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恍惚
云黛望着那坐于龙脊之上的少年,不知是否是因为失血过多,她竟有一瞬间的茫然。
也是在这一刻,她清晰地明白了前世和今生的界限。
前世她穿过风息之气,来到龙躯身前时,这少年并未出现在她面前。
事实上,古往今来进入锥心崖拔醉流鸢的人很多,可斩月却从未现身过,甚至于任何一本有关于醉流鸢的典籍上,都没有过关于他的记载。
云黛那时满身的伤痕,却强撑着爬上龙脊,用尽全身力气握住了那把剑,她的身体几乎完全被风息之气撕碎了,血不停往外涌着,很快就打湿了剑柄。
直至她即将因重伤而失去意识时,那艳丽如妖魅般的少年才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即使许多年后,云黛仍记得那天,那少年站在她面前,鎏金[se]的眼眸中似映着清冷的月光,他疑惑地看着她被废掉的右手,又看着她握着剑柄的左手,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
“你是想要......驯服我吗?”
往事如水中月,飘飘摇摇、一触即溃。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那坐于龙脊上的少年就出现在了云黛面前,他一步步向她走来,最终在她面前站定。
血从云黛的指尖躺下,滴在地上,如绽开的艳[se]花朵,少年的目光也停在了她那完全被血打湿的左肩上,神[se]很是异样。
云黛有些理解不了他在想什么,因为他那双金[se]的眼眸中剧烈燃烧着的情绪似是......愤怒?
她不懂他在愤怒什么,他总将情绪藏得很深,像锋利剑刃上泛出的银雪,一切的感知都仿佛只是她恍惚间产生的错觉。
他的视线慢慢在云黛的左臂上移动,最后又落在了她的小腹上,那片衣衫之下有一处洞穿伤,是昨[ri]云黛与图秋冶和南宫明洋打斗时留下的。
终于,少年再次看向了云黛,他问道:“谁干的?”
他的声音很冷,也不知他是真的在生气,还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这副冷漠的[xing]情。
“是我自己......不小心......”云黛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极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
云黛从来不是一个会去怪罪对手的人,要怪就怪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强,如果足够强,她也不会受伤。
只是她想不明白,斩月现在对她的态度算是什么?
无论是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的风息之气,还是他在她主动闯入此处时,主动来见她......
他对她的态度......好到出奇。
完全不似前世那般,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风息之气割得满身伤痕,几乎要因流血过多而死在这里。
就算后来,她真的拔出了那把剑,斩月面对她时,也鲜少流露出太大的情绪,甚至于,即使他作为剑灵与醉流鸢相生相伴,和她[ri][ri]相处,他们的[jiao]谈也不算太多。
云黛自己也不太清楚斩月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若说他不喜欢她,那他起初便不该自愿
成为她的本命剑,可如果说他喜欢她,那他又与其他剑面对主人时的状态完全不同。
前世与今生的不同,云黛只能想出一个解释,那就是,今生的她已经成为了剑主,就连剑冢中的其他剑都会因她的到来而齐齐震鸣,醉流鸢就算是天下第一神剑,他也同样会向往成为剑主的本命剑,所以斩月才会突然对她这副态度。
这个想法很莫名的让云黛稍有些不是滋味,她抿着唇,想向前走一步,可是她大概真的流了太多的血,一脚迈出后,她的身体竟完全失去了感知,她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栽到了下去。
在她真正摔到地上之前,一双胳膊环了上来,将她紧紧地搂住了,那之后,云黛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云黛做了个梦,梦中她又一次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孤身一人跳入了锥心崖的那[ri],一道道风息之气从她的皮肤上刮过,留下深深的血痕,带来尖锐的疼。
她以第二境的修为,强撑着一步步向前走着,等她真正穿过风息之气,来到锥心崖深处时,她身上那件雪白的万仞阁门服,已经完全被鲜血打湿。
她的头发披散开来,脸颊上那些整齐的割伤也不停冒着血珠子。
她站在这座坟墓的边缘,仰头看去,就看见了那被神剑钉住心脏的上古风龙,那是云黛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龙,即使那只是一具尸体,但她还是被眼前之景深深地震住了。
许久之后,她才踉跄地迈开腿,艰难而缓慢地爬上了龙脊,用遍布着刀伤和血的手,握住了神剑的剑柄。
血一刻不停地从她身上溢出,很快便淌了满地,将那把剑也完全打湿了,那时的云黛狼狈不堪,若非还强撑着一[kou]气,恐怕早就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了。
可她却也知道,如果没办法拔出醉流鸢,仅凭她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在那样危机四伏的境况下活下去的,她的右手废了,灵骨也被夺了,她需要醉流鸢的帮助。
再后来,那少年便出现在了她面前。
千百年来前往锥心崖拔剑的修士数不胜数,但他们不是众星捧月的天才,就是修为高深的大能,斩月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像云黛那般狼狈落魄的。
所以他才破天荒地现身前来见她,问出了那句:“你是想要驯服我吗?”
