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十年
华风陷入了深沉的冥想中，他在推演，他在尝试。
虽然他还没能揭开死气的奥秘，但是却从大量的尸骨变化中，看到了一些路径。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盘坐在枯树下，身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灰。
神楼静静地望着这个男子，从他身上，她看到一个不屈不挠的伟大身影，即便是在这样的绝路上，依旧孜孜不倦地前行。这世界总是公平的，太初传承不会平白无故地落到他的身上，他的气质配得上这个传承。
而且，无疑，他还是一个好人，面对奚落，他只回之一笑。数次出手，拯救一个仅仅见过一面的人。以他的实力，他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出手击杀另外的修士，获得更多活命的机会，但是他没有，他甚至不屑于为此。
她怔怔地望着这个铺满灰尘的人，竟然忘记了很多不安的事。
“吃！”
豆蔻分了一个果子给神楼，她的样子很是舍不得，但是她还是将果子递了过去。因为华风告诉过她，不许她吃独食。
“谢谢。”神楼微微一笑，摸着小豆蔻柔顺的发丝。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生命是如此的温暖，充满了爱意，死亡不过是一缕空气。
世人不应该恐惧死亡，正是有了死亡的存在，生命才变得可贵而珍惜。它就像一个严厉的老师，时刻都在督促着自己的弟子，在有限的生命中，去拼搏，去开创。
神楼缓缓闭上了眼，她也在感悟，感悟死亡的含义。
或许只是粗浅的，或许只是胡乱的，但是她已经开始去试着理解它。
她是一山的天骄，从数十万人中脱颖而出，她有她的觉悟！
小豆蔻看了看两人，无聊地撅了撅嘴，蹦蹦跳跳地跑向了远处，口中果子，咬得咔嚓作响。
天地无声，日月旋转，曾经辉煌的帝宫在夕阳下被染成绯红一片。
小豆蔻奔过来，看了看树下堆的骨头，摇着脑袋道：“怎么又少了？”
是的，一些骨头在死气的影响下，悄悄钻入了泥土，它们似乎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像是种子，发芽，要努力地成长身体，向着太阳！
泥土是种奇妙的东西，可以掩埋尸骨，也能萌发生命，万物的归宿，也是万物的起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华风睁开眼皮，历经漫长的推演，他确定了一条貌似可行的路。
他看了看身上的灰尘，要不是这些灰尘，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冥想了多久。
泥土就是时间的象征，每一分每一秒的沉淀，将无形的时间实质化了。
时间和死亡是否有着什么关系？
很难说得清。
华风看向神楼，她的已经有了几缕白发，脸上有着浅浅的皱纹，好像老了很多岁。
神楼似乎有所察觉，睁开眼来，二人相视一笑。
“我似乎找到了一条可行的路。”华风郑重地说道，“我也有些许的感悟。”神楼也说道。
“哦？”
两人相对而坐，谈了很久，关于死气，关于死亡。华风受到了很大的启发，不错，死气只是死亡展现出来的表象而已，死亡才是真正的道，也恐怕是最难理解的道。
死亡并不是万物的终结，它还有另外的深意，死气代表着它力量的可塑性。
这无数的修士为何苦修，正是他们在面对死亡的恐惧时，想超脱，欲成仙，要不死永生。生给你生灵一个开始，但他们要往哪里走，该如何走，却并没有明确的路。而死亡的存在，让生灵有了目标，让每个生命都看起来与众不同，赋予了生命不同的色彩。
死亡的意义是伟大而深刻的，它亘古而存，甚至超乎天地的大道。
但死亡究竟是什么？是一个时间点，或者是万物的一个坐标？还是和大道一样，只是一种道呢？
华风想了很久，他觉得，死亡是一种道，这种道虽然不能被传统意义上的生灵涉足，是亡灵所走的路，但是它确实具备道的基本特征：先天地生，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衍生万物，无形无名且无情。
但一个活着的生灵，如何去涉足一条亡灵的道路呢？
华风决定从表象上去尝试。
死亡衍生出了死气，死气的影响下，骸骨的内部构造发生了变化，华风要做的就是模拟骸骨的变化，希望能触及到死亡这一大道领域的边缘。
华风将自己的推演说与神楼，这单单听上去就是一条极其危险的道路，一个不小心便会身死道消。
但是第一步，震碎骨骼，这种痛苦天下间就没有人可以承受，除了死人。
“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万一真的到了灵气全无的时候，我恐怕连这第一步都无法踏出去了。”华风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自身的灵气在衰减，无时无刻不在变弱。
“我懂。”神楼点了点头。
华风拿起手中的九天仙炉残片，一弹指，将碎玉射入了自己的脑袋，他要用这片碎玉守住自己的神魂。
