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似是故人来
佛语有云:善恶一念之间。
在她的潜意识里,忽而听闻一曲高歌,歌声萦绕耳畔。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背部延伸至后脑勺的疼痛感迟迟未散去,她只觉脑袋中仍晕眩着,躺在冰凉的地上,用力睁开双眼,视线里模糊一片,再眨巴几下,眼前逐渐清晰,映入眼中的只有房梁子,昏暗的烛灯飘忽不定,她艰难地沿着祠堂木门爬了起来,“嘶~”,那背部像是遭受了重击般的疼。
“咦!”,那曲子竟还在唱?小佳心中一慌,莫不是那民国年间的鬼怪还在暗室里?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这一夜可真是漫长啊!好在天亮了。她准备开门离去时,那歌声停止,“噔噔”几声,那脚步似是走近了,她屏住呼吸,“你到底想干嘛?我跟你无冤无仇的!”
“你这是什么话?”
这声音…秦姨?
她回头一看,秦姨一身青衣打扮站在那,这样看来,和刚刚见到的那模样有些神似呢!难不成还真是秦姨?可那说话声音明显是个男人啊!
“秦…秦姨,您一直在这吗?”
她还是迟迟不敢走近,声音还有些颤抖。
“今儿晚上一直在暗室里唱段儿来着!”
“您确定这宅子就您一人?我方才都见着了…”她将声音压低,越来越小。
“嗬!你看见什么了?”那秦姨声调古怪得很。
“他是谁?唱《锁麟囊》的那戏子,自称是北平有名的角儿。”
秦姨面色大变,怒斥道,“不该问的别问!”
“所以您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您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养灵!!!”小佳想到先前那戏子对自己那般作为,越发感到气愤。
她以前是从来都不信牛鬼蛇神之说的,自老神树那些怪事之后,她才开始对自己的执着感到怀疑,这次倒真是让她给撞上了。
秦姨冷笑一声,“1934年,我父亲秦若生在南京当军差,我爷爷秦汉明做些古董生意,就连这宅子都是明朝留下来的古董,那会儿生意不景气,抢了人玉烟楼程老爷的道,那程老爷背景强大,他当时就放话,说早晚得收拾秦家的人,我那姑姑秦若兰当时还没嫁人,爷爷就想着将姑姑嫁过去赔罪,这样还能救秦家上下的性命。”
她转过去看着那些牌位,“哎,谁知那程老爷竟看上我家小叔秦若伊,小叔在北平唱青衣,当时一曲《锁麟囊》让全北平的人都认识了他,身段儿好,长相也清秀。可他外表再柔美,性子也是个爷们,让他受那种侮辱,他怎会答应?后来被逼急了,他选择了以死示威,就在这暗室里了断了自个儿!”
“我那小叔死前在这宅子里积了些怨气,他立下诅咒,后来的世世代代,只要住进这宅子的人,都能听见他的曲儿。”
小佳听完略感惋惜,没想到这戏子秦若伊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秦姨看着牌位,“邻里街坊都说我与他最为相似。”
小佳走到她身边,看着那空白的牌位,“这牌位…”
“是他的,那时,有男儿被同性别的人看上,对于整个家族都是耻辱,所以家中长辈不让他的名字上祠堂牌位。”说着眼泪就从她眼眶中溢了出来。
“该问的你都问了,不该知道的你也知道了,你收拾东西走吧!把见过他这件事忘去,莫再想了!”秦姨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朝那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小佳停顿片刻,“养灵损元气,何况是怨灵,好意奉劝您一句,找个僧人给他做场法事,莫再眷留人间,让他的灵魂转世去吧!”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祠堂,那秦姨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佳回到西厢房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正要走的时候,注意到那木桌上留了一块青布,将那布拿起来一看:
世间有灵,多源于爱恨情仇,
戏子亦有情,烦劳有缘人替我慰问故人,
洛东人家,西郊外,名思忆,还信物。
小佳看着青布下方盖住的那张刺绣方帕,心中明白,是他,生前未履行的约定,便让她替其走一趟。
正好陈七爷的去向在此地也没了下文,她心想着,那就去帮秦若伊了了这愿。
这样一来,她才想起陈言陈放就住在洛东。
走出古宅又要去正堂,经过白虎雕像时,她隐约感觉到有双眼睛盯着自己,转头看向那雕像,观察仔细了些,那白虎的嘴巴张得非常开,再凑近看,嘴中有东西,圆圆的,像个玻璃珠,她眯着眼朝里看去,那珠子竟一闪一闪地。
正凑得近了些,忽然感觉到那白虎发出响声,往她的脸上猛扑过来,吓得她闭上眼直往后退,再睁开眼一看,那白虎雕像还是立在那一动不动,是错觉吗?小佳心中疑惑。
左思右想了一会,那秦姨急匆匆地往正堂里走来,“你怎么还不走?别看了!快走!”,秦姨一把将她轰了出来。
这整个秦家老宅子看起来都那么怪异,再回想一下昨晚上的事情,小佳顿感一阵凉意,这样渗人的事都能让她碰上,突然想起离开白鸽镇前让人算了一命,那人说她体内阴气重,容易被一些'东西'给缠上,这不,刚好就应验了。
昨天那雨下得急,外面都是泥泞地,今天还是阴天,出来走动的人就更少了。
小佳往先前下车的方向去,经过烧饼店时,那位大叔笑脸相迎,“姑娘,找着了吗?”
她点了点头,“嗯!搬去洛东了,正准备过去呢!”
与大叔招招手道别,那车就来了。
从阳水到洛东不远,坐大巴车也就十来分钟。
到达洛东镇,插在外套兜里的手紧紧攥着那方帕,心想一定要替秦若伊将这方帕交给与他约定之人的手中。
她沿着那些住户一一看去,都是两三层的楼房,不似阳水镇,这里地方很大,但人却没那么多,三三两两的人出来走动,还都是赶着办事的。
找了家早餐店,进去吃了碗面,结账时凑到老板面前,轻声问道,“向您打听个事儿,您认识陈言吗?”
那老板摇摇头,一副茫然的样子。
看来认识他的人并不多,小佳又问,“那陈放呢?”
老板一听陈放的名字就点了点头,用手比划着,小佳才反应过来老板是个哑巴,看他手往外指,旁边的阿姨就过来解释了一番,“他是说你去四园看看,你找的那个人住在四园。”
“四园?”
“四园是原先邻镇有名的大家子建在咱们洛东乡郊的一处园子,陈放就是那家的男娃娃,只不过那四园离镇上远的很。”听了阿姨的讲解,小佳联想到了陈方文这个名字,想当年邻镇阳溪还在的时候,陈家的名号可是非常响亮的,跟这个人口中的大家子说不准就是一个呢!
“对了,您知道西郊外有人住吗?”紧接着她就想起正事儿了,便打听着那青布中所描述的地点。
“西郊?那地方可没人住。”
听他们的口气,这西郊怕是多年都没人去过,人们对那一带也不熟的样子,她左思右想了一会,只好从'名思忆'入手,“民国二十三年,这里的住户们,还有人了解吗?”
听到那么久远的年代,大家伙儿都纷纷摇头,这样的反应让小佳感到有些失落。
突然一个年轻人走上前来,“你去洛东人家问问,那是一户酒家,开了很多年,听说是新中国成立以前就开着呢!”
“洛东人家?”原来方帕中的洛东人家指的不仅仅是这个镇,竟还是个酒家!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小佳道过谢就匆忙地离开了。
按照好心人提供的位置找到那户年代久远的酒家,小佳感到特别的激动,这会儿竟全忘了自己是受鬼魂所托前来的。
进了洛东人家,小佳也学起古老的称呼来,“掌柜的,我受人所托,来您这儿找个人!”
那掌柜的年纪也不小,小佳心想,如果我有父亲的话,那应该也就这岁数。
“找谁?”掌柜的略显高冷。
“有…叫…思忆的人吗?”她试探性地询问道,因为她明白,秦若伊所在的那个年份,还活着的人几乎没几个。
“妈!”掌柜的突然朝里屋一喊,从里屋走出一位跟那秦姨差不多年纪的人,“这姑娘找二姨!”