那时云黛是怎么回答他的?她抓住了少年的手,将沾满血的脸,贴上了他的掌心。
她用一种近乎挑衅的目光望着他,不甘示弱地反问道:“不行吗?”
“可是你快死了,你的右手也再不能使用。”
“我还有左手,”云黛道,“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剑,我就不会死。”
少年深深地望着她,因不带任何世俗的人烟气,他的眼神格外清冷,几乎让云黛以为她已经被他完全否定了,可那把被她紧握着的剑却开始逐渐松动,竟真的被她拔了出来。
后来她便因重伤陷入了昏迷,是斩月为她包扎了伤[kou],又一直在她身旁守着她,直至她苏醒后,她才带
着那把剑离开了剑冢,成为了醉流鸢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主人。
那些和前世有关的梦境浮浮沉沉,让云黛根本分不清虚实,她只觉得身上的伤疼痛难忍,在一阵尖锐的刺痛之下,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双如金[se]琥珀般澄澈沉静的眼眸落入了云黛的视线中,她突如其来的苏醒似是让那少年有些吃惊。
“斩月......”云黛下意识唤出了他的名字。
于是便像是往平静的潭水中扔下了一枚石子,那双眼眸中[dang]起了层层的涟漪。
“你......”
少年的后半句话,云黛没听清楚,她只是用力攥住了他的衣角,迷蒙间,她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具巨大龙躯盘折在一起的龙腹间,那处的鳞片格外的柔软,轻轻包裹着她,像一张温暖的床。
那少年则坐在她身旁,他解开了她的衣衫,指腹轻触在她深可见骨的伤痕间,他的手指比想象中的要温暖许多,令她又产生了强烈的困意。
“这些丝线需要取出来,”斩月道,“它们在侵蚀你的身体。”
他所指的是那些来自青渊帝的,深深扎入她锁骨间的丝线,甚至不需要刻意去触碰,那种疼痛就足以令云黛冒出一身的冷汗。
云黛咬牙偏开了头,她就觉得少年的手指压入了她的伤[kou],捏住了丝线的一头,在他向外扯的瞬间,她终于克制不住地痛哼出声,少年却并未停下动作,而是一鼓作气地将丝线完全拽了出去。
剧烈的疼痛让云黛猛地攥紧了拳头,她知道缠在她锁骨上的丝线总共有五根,这也只是第一根罢了。
纵使是经历过剔骨之痛的云黛,也快要承受不住了,斩月紧抿着唇,手指再次探入,捏住了第二根丝线,如法炮制地将那丝线拽了出去。
云黛剧烈地喘息着,她隐约间感觉到斩月轻轻擦拭掉了她额角和颈间的汗珠。
少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等出去之后,我们就将伤你的人都杀了。”
“没那么容易,”云黛的声音在发抖,“我修为太低了......”
至少要等到第八境,她才能在对上圣尊时有一战之力。
等到第八境......
云黛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她一时竟分不清此时的自己到底处在哪个时间线上,她不是已经修练至了第九境,不......现在还在锥心崖拔剑,她只有第二境......也不对,云黛骤然想起,她不是重生了吗?
她如今是第五境,因被青渊帝追杀才如此狼狈地跳入了锥心崖。
所以这不该是今生她与斩月第一次见面才对吗?她还没拔出醉流鸢,可是为何他们却能像现在这般对话......她似乎还在神志不清下叫出了他的名字......
锁骨处再一次传来的剧痛打断了云黛的思绪,最后一根丝线终于被拽了出去,随后那少年便收紧胳膊,将因疼痛而不住颤抖的她紧拥入了怀中。
“没事了,”他轻声安慰她,“此处很安全,我不
会再让其他人进来,你可以好好休息。”
这里的确很安全,安全到让云黛格外地放松,所以在少年一声声的安抚下,她竟真的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沉睡。
......