在他的推演中，死气对于神魂有何影响，他完全没有得出丝毫的结论，只有出此下策。
脑中的异物让他无比难受，尽管他避开了重要的血脉经络，但依旧让他头疼欲裂。
他再度盘膝而坐，他在不断调整自身的状态，让体内的一切归于平静。
“砰！”
突然一声闷响从华风的体内响起，他在一瞬间强行轰碎了自身所有的骨头，他的身躯如同一摊肉泥般，堆在了地上，鲜血渗出毛孔，血肉模糊。
这种痛苦，可想而知，生生将自身的骨头磨灭成灰。华风对于自己骨头的强度很是清楚，内部释放的力道恰到好处，刚好震碎骨头，却并没有撕开肉身。
华风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嚎叫，或许已经无法发出，但他的神魂却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股永恒难忘的剧痛。
他撤掉了阻挡死气的力量，掌心那股死气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沿着华风的手臂冲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皮肤瞬间变成了一种尸体般的暗灰色，所有的经脉血液都要停止运行，对于血肉，死气只有腐败的力量。
华风强忍剧痛的恍惚，催动自身的道法，重新构造骨头，他在和死气赛跑。在死气并未完全抹杀他的肉身前，他要调动自身力量，完成对骨头的重建。
当世的绝大部分修炼法门，都是建立在肉身上的，华风也并不例外，肉身一旦归于死寂，任你有天大的力量，便再也发挥不出来了。
骨骼繁复的构造，需要极其精准的力量掌控，好在华风观摩了足够久，早已将构造的规则铭刻于心。
死气的蔓延速度太快，华风的肉身再以极快的速度冷却，他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要死了，一切将归寂！
但骨头的构造才刚刚开始，死气便布满了全身，除了被玉片覆盖的神魂。
他正在仔细地感受着死亡的过程，身体的一切好像在这一刻时间停止了，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锅沸腾的水，突然间变成了寒冰。这副身躯居然有着想和大地融为一体的趋势，想往下坠落，想埋入黑暗，想隔绝一切。
是了，这正是那些残骨自动钻入地下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这副身躯已经不属于自己，他有了另外的“想法”
华风想知道这“想法”如何来的，可惜根本无法感受到。
到了这里，似乎华风已经失败了，死气占据了身躯，而他尚未完成对骨头的重塑。
死气一直想要冲击他的神魂，可惜都被九天仙炉的气息所震开。
但即便如此，他的神魂也发生了变化，身躯的死亡，他自身也散发出了死气，这股死气居然可以直接影响神魂，要让其消解。
“难道神魂的消亡，都是由于自身死气的作用？死气还有差别？”华风大惊不已。
仙炉残片可以抵挡外界的死气，却无法抵挡华风本体生出的死气。
这完全没能推演出来的，成了最要命的，这下真的是要身魂俱灭了！
但是，他没察觉到是，他虽然没能将骨骼全部重塑，但是这微不足道的开端已经足够吸引死气了。
死气如同饿犬闻到腐肉一般，汇聚到骨骼上，以自身的规则开始重塑骨骼内部的结构。原本粉碎的骨头竟然慢慢愈合，重新有了骨头的形状，这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
神楼一直望着这堆“肉泥”，她内心一直在祈祷，不要让他失败。
终于，她看到这“肉泥”缓缓立起，渐渐有了人的模样，她才松了一口气。
和华风推演的一样，死气已经在重塑他的骨头了，这是令人震惊的一幕。
渐渐的华风的血肉有了知觉，力量重新汇聚在体内。他知道，不能让商后的死气来重塑自己的骨骼，这样的后果很明显，自己终究难逃死路。
他神魂一声爆吼，再次震碎了全身了骨头，他要自己重塑！
“噗！”他的身躯再度化成一摊烂泥，就那么堆积在地上，血淋淋的，凄惨无比。
这条路，太难了，比当初华风开创“阴阳道”艰难无数倍，他要走出一条本不该属于活着生灵走出的道路。
每一次短暂的重塑，他便又陷入肉身的死亡，一遍又一遍。
这一去就是十年！
神楼早已满头白发，她的灵气早已枯竭，气血不足，浑身干瘪得如同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但她就那么静静地守着华风，看着他一次次地与死亡搏斗，泪水早已干涸了。
而华风，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他的灵气在一次次轰击骨头的自残中，消耗殆尽了。
终于有一天，华风在历经了千百次的生死锤炼后，他睁开了眼眸。
这是一双沧桑而深邃的眼睛，仿佛早已看透了世间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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