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亡之门，永生之匙
——癌化率91.03%，无法维持人类形态，形体拘束器已失效。
冰冷的AI语音响起，李凡于沉沦中苏醒。
眼睛很难睁开...自己好像沉在了液体里，四周似乎隔着一道墙壁，朦胧却激烈的争吵声不停回荡在四周。
李凡感觉自己就像换了一个新的身体，想要睁眼挥手，都得先找到眼手在哪儿...好在他有一颗远超常人的大脑，没过不久，就感受到了眼球的存在。
只是，似乎...不止有两颗？
他慢慢地控制眼睛“睁开”——如果这还能算作睁眼动作的话。
大量碎片化的视角将眼前的景象割裂开来。他的视角已经近乎360度，大脑虽然一时无法处理所接收到的严重视觉重叠，却没能阻止他认清自身周边的一切，甚至包括自己如今的可怖模样：一坨在圆筒形玻璃培养仓的营养基里泡着的模糊人形，周身布满了不停蠕动着的、令人恶心欲呕的肉瘤，以及几颗仍在努力向形体外“挤出”的眼球，触须般的延伸物在周身的液体中四散飘荡着。头部的位置插着密密麻麻的线缆器材，连接到最上方的一个密封箱里。
“呜——”
一串气泡从身下泛起，李凡因为惊惧下意识地想要大叫，却发出来一种不似人类的呜咽声。
——实验者已恢复意识，思考形态：人类。
——脑部细胞及结构稳定，谐波恢复正常值，维持现状。
——无氧糖酵解已平衡，抑制剂准备就绪，等待手动操作指令。
“喂？李凡！能听到吗？还能思考吗？”
“应该能听到，但声带结构已经整体消失，不可能回复了...”
李凡看不清玻璃外的模样。两句清晰的话从上方响起，引得周身眼球同时向那里看去。
“呜...”
培养仓外，坐在轮椅上的张奕，同蒋天明和另外四位老人一起围在一张圆桌旁边，面色沉重，不停翻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研究报告。
“美国那边...有没有给出回复？”
六天来，蒋天明已经不知多少次问出这句话了。
“既定期限都已经超出一天了...这群美国佬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
历史上有句流传已久的谚语：说曹操，曹操到。只不过伴随而来的，不一定是好消息。
密闭门突然打开了。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AI的语音播报也同时在大厅里响起。
——外部访问者授权秘钥确认通过。访问者：K.Mullis，美国海拉计划执行负责人，DNA专家。
——同声传译准备就绪，请戴起蓝牙耳机。
“穆利斯博士？”
在几名中国军士的陪同下，两名全身武装的美国军人，以及一个驼着背、年龄大概70多岁、穿着打扮却如嬉皮士般的老者，一起大步走来。
“尊敬的学者们，好久不见。”
蒋天明僵硬的脸上闪过一抹诡异的神色，问道：
“你怎么过来了？找到解决方法了吗？”
“我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想亲眼确认这个奇迹，第二...是想再挣扎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退而求其次的方法。”
面对中国六名顶级学者的疑惑，穆利斯的眼神并没有从培养仓处移开，只是嘴唇轻启，淡淡地回答道：
“海拉计划的研究，早在一年前就已经陷入瓶颈，难以突破。以现有的理论知识，我们对十号斥候的情况无可奈何。鲁木文明降临后，虽然整体科研经费大增，可惜的是...并没有用在我们这边，甚至把整个海拉计划都暂停掉了。”
“你们的消息送达后，我们这些老家伙只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就已经得到结论了，是我阻拦了他们的回复。无论是为了我的研究，还是为了所谓的拯救生命、人类永存这种空话，我都需要来一趟。”
穆利斯迈动脚步向培养仓走去。他的手轻抚着外部玻璃，像是在鉴赏一件珍宝般地看着营养基中的李凡，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似是疑惑，又似是开心；时而阴愁满脸，时而展眉舒目。
“虽然很勉强，但总算还能看出人形...六天，他是怎么维持这么久的？”
穆利斯喃喃自语着，说罢不等回复，转身推开众人，扑到圆桌上的大堆资料里，不停翻找着什么。
“就是这个！”
他抽出桌上的一本研究报告，神情凝重地仔细翻阅了半晌。而后，走到六名学者中间，指着报告中的一页说道：
“你们觉得，他的心灵壁垒...一直在帮助他维持人形？我更愿意相信，你们为他激发出的心灵壁垒，是在帮助他突破人形态的限制。”
张奕听罢，吃力地抬起手臂，扶着自己的脑袋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可是...他比理论中的癌化突变速度要慢无数倍，如果心灵壁垒真的是在努力推动着癌化过程，那阻力从哪来？激发实验刚刚结束的时候，他的癌化率就已经达到了全身比例的85%，体内免疫系统早已崩溃。如果是一个正常人类，早在那个瞬间就应该已经死了，只剩下一堆活着的、没有任何功能性的细胞...”
