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欢喜
“禀告安乐郡主,陆将并无大碍,只是伤口略微开裂,加上……加上可能心绪过激,脉象过快,所以有些发热。”御医张大人冲着面色惨白的我一礼,安抚道:“下官这就给陆将重新包扎,再略施针灸,他今夜安睡一宿,明日就会好很多。”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僵硬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低声道:“谢谢张大人。”
一旁的所宴走过来,对我道:“郡主,这边交给卑职和张大人,您去旁边的小院休息一下吧,一切已经安顿好了。”
我摇摇头,道:“不必了,我在这里陪他。”之前在宫中,我落水生病也是陆青一直陪在身侧。
“可是……”所宴欲言又止。
我一瞬明白,知道这个时代男女间忌讳较多,就淡淡解释道:“陆青是我兄长,家人相处,无需顾忌。”
御医张大人此时却忽然插口道:“郡主,您可知陆将刚才为何心绪过激?”
闻言,我气血刹那上涌,想起刚才那“匪夷所思”的场景,不由得脸颊发热。幸而他二人顾忌我身份,没有直直看着我,我才得以迅速强装镇定道:“我也不知。他一直睡着,许是做梦梦见了什么。”
所宴若有所思,颇为认真地颔首道:“陆副将定是在梦中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那日确实凶险,若不是陆副将机警,成将军和身边的兄弟恐怕要凶多吉少。哎,他可能梦中还在挣扎斗敌,以至于撕扯到伤口……”
他这个推测十分完美,我忍住心中异样,连忙点头认可。
“郡主,下官斗胆提议,您今日还是先去别院休息。我怕陆将醒来,看到家人,情绪激动,会影响针灸之效……”张御医默了一瞬,缓缓道。
我愣了一下,所宴也在旁道:“郡主多日行路疲乏,今日还是先去歇息吧,若是郡主不放心,明日我便将您住所安排到这院内的偏屋。您在陪护陆副将也不迟。”
我想了一想,点点头,他们说的在理,即便我不累,也不能耽误了陆青治病。于是冲二人拱手行礼,道:“如此有劳张大人和所将军了。”
张御医点点头,也不多说,转身从医箱开始取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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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所宴走到旁边小院的屋子——今日暂时安住这里,明日再搬到陆青那里去。所宴告别之后,我让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的福全先去睡了,自己这才爬到床上休息。
边城驻军府的条件确实比宫中简陋不少,但基本的用品也都不缺,简简单单,毫无繁饰的,倒让我觉得清爽。
我躺在竹床之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明明多日赶路,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可脑子里却反反复复地回放着刚才那缱绻旖旎的一幕。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两颊似火烧一般滚烫。
该死!陆青不过是烧糊涂了,我一个清醒的人在这里多想什么!我哀呼一声,把头埋在枕头下面,心里默念:不要想、不要想。可就算我念经一般说了不停,却无济于事。越是强制自己不想,越是满脑子都是陆青,他脸颊的绯色,他拥抱的霸道、他唇间的温柔……
呵!我嗖的从怀里掏出那个五彩琉璃龙凤庙来,恶狠狠地对自己说:“你醒醒吧!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早晚要回家的,所以,在此之前,绝对不要横生枝节,不要伤人伤己。”说完之后,长长吐出胸中一口闷气,躺在床上自我暗示:刚才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是陆青烧糊涂了,并不是对我有什么心思;他在我们现代不过还只是个少年,不,他在这里也只是我的兄长,和韩二毫无分别;我不能多想,也不要多想,我要想的是,怎么照顾他,让他快点好起来,然后想办法找到线索回到现代去,我要回到现代去……
叽里咕噜跟自己说了大半宿的话,我终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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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放松下来,浑身的疲倦就肆无忌惮地侵袭而来,我竟然人事不知地睡过去了大半个上午,再睁开眼睛,外面早已大亮了!
我连忙起身洗漱,因为不会扎发髻,干脆学这里年少的男子一般用发带将头发束于脑后,就匆匆往旁边的院子跑去。
福全因我昨日的嘱咐,一早已经等在这里,这会儿正蹲在陆青门口的台阶上。他见我过来,忙作个揖,笑道:“郡主,不用着急,陆公子好着呢。这会儿御医在里面,您暂时在外面等着。”
“算你机灵。”我放慢了脚步,走到他身旁,学着他刚才的样子蹲着,问道:“御医进去多久了,什么时候能出来?”
福全打量着我,脸上带着一丝愁容,无奈道:“御医什么时候出来不知道,但小的知道,郡主,你这样……不太体面。”
“哪里不体面?你说头发吗?”我下意识摸了摸头发,呵呵一笑,“小月不在,我这头发真的不知道怎么弄。”
福全叹了口气,垂眼看了看台阶,“还有……”
“你刚不也蹲着吗,怎么我就不行?”我明白过来,白了一眼。
“小的是下人,您是郡主,还是,还是姑娘家……当然不一样。”福全吭吭哧哧地回道。
“在我看来,我们都是人,没什么两样。”我不满地挥挥手,郡主怎么了,姑娘家怎么了,就没有蹲的权利了?