听掌柜的这么一讲小佳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下来。
那掌柜的还在拨弄着算盘,真跟古时候似的。
掌柜的母亲对着小佳,上下打量着,左右看来看去,“小姑娘啊,你要找的可是我姐姐,那岁数有多大你可知道啊?”
小佳心中一盘算,1934年秦若伊才二十岁,到2014的话,总该一百了,“一百…来岁?”
老人看着她,笑道,“你倒是清楚得很,我姐姐是咱这一带活得最久的人,也是这里唯一的百岁老人,话说,你小小年纪找她有什么事儿啊?”
小佳顿时哑口无言,正尴尬着,突然脑袋一转,“早些年间我奶奶来过这里,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奶奶对她一直惦念着,如今我奶奶去世了,我来将她的朋友们一一拜访。”
老人听她这样讲,露出欣慰的表情,“好好好,她一直嫌没人能跟她讲话,你来了也好,陪她说说你奶奶的事儿,她听到旧友自然就高兴了。”
掌柜的从柜子底下拿出一件厚外套,递给小佳,“西郊寒气重,麻烦你给我二姨带过去,她一直不准我们去那边打扰。”
小佳接过衣服,秦若伊说得没错,果然还是在西郊外。
接近中午的时候,掌柜的留小佳吃了点饭,午后她就往西郊那边去了。
真如那掌柜的所言,那西郊竹林茂盛,寒气极重,真不知道这百岁老人在这样的地方如何生活。
穿过竹林,有一条林荫小道,从小道边往东的方向看过去,一个木屋立在那,想必那就是百岁老人住的地方,走近后,才看到那门前种满了花花草草,她从屋子里走出来,满头白发盘在脑后,一身布衣,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地,坐在木椅上,绣起花来,小佳惊叹,这种岁数竟还能绣花!
小佳走上前去,对着她轻声喊了句,“思忆奶奶!”
近看那老奶奶脸上还挂了副老花镜,她扶了扶镜框,仔细地看了看小佳,站起身来,“你…是?”
“我是小佳,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我知道您。”
“你…是谁?”那老奶奶大声地重复一遍问题,看来是岁数大了有些耳背。
小佳加大分贝放慢速度地说道,“我是秦若伊家的亲戚!”
那老人将手放在耳后方,正对着小佳,听到小佳的话后,她突然身子一怔,想起什么来了似的,低下头去,沉默了半晌,眼睛看向远方,“秦…若…伊…”,她细声细语的呢喃着。
过了一会儿,她背过身去,走向那些花,“他…在哪儿?”
听老奶奶的语气,是想起这个人来了。
“秦老先生已经不在了,他生前留下了一样东西,过去这么多年,他家人才找到这个,让我来交给您!”小佳依然大声地说着,生怕老奶奶错过一个关键的信息。
老奶奶接过方帕,“这…这是我送给他的,那会儿好像是民国二十年,我们就是在这儿私定了终身,他唱戏,我弹琴。”
“后来…他去了北平,说是他能赚很多钱,可以不依靠家里,回来娶我…”,几滴泪划过她苍老的脸上,“有一年,他写信说定个日子与我约定在此交换信物,我等了好久好久,他都没来,可能他有事耽搁了吧!”
听老奶奶回忆往事,小佳感到特别心疼她,她一直坚信秦若伊会来。
小佳心想,秦若伊在她心里是那么的光鲜,只好编织一段谎言来替他弥补,“思忆奶奶,不满您说,秦老先生已经不在了,但他是光荣牺牲的,那日您没有等到他,是因为他上前线抗敌去了!”
老奶奶听她这么说,直盯着那方帕看,“我没有看错人,唉,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老奶奶紧握方帕一直在那自言自语着,她走进屋中,怕是已忘却小佳的存在。
不一会儿,从屋中传来悦耳的琴声,琴音穿过竹林,绕过天际,传入故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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