒,这岂是常人所能?纵观你的发迹之路,除了善于审时度势之外,你的抉择更是出奇的正确,有如神助一般。当年你依附于吴郡顾氏,顾氏投靠桓氏,你理当也应该依附桓氏才是。但是你不惜同顾氏反目,同桓氏结怨,也不肯从命。事实证明,桓温败死,桓氏相关人等尽受清算,而你因为依附于王谢大族却得到了很好的收益,走上发迹之路。岂非匪夷所思?”

  李徽呵呵笑道:“那不过是我意气用事罢了。看不惯桓氏作为而已。现在想来,着实鲁莽。我是运气好罢了。若是时光倒流,我或许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毕竟当初我差点死在桓氏之手。”

  慕容垂沉声道:“意气也罢,运气也罢,那都是你的说辞罢了。你去了京城之后,似乎知道谢氏将来能够执掌权柄。你的诸般作为,都是和谢氏绑定。但你知道,谢氏重门第,终究不肯信任于你。于是你利用秦国南下的危机,愿以身犯险,换得外放徐州的机会。不得不说,此举甚为冒险,但你还是做到了。谢安是信义君子,他虽然心中不愿,但还是兑现了诺言。你得偿所愿,得以成为徐州刺史,自此雄霸一方。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内是也不是?”

  李徽呵呵笑道:“你说是算计,便当是算计吧。我还能说什么?事实上当初出使秦国,并无人选。人人都知道去秦国的危险。我不过是愿冒此险罢了。那次出使,我不是差点死在你们手中么?所以,那只是一场豪赌罢了。哪里便是什么算计?寒门小族,想要立足,岂非便只能豪赌一场么?输了丢命,赢了也并非万事大吉。我去徐州之时,徐州一片荒芜,那又是什么好地方好差事么?”

  慕容垂呵呵笑道:“这便是你的高明之处。你知道,唯有徐州这个地方,混乱又贫困,又是边镇之地,你大晋朝廷才能同意你前往任职。其他的地方,你想插足也插不下。这等地方,只要你大力整肃,便有奇效。在这里,你反而可以立威。只要稍加整顿,徐州百姓便会感念你的恩德,对你尊崇。更何况,你做的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徐州有今日的气象,怕是谢安也是远远没想到的。若他们知道徐州今日之气象,也根本不可能让你来到徐州。秦国南下,是大晋的危机,但却是你个人的机遇。你不仅得到了徐州,更建立了东府军。你大晋朝廷无时不试图打压你,但你辗转腾挪,说服江南士族提供钱粮物资给你,让徐州起死回生。秦国南下,给了你壮大的机会。一场淮南大战,别人两败俱伤,而你东府军却壮大了,也得到了名望和实惠。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李徽嗤笑道:“照你这么说,岂非是秦人南下也是按照我的想法助我而来?我让苻坚率军南下的么?陛下,你这些臆测之言,可没道理。”

  慕容垂道:“秦人南下,虽非助你而来。但是你当时审时度势,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所以老夫说你善于抉择,你总是能够站在正确的一方。让人怀疑你开了天眼。还记得当初你跟我说过,你说秦国必败。那时,我身在秦国,我知道苻坚的兵马有多么强大,知道有多么难以抵挡。而你却已经坚信晋国一定会胜利了。还说,这是我的机会。我当时便心中疑惑之极,你似乎早知我的心思一般。若非是你才智超群,看到了这一点,你怎会如此确信?有些事不可细细思量,否则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李徽大笑道:“陛下这些话,听得我如云里雾里。越说越邪乎了。我就算是运气好,赌对了而已,怎么就成了开天眼了。可笑可笑。”

  慕容垂沉声道:“是。后来老夫想明白了,你不是开了天眼,而是你的谋略智慧超出了一般人太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却能洞悉,所以才能游刃有余。比如,你造出的火器和火药,那岂是寻常人能想到的东西。你在徐州的种种所为,更是非常人所能为之。你智慧超卓,所以你能够发明这些东西,能够推行那些策略。你的智慧凌驾于他人之上,所以你会做出一般人做不出来的事情。你更是深知这一点,并且充分的发挥这一点。在别人看来是惊世骇俗之事,于你而言,只是必须要做的是实事情而已。一步步走来,你选择了最佳的路径,方可有今日之成就。老夫岂能不佩服你?”

  李徽大笑道:“陛下这是在损我呢,我算是听明白了。这叫明褒暗贬是么?”

  慕容垂呵呵而笑道:“弘度,这可不是贬损你,这是看穿了你罢了。你将世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但你却骗不了老夫。”

  李徽道:“陛下,我又怎将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慕容垂道:“你装作与世无争,其实你心中一直野心昭然。你喜欢火中取栗,攫取利益,却又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当初北徐州和青州四郡,便是你趁着我立足未稳之际从我手中这般攫取的。后来彭城和广陵也是如此。你总是趁着他人虚弱的时候动手,却又像是帮了他人一般。但其实你不过是一步步的蚕食他人,壮大自己罢了。”

  李徽笑道:“我这么做有错么?况且,这些地盘难道不是你们同意的么?你们有求于我,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现在觉得不满意了?那当初为何又要答应?”

  慕容垂大笑道:“瞧瞧,你总是能找到理由,好像别人亏了理似的。这便是你。明明野心勃勃,却又装的道貌岸然。就像你得到了传国玉玺,却又故意将玉玺送给司马道子,以祸水东引。你实在太聪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大晋忠心耿耿呢。其实,你是包藏祸心,掩人耳目罢了。老夫敢断定,那玉玺还在你手里,你送出的只是赝品罢了,是也不是?”

  李徽笑了起来,慕容垂还真是自以为是。

  “恕我直言,我有些不明白。适才陛下说欣赏我,又说我是当世枭雄,是你佩服的人。眼下却又如此贬损于我。你到底是佩服我呢?还是厌恶我呢?我搞不明白了。”

  慕容垂呵呵笑道:“自然是佩服。我慕容垂向来钦佩强者。而你,无疑便是强者。你能有今日,全凭你审时度势苦心经营而来。欺瞒也好,算计也好,巧取豪夺也罢,那都是你的本事。纵观你的经历,时机谋略掌握的恰到好处,才能有今日成就。一个寒门小族出身之人,在这乱世之中,能够走到今日的地步,能够雄霸一方,岂不令人敬佩?更何况你并无大恶之行,也非暴虐成性,杀人嗜血之人。光是以手段和策略便可达到如今的成就,老夫不钦佩你,钦佩谁?你和那些只知道用武力,自命不凡的家伙相比,高明了不知多少倍。老夫只是点明这些事,可没有贬损你分毫。就像今日,你能够只身前来赴约,是算准了我不会拿你如何。你城头火炮对着这里,老夫能拿你怎样?但即便如此,你的胆色也令人钦佩。这便是你令人赞赏的地方,以阳谋行事,而不用卑鄙丰龊的手段。老夫所钦佩的,便是你这份磊落之气,这份正大光明。”

  李徽呵呵笑道:“我听出来了,这确实是夸我。原来我这么厉害,我自己都不知道。”

  慕容垂面色变冷,沉声道:“李徽,闲话扯得差不多了。就算老夫钦佩你的谋略手段,对你也颇为看重。但现在,该是咱们清算之前种种的时候了。今日你我之会,也不是叙旧闲谈而来。纵然你机变百出,如今不免要面对我大燕数十万雄兵。然则,你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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