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美人少年
我一惊之下愣住,下一瞬,前面书架间隙里徐徐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坐在一个特制的木椅上,椅子边是两只浑圆的轮子,换言之,坐在一个轮椅上。这里书架高大,书籍密集,他又坐姿低矮,才未被人察觉。
此人身穿一身暗紫华服,约莫十四五岁模样,面色有些苍白。
他略显消瘦的面颊上有一双杏核深眸,眼角微微下垂,平添几分无辜稚气;鼻梁挺直、唇瓣丰润,相比其他人,五官更加立体,棱角更为清晰。令人惊讶的是,这样融合了青涩和成熟之感的脸庞,难得没有丝毫突兀,竟是相得益彰。
总而言之,是个美人。
“你这样看着我……”美人轻轻开口,声音低沉,乍一瞬抬眼间,眸中射出一道厉色,语气森冷如冰,“是想死吗?”
这句话立即打破了那亦刚亦柔的风采,让他的华贵气质中平添一抹戾气。
我从惊讶中回神,为自己直愣愣盯着对方看有些歉意,于是连忙点头见礼道:“抱歉,我不知道这里还有别人,所以有些惊讶。”
那少年微微眯了眯双眼,眸中寒意毫不掩饰,手指门口的方向,不耐地吐出一个字,“滚。”
我一怔,素未谋面,就对别人如此嚣张跋扈。这少年,脾气很差啊。
但毕竟我对皇宫不熟,此人又一身贵气,看得出身份不一般。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带着极其温和的笑意,柔声道:“你好,是这样的。据说这里是常宁公主的私人书阁,自她仙去,这些书没有人看也是很寂寞的,我们在此相遇,皆是爱书之人,也算有缘,不妨互不打扰,各看各的如何?”
面对我真挚又礼貌的提议,少年冷哼一声,只说了三个字——“你也配?”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住怒意,再度柔声细语道:“读书人不分身份贵贱,在此地,在这些凝结的前人智慧面前还自恃身份,岂不是多余么?”
我话音刚落,那少年眸中风卷云涌,怒意积蓄之甚,连他放在椅侧的双手都青筋暴起、骨节明晰,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发,但忽然间,他松开手指,张口道:“来人。”
这一声呼喊倒是扎扎实实的清亮,很快穿透了寂静的书屋,让门口的福全和六柱忙不迭地跑了进来。
两人面上初初还有些疑惑,但看到少年的一刻,俱是面色惊恐发白,扑通一下跪下,“见、见过秋律君。”
秋律君是个什么鬼,是什么官衔么?他俩的紧张也传染了我,一时也不敢贸然开口。
“你二人,谁是今日东湖阁的当值?”那少年半仰起脸,慢慢问道。
“奴……奴才是。”六柱瑟瑟发抖地回道。
“私放闲人,当值不力。你说,是该挖了你不顶事的眼睛,还是摘了没用的脑袋?”
六柱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他忙不迭的磕头,“秋律君饶命,秋律君饶命!”
福全在旁,也慌忙跟着磕头求饶。两人脑袋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我本来不想无端惹祸生事,才在一旁站着,此时眼睁睁看到福全和六柱额上很快磕得破皮流血,在地板上沾染出两块不小的红印,可那少年依旧一脸冷漠,睥睨着地上两个犹如蝼蚁般惊恐的小公公,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
同是人,地上的两个孩子和轮椅上的少年,形成巨大的反差,这份冲击让我心中涌上一股混合着怒气的悲哀。
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置身事外。
“东湖阁并未命令不让人进入,他何罪之有?”我蹲下身来,止住两位小公公的磕头之势,继而仰脸,定定看着那少年问道。
他半垂眼睑,瞥了我一眼,淡淡道:“他放你进来,妨碍了我,便是有罪。”
我蓦然起身,上前一步,直逼他面前,然后一伸胳膊将手中的书杵了过去。他眼眸一扩,没料我此番举止,下意识地向后仰身。
“这本书,你要看吗?”我声音平平地问道。
他瞟了一眼书名——《神鬼志异》,眼中露出轻蔑之色。
我又从旁边抽出一本,直直送到他胸前,“那这本,你要看吗?”
他垂眸一扫——《绣法实录》,微微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几乎是用看死人一般地眼神看着我,“你是真心想死?”
我强壮镇定,慢条斯理道:“既然我正在看的那本你不看,我下一本准备要看的,你也不看,那我妨碍你什么了?”
那少年不语,深眸中寒意集聚。
我见他没有开口,悄悄后退,挡在两位小公公面前,一鼓作气道:“虽然我并不知道,到底妨碍你哪里,但影响你的心情我很抱歉。不管怎么说,我们三个并没有犯下什么大过失,就算有不足,两位小公公已经认错,我也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请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
他眼神阴鸷,从牙根里狠狠挤出几个字,“我要是不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等人微言轻,除了无辜蒙冤,又能如何。只是,我看大人你相貌堂堂,又是读书之人,绝不会因一时的误解扭曲黑白,无端加罪……吧。”
我表面上大义凛然,暗自里忍不住心虚地祈祷:老天,这可千万要是一个顾忌身份、抹不开面子的主儿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再生气,也不好小心眼儿地继续追究吧。
那少年眸中雾气翻腾,瞬也不瞬紧紧地盯着我,我佯装平静地回视,脑子里却在飞速旋转。
宫里毕竟不是自家的地盘,眼前的蛮横少年也不知是何身份,万一得罪了恶人,丢掉小命儿不说,还会害了两位小公公……不能寄希望于老天和别人的品行,这些都靠不住,还是要自己想办法。
我微不可觉地蹙眉。道理已经讲过了,接着就只能在“以情动人”上下功夫了。可是,我敢怎么抒发感情?是应该假装柔弱地干抹眼泪,还是应该一脸悲壮地猛捶胸口?这个脾性恶劣的家伙,究竟吃哪一套?
我拼命地想着,以至于眼神迷离,额上冒汗。
“你们,滚。”少年忽地开口,声音低沉冰冷。
啊?我一愣,还没来及消化这意外的转折,却是福全机灵,一咕噜从地上爬起,还拉起了六柱,口中呼道:“谢秋律君宽宏大量,我们这就走。”
他的声音惊醒了我。我正愁找不到策略,此时意外脱身,连再看那少年一眼都顾不得,就忙将手中书往书架一置,掉头跟着福全、六柱麻溜地“逃”出了东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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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寒秋殿,见两位小公公额头有伤,我让小月去帮忙包扎。本想问一问秋律君的事,可看他们余惊未消,就咽下了话头。
“陆青哥,那个秋律君是什么来头?”晚膳时,我忍不住郁郁问道,将上午之事跟他讲了讲,终究想不明白那少年是何等来头,姿容不凡,脾气却那么差。
陆青正夹菜的手顿了顿,望向我,一双澄澈的眸子里含着无奈,“小妹倒是厉害,不知道对方是谁,还敢跟人呛声。”
我连忙摆手,认真解释道:“我可没呛声,只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过……情还没来得及。”
陆青嘴角轻轻一挑,淡淡道:“那秋律君来头不小,你得罪了他,才来问他身份,也不害怕?”
我见他如此气定神闲、没有责怪的意思,心中便知还好,却仍旧故作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装腔作势道:“太害怕了,要是你不说,我肯定睡不好觉。”
陆青终于忍不住笑了。这笑容让他近日总是隐在眸中的忧色暂时散去,白玉般剔透的容颜笼上了淡淡的温意。
“我曾几次代父随韩伯一道面圣,对宫里事情略有知晓。这秋律君,我所知不多。你先吃饭吧,一会儿给你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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