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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以死谏封


吴缘到上衡城的第一年,每天都在数数。

  数一朵春的开落,数一窝蚁的动迁。数一更明月的垂放,数一缕尘风的辗转。

  数他的父亲……几时才会回心转意?

  吴缘和其他的候选人不一样的是,他不是什么弃子。

  他自出生起,便是中州吴家板上钉钉的少主,吴家未来的继承人。

  他的身上倾注了太多的爱和寄望,他沐浴在爱里,享受着最好的资源和教育,也如所有人期望的那一般,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温文有礼的少年。

  吴家是书香门第,除了那取名为《裂地掌》的掌法外,哪里都符合世人对儒道世家的期寄。

  吴缘十岁的时候便迈入了儒道的玄门。只待他突破破道境,便可以一举进入其大成之境。

  那年他十四岁,厚积薄发。

  吴家少主,破道脱凡。

  少年一步登天。

  成为了世俗眼里的仙人。

  那一年,他拥有全世界的爱意。

  父亲爱重,族里推崇,好友成群。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吴家山玉,峭曜奇煊。

  直到那天父亲问他,须择一人去上衡城,言明利弊,问他选谁。

  吴缘一双眼清澈透亮,思索片刻,对父亲说道:“我谁也不选。”

  家主一愣,问:“家族里年轻一辈,你没有看好的吗?”

  吴缘坦然地道:“正是因为看好,所以不选。”

  家主失笑,道:“我儿心善,如何是好?”

  他收了笑,对在座的族老道:“缘儿选不出来,便我来选吧。”

  谁料吴缘横插一句:“父亲,你也别选。”

  若不是吴缘是少主,他这一句,无疑是在挑衅吴父作为家主的威严。

  但他偏偏是背负众望的少主。

  所有人都在这时疑惑地看着他,家主摸不着头脑:“吴缘,你是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了吗?”

  吴缘理所当然道:“没有。”

  还不等众人发问,他便继续道:“我觉得,上衡城此行,吴家不去也罢!”

  荒谬之言。

  满座皆惊。

  家主也难得对素来爱重的儿子沉下了脸色,他的神色淡沉如风岩,道:“缘儿,你还小,不明白。”

  “——大世之争,不进则退!”

  吴缘缓声道:“我只知晓,富贵贫贱,总难称意,知足即为称意。”

  他抬眼看向落座诸位,皆是看着他长大的族亲。

  初初长成的少年风致亭秀,眼如山水。

  “知足不贪,安贫乐道,力行趣善,不失其常,举动适时,自得其所者,所适皆安,可以长久。”

  家主语气含了几分警告的意味:“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吴缘,你为少主,不可失去奋进之心。行常以往,衡定局势,且进且退,这其中,你仍需斟酌。”

  “是吗?”

  吴缘抬头看着自己高大的父亲,认真地说:

  “大世之争……还是利欲之争?”

  家主瞬间变了脸色:“吴缘!慎言!”

  吴缘被捧惯了,怡然不惧,他扫向四座,朗声道:“以一人之性命搏四极之未来。父亲,族老,在你们看来,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不是吗?!”

  这话说得就太难听了。

  一时间疼爱的吴缘的族老们也不由地纷纷拍桌:“胡闹。”

  “荒谬!”

  “少主!我等曾在天柱重建之日,契约纸上书!吴家子弟,曾为东荒之危急奔前赴后,赴汤蹈火!

  少主!

  ——这不是我们汲汲营营谋取的利益,这是我吴家子弟该有的殊荣!”

  字字切凿。

  振聋发聩!

  “所以呢?”吴缘根本没有被他们绕进去,而是愤然起身对峙,大声道,“所以为了这冠冕堂皇的殊荣,就该推一个无辜的吴家弟子去死吗?!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虚伪的荣耀,值得以死来谏封!一人之死和一族之衰,当他们立于天平两端,秤砣应该毫不犹豫地滑向生命之重。”

  少年眼里满是愤怒和不解:“我不明白,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们眼里竟然比不上那所谓的荣耀吗?!——是!未来的天柱之主,掌控神明的权柄,这固然是令人神往的未来,一个家族的鼎盛昌荣,也正是我身为吴家少主宿寐以求的——可是你们凭什么将人命看的如此轻率?

  我们读过的书,走过的路,是为了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我们日夜修炼,勤耕不辍,破道脱凡,是为了成仙!——仙决然不会视苍生性命为筹码,仙是万人奔赴,万人高歌,万人期寄共开盛世!”

  “够了!”

  家主拍案起身。

  在吴缘的记忆里,父亲的身形如山如岳一般坚实可靠。

  而如今这座大山压向了他。

  “吴缘,你如今高谈虚辞,空论忽实,你怎知他人不愿?善良无错,理想亦无错。但不谙世事的善良是无知,不切实际的理想是妄想。天柱认主,是新旧天地的争夺,是天下气机的洗牌——当吴家被其他人赶下牌桌的时候,你所言道的所有生命之重,都终将命比纸薄!”

  家主言辞犀利,气势凌然,如山岳逼人。

  字字句句砸向吴缘。

  “吴缘,不要以为读了几个书就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你还有很好的、很长的未来。”

  吴缘口不择言:“那被你选中的那个人呢?!他若是不得认可,也会有所谓的、很长、很好的未来么!”

  “啪!”

  一巴掌。

  重重地扇在了吴缘的脸上!

  “家主!不可!”

  “少主!”

  “家主,少主还小,他不懂事,何至于动手呢?!”

  “快快,给少主敷脸!”

  吴缘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眼珠一动不动。他心胸起伏,气血上涌,眼里盈热。

  父亲从未对他有过任何重颜色。

  这是第一次,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父亲斥责,甚至当面掌掴!

  家主手微微蜷缩,瞳孔紧缩,他一时间面对不了儿子伤心而又愤怒的眼神。

  但他要维持身为家主,身为父亲的威严。

  他说:“少主善幼,不知是非,禁闭三月!”

  吴缘怒极反笑:“好……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书上圣贤只教过我,死生无小事!”

  “生死不该是你轻飘飘地问一句,吴缘,你要选谁?”

  “我选什么?选谁去送死吗?!”

  家主勃然大怒:“吴缘!住口!”

  少年眼里含泪,满腔哀怒。

  他拂袖而去。

  ——

  不要骂吴缘太理想主义了  我们默念  他才十四岁十四岁  最中二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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