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吧达 > 渡灵铺 > 第142章 乞儿碗与寒心汤(十一)

第142章 乞儿碗与寒心汤(十一)


  我本想着要提醒她一句,不论是她的手,还是手里的吃食,落在玉林眼里都是果腹之物,要留神他啃咬。再一想,罢了罢,玉林是她的心头肉,就算教他咬去几块肉,那又算得什么,我还是不多这个嘴了。

  师父向玉枝阿爹欠身道:“玉林畏冷,我只能替他缓解一时,尚没法子根治,眼下他虽还好些,过几个时辰,待他再度喊冷时,替他拢个火盆取暖。玉枝姑娘便随我去铺子里取药罢,有些细小处,还须得问一问她。”

  玉枝阿爹自然是点头不迭,我背过身,感激地向师父微微一笑,忙携起玉枝的手,带她回朱心堂去缓缓。

  玉枝在铺子里足足向我哭诉了一个多时辰,将她爷娘平日里待他们姐弟俩的诸多不平,一桩一桩地诉过来,我听着虽也觉得过分了,但也无能为力。

  师父写了方子出来给我,与写给孙大户的汤剂一样,治不了他们的病症,只能拖吊住他们一口气儿,不教他们立时就饥寒致死罢了。

  待我抓取了药,听过了玉枝伤心透顶的控诉之后,酉时便悄悄地来了。我将药包递到玉枝手里,仿着平素张家娘子的口吻道:“好歹忍耐着些罢,你爷娘总是要将你嫁人的,你在这家中也不会长久住着,往后找户好人家,日子便好起来了。只是你须记得,待日后你也为人母了,生男生女的,可别学你爷娘的样子只疼惜男郎,多疼疼女孩儿便是了。”

  玉枝动了动唇角,勉强破涕为笑,红着脸道:“说这话也不知羞。”

  我见她笑了,便放下心来,从柜台下摸出一只小白瓷瓶来,同药包一起塞给了她。“这是我自己做的,菡香玉露膏,你回去净了面,抹上一点,包管你面如凝脂。这东西贵,外头拿金叶子来换的也有,你藏好了,谁问你换也莫答应,你爷娘既待你不好,你总得待自己好些不是。”

  这回玉枝是真心实意地笑了,拿着白瓷瓶和药包,谢了又谢,便自回去了。

  不一会儿,吴甲便扛着门板出来,一块块儿地封了门。我去后院灶房做得了饭菜,与师父一同用了晚饭,说了一阵孙大户与玉林症状相似之处,我顺便将这两桩都与丐子有关联的猜疑说予师傅听。

  师父思量了片时,点着头道:“看来这回的器物,是教丐子从城外带来的。”

  “乞儿丐子,已然连果腹都是艰难的,哪里还会有什么器物。”我收拾着碗筷,嘟囔道。

  师父蓦地抬起头,向前堂铺子那便张望了一回,站起身掸了掸衣袍,吩咐道:“今夜有客将至,一会儿收拾得了,替师父取一壶少康酒来,还得等他一阵。”

  “哎。”我高兴地答应下来,丢下手里的活便要去取。

  如今刘家酒肆的买卖越来越好,年节里招赘了一个勤奋老实的女婿进来配了九儿,忙了这一阵,便许久未送酒来,前些日子好容易刘兴儿送了一趟,早就将我馋住了,只是师父一直不开封,我也不好意思缠着他要酒吃。

  师父掀起眼皮轻蔑的瞧了我一眼:“夜里还有事儿要忙,不许你吃。”

  我一下耷拉了脑袋,不情不愿地收拾了碗筷,替他取了一壶浓香的少康酒,从后院拿到铺子里,一路嗅着酒香过过瘾。

  奇怪的是,师父只将那一壶酒端端正正地摆在八仙桌上,他不许我吃,自己也不吃。

  天黑后又约莫等了一个多时辰,我在勾人的酒香中,支着胳膊,撑住昏昏欲睡的脑袋时,吴甲和殷乙默然走到门前,拉开了带火的暗门。

  一个圆滚滚的身子从门外连滚带跌地撞了进来,正摔趴在了殷乙的脚边。殷乙将他从地下提起来,我抬眼一瞧,惊异地站起身来:“孙掌柜,怎么……”

  我是想说怎么这么快人就殁了,突然想起他先前的形状,心里难免恐慌,不自禁地往师父身后躲,生怕他扑将过来,又要将我当做吃食啃咬。

  师父倒是泰然自若,一手将我从他身后拉出来,一手向孙大户探了探:“孙掌柜坐啊。”

  孙大户捂着肚腹,憋得满头大汗:“朱先生,快救我一救。”

  我吃惊地从师父身后出来挪出来,将孙大户从上到下认真地打量了一遍,才能确准他竟然已经摆脱了饥寒交迫的症状,神志也从极度的饥饿中恢复过来。

  以我多年来对这些夜间客的魂魄的了解来判断,可断定,孙大户并非死于饥饿也非死于失温,看他捂着肚腹不住“哎哟”,想是应证了师父之前说的,果然死在了观音土上头。吞食了那么多观音土,想来也是没有活路的了。

  师父从柜台里绕出去,请了孙大户在八仙桌旁坐下,亲手替他斟了一盏少康酒递到他手中:“孙掌柜生前喜好这杯中之物,好酒没少吃罢,你且尝尝我这壶如何。”

  孙大户原本因腹胀腹痛佝偻着身子,听了师父的话,忽然就直起了腰,端着酒盏直发愣,过了好半晌,才讷讷地问道:“朱先生方才说什么?我生前?”

  师父只轻轻笑了笑,并不答他,通常新亡的人并不能觉察自己已不在阳界,需要一些时间来面对这桩事儿。

  孙大户沉默了许久,两行泪从眼眶子里滚落出来,无奈地摇摇头。许是震惊过后,又觉出肚腹胀痛,他弯下腰,咬牙问向师父:“朱先生既说我已……已亡故,为何还会肚腹胀痛得受不住?不是说,人死万般皆灭么?”

  “谁说万般皆灭了?生前苦痛渗入了魂魄,便会一直带着这痛,至下一世中去。”师父向他手里端着的酒盏伸了伸手,“孙掌柜,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孙大户将酒盏送到口边,一仰头,一盏尽落肚。“这是……刘家的酒?平日常吃,今日却吃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他吃了酒,咂了咂舌,摸着胀鼓鼓的肚腹,讶然道:“腹里胀痛也教这酒水化开了,缓许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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