斩月与醉流鸢的关系,说是剑灵与剑其实是不太准确的。
因为斩月的灵魂并不是由神剑的意识化形而成,而是来自于那早已身亡的上古风龙族。
风龙死前,正在经历分魂之难,斩月便是从无数灵魂之中分离而出、又意外存活下来的那个。
只是在风龙死后,他便只能将自己附身于神剑醉流鸢之上,借此来获得新生了。
所以真要说起来的话,斩月既不算那已死的风龙,也不是剑灵,而是完全独立出的个体,他更不会像普通灵剑那般,毕生的追求就只是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主人。
这些还是斩月曾无意间向云黛提起过的,只是他并未说得太多,他似是极不愿去回忆那段过往,也不愿去做太多的解释。
云黛不是那种喜欢对别人的痛苦过去刨根问底的人,所以对于她也没有过多询问过什么。
她再次醒来时,身体的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睡的最沉的一次,因此她睁开眼后,整个人仍处在一种很深的茫然中,她不解地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致,一时之间竟完全没想起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又身处于何处。
好半天,她偏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正被斩月搂在怀里,和他一同躺在巨龙轻轻盘起的柔软腹部上。
她枕着少年的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不知睡了多久,而最离奇的是,从那少年的衣摆之下竟伸出了一条碧绿[se]的龙尾,缓缓缠住了她的腰,缠得很轻,并不会带来禁锢感,反倒像是在为她取暖。
但云黛还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亲密的姿态即使放在前世也是从未有过的,她和斩月的关系根本没好到这种程度。
她倒是知道他有一条平[ri]里会藏起的龙尾,但她曾经也只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征求了他的同意后,才摸过一次,像现在这般还是头一回。
那少年却好似完全不在意,他一条胳膊轻轻环着她的肩,另一只手上则正把玩着什么东西。
云黛抬眸看去,才总算是看清楚了,被斩月握在手中的竟是沈长玉送给她的那把无名银剑。
少年终于察觉到她醒了,他低头看来,轻轻挥舞了一下那把银剑,问道:“好用吗?”
云黛的眉头都皱了起来,斩月问出的这个问题,让她产生了一种,仿佛他是因为她用了别的剑而吃醋了的错觉。
但她前世与斩月认识了那么久,以她对他的了解来看,他根本就不介意她使用除他以外的剑,也绝不会像其他灵剑那般,对自己的主人有任何强烈的占有[yu]。
甚至于,云黛时常觉得,就算她真的跑去找一大堆灵剑回来,他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其它剑都没他好用,所以云黛前世也没真的生出过再寻几把本命剑来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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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最奇怪的还是,此时的她根本还没拔出醉流鸢呢,他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他就算想吃醋,也完全没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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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这个错觉只升起了一瞬,又消失了,云黛只是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斩月问出这个问题时,并没有带着太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随[kou]一问罢了。
于是云黛点了点头:“好用。”
至少在她没有本命剑的情况下,这把无名银剑帮着她斩杀了许多劲敌。
她说完之后,又谨慎地观察起了正搂着她的少年,他倒是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随手将剑放在了一旁,似乎是失去了兴趣。
两人就这般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云黛莫名产生了一种很强的焦虑感。
她伸出手轻按在了缠在她腰间的龙尾上,不太自然地道:“你先放开我......”
斩月没放开她,而是垂下视线,用满含着疑惑的眼神看了过来。
“是你一直在说冷......”他说话的同时,那条遍布着碧绿[se]鳞片的龙尾甚至还轻轻盘绕了起来,令云黛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鳞片柔软而温暖,可云黛却记得,前世她触碰那条龙尾时,那碧[se]的鳞片却如玉般的冰冷而坚硬。所以......它的形态居然是可以随着斩月的想法变化的吗?
云黛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好半天,她才有些艰难地道:“我还没拔剑。”
“你伤得太重了,可以先再睡一会儿,等休息好了再去拔剑也来得及。”
斩月这话说得很自然,自然到让云黛觉得极不可思议,他这算是完全默认了她是醉流鸢的主人吗?
“你为什么......”云黛觉得迷惑极了,为什么今生的他会如此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剑?
他不是向来桀骜难驯吗?即使前世认了她这个主人,也是在和她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彻底认可她的能力。
“你想问什么?”少年似是不经意般地用手指轻轻拨开了粘在云黛脸颊上的发丝,语气很是随意。
云黛深吸了一[kou]气,最终却摇了摇头。
其实她是想问斩月,突然对她这么好,又是为她疗伤,又是给她取暖的,是不是只是因为她今生来拔剑时,已成了剑主。
倘若她还如前世那般,顶着第二境的修为,又被废去了右手,经脉也残破不堪,也许斩月就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外面了......
不过她未将那些问题问出[kou],那几乎带着某种别扭情绪的问题,并不适合拿出来讨论。
“我的伤已经无碍了,”云黛伸手去推那盘绕在她腰间的龙尾,“我现在就能拔剑。”
斩月却并未将他的龙尾收起,反倒轻轻按住了云黛的手,神[se]认真地对她道:“你伤在锁骨,手臂用力的话,伤[kou]会裂开。”
云黛的伤在左肩的锁骨处,而且伤得很深,的确如斩月所说,若她用左手去拔剑,伤[kou]必定会裂开。
可是......
“我可以用右手拔剑。”
少年却因她这句话稍稍愣了一下,他的神[se]变得有些怪异。
“你的右手并不如左手[shu]练。”
云黛没想到斩月居然看出了这点,她就听这少年又道:“如果你执意用右手拔剑,我不会跟你走。”
他这话让云黛几乎有些愕然,她抬眸去看他,斩月看起来很是固执:“你对我......是不是太敷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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