“这六天的时间内，体表变现的异变虽然很恐怖、迅速，但实际的总体癌化率仅仅增长了6%。虽然还是时时处在整体崩溃的边缘，癌细胞也一直在试图同化尚未癌变的大脑和心肌，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
“激发试验时，他丧失了主人格，却在心灵壁垒的基础上形成了一个有理性但不理智的副人格。从对话记录里我们确实可以得出结论，他确实是出自于某种目的、以某种能力进行了自主癌变激发，但后来的昏迷和体征跌沉，也都能证明其尝试方向的失败。”
“如果如你所说，他的心灵壁垒仍在推动他的癌化进程，那...还有什么有能力阻止它的东西呢？难道是那些已经被同化、湮灭到连观测都观测不到了的免疫系统吗？”
“不。”
穆利斯的眼神中闪烁着奇异的神采，像是重新焕发了青春活力，腰身渐渐挺直。
“我觉得十号斥候的心灵壁垒，一直没有停止癌化尝试。阻碍着他的，是DNA中一道人类难以跨越的、天堑般的编码...一段掌控了细胞自衰、人类自然死亡的编码，相信你们也知道关于这段自杀编码的研究。”
“海拉计划停滞前的最大收获，就是确认了一个结论...这段自杀编码，不是自然进化的结果...”
众人的脸上接连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穆利斯说话的声音也慢慢洪亮起来。
“海拉计划，就是起源于我们对自然死亡、DNA的自杀编码和细胞自我停滞的怀疑。”
“最初，我一直觉得进化论是真理，死亡本身就是生命的应有结局。后来，我学习越来越深入，看到和知道的也越来越多：‘突变累积’、‘拮抗基因多效性’、‘可抛弃体细胞’...这些解释死亡的假说，到最后都难逃新的研究成果驳回的结局，我和我的同伴们，终于对死亡产生了怀疑...”
“直到后来，DNA自杀编码的存在被证实、海拉细胞的癌细胞培养样本的持续存活、鲁木文明降临时发出的广播里那段特意叙明‘人型是神的错误’的言论...再加上十号斥候产生的突变，让我想到了一个大胆的可能性...”
“形体战争...”
“造物主...”
蒋天明的身体一震，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只剩如同魔怔了一般的穆利斯，丝毫没在意周边人的反应，依旧自说自话，沉浸在这疯狂的猜想中。
“...现在正与十号斥候心灵壁垒对抗着的，可能就是造物主在DNA里留下的阻碍，就像拘束器一样。”
“人类小部分个体所产生的癌细胞，就像是一次次不完全的个体突变式进化。癌细胞太少会被免疫系统瞬间扑灭，癌细胞太多...人类就会死于体内双方对抗带来的崩溃里。”
“这段DNA中留下的编码应该不仅仅只掌控着自衰，还掌控着进化路线和标准，所以才能让我们顺着既定路线，安然进化出了人型和智慧，但同时...也变成了我们继续进化的阻碍，以及死亡的源头...毕竟有癌细胞这种东西存在，就说明人类存活的时间越长，越会增加不可控突变的可能性...所以，为了永久掌控，到达一定年龄或体征便激活死亡指令，就是非常有必要的选择了...”
“十号斥候的现状，就像是半个身子迈入了死亡之门...”
“但他门外的另一只手中，却攥着一把永生之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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