福全刚想辩驳,突然屋门吱哑一声,开了半扇,走出来两个人——张御医、所宴。
他俩显然是听到了我的话,不约而同地打量着我的发型装饰,以及俯视着我的蹲姿,脸上的神情十分难言。
尽管我刚跟福全说的时候理直气壮的,但突然间三个人都这种眼光,我也有点受不住,忙不迭地起身,对张御医拱手一礼,道:“张大人,陆青哥的情况怎么样了?”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张御医连忙回礼,低头道:“郡主放心,经过昨夜一番,陆将体内的热气散出,今日已经基本退烧。至于刀伤,按时换药,以他习武之身,愈合并不是大问题。”
我彻底放下心来,诚挚对二人道:“谢张大人、所将军辛苦照料。”
两人连忙摆手。所宴道:“我和张大人现在要去南门把陆副将的情况禀告成将军,郡主请自便,有什么需要,尽管对门口两位侍卫直言。”
我点头,两位也不多话,抬步利索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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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屋内传来陆青低哑的声音,显然是听见了我们刚才的对话。
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我想也不想推门而入。
陆青坐在床上,半盖着毯子,上身披着件薄衫。他脸上褪去昨夜的潮红,除了眼底尚有淡淡的青影,及下颌冒出的一点点胡茬子,整个人看上去还算精神。他抬头看我,眉梢弯着,眸中尽是欢喜的神色。
“陆青哥。”我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下,一靠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心里莫名地咚咚直跳,一时间竟然有点不敢看他的脸。为掩饰窘态,我只能盯着他薄衫下的透出的白纱,小声问道:“你,伤口疼不疼?”
“不疼。”他低声回道,“你怎么来的?”
“玲珑郡主,不对,成贵妃告诉我你受伤的事,司夜帮我求了圣上,准我过来看你。”
“司夜。”他略微沉吟,极低声音的说道:“圣上不是好说话的人,此事恐怕不易,司夜……确实可靠。”
卸下担忧后,我这时回忆起司夜当时的表情,将当时来不及细想的那些异样在脑中重现,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安。可我不想说出让陆青担心,于是默了一瞬,缓声道:“我不知他做了什么,但我一定会好好谢他。”
“嗯。”陆青应了一声,眼眸半垂,有些迟疑地问道:“听所宴说,你,你昨夜就来了?”
我心跳一快,强装镇定道:“对。”
“你……”他欲言又止。
我昨晚就已经决定,既然当时陆青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那我就将错就错,免得两个人以后见面尴尬。于是,故作轻松地抬头看他。
他正在深深凝视着我,温柔的目光如清风一般,从我面上拂过,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落到我的唇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衣衫下的肌理明显绷直,猛地低下头,耳根却是瞬间红了。
因他此时看不到我的表情,我暗自做了一个深呼吸,强压下心头的羞窘,故意以漫不经心的语气,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来时,你睡着了,后来御医说你可能是梦里乱动撕裂了伤口,所以,我昨日才没有陪你。”
他听了我的话,双肩缓缓松下来,轻声道:“我没有大碍,小妹不必挂心。以后……以后夜里也不需陪着我。”
果然,他还记得昨夜的事,不过幸好,他现在还以为是在做梦。
我眼眸转了转,怕自己会忍不住脸红露馅,连忙调转了话题,问道:“听成贵妃说,你是因为帮成肖将军挡了一刀才受伤,那日究竟是什么情况?”
陆青缓了一缓,虽然耳根的红还没有消退,但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面色已算正常,只是一双清亮的眸子不看我,只虚虚望着远处。
他开口道:“那日,我和成肖将军照例巡视城外的几处驻军营地,原本是惯例,加上离边城不远,并没有什么风险。但是军中出了内奸,有人勾结乾国外敌,药倒了哨兵,在我们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想要一举毙杀成将。”
“他们约莫三十人左右,武艺都不差,我们这边只有十二个人,对抗起来处于劣势。幸而提前觉出马匹不安有了防备,大家又都带着袖箭,才能侥幸突围,从一条隐蔽的小路回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我听出了其后的惊心动魄和艰难之处。内外勾结不是简单小事,偷袭也定然讲究一次必中,既然乾国花了大力气买通军营中的人,那么派来的三十人绝不会是普通的人,就连成将这样的老将,也险些被刀砍中。
所以,可以说,他们这次可谓是死里逃生!
如果,如果没有突围、没有寻到小路这么幸运,眼前的人……我不由得沁出冷汗,怔怔看着陆青,后知后觉地生出绵绵不断的惧意。
半晌儿没听到我回话,陆青转过脸来,看到我煞白的神色,眸色一凝,其后微微笑着安抚:“小妹别怕,已经过去了。”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见他一副淡然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着恼道:“你说的这样轻松,可但凡有一点差错,比如,你们没带袖箭,或没有那条小路,你今天就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陆青笑着摇摇头,眸中傲色一掠而过,道:“那袖箭是我小时父将教我做的,有特殊的设计,对付偷袭最为好用,所以我将做法告知了成将,出巡时每个兄弟都会佩戴。另外,你还记得且行托大哥给我找来的各国边境山水图么?我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来当地的药农走商,将胤城边境的大小路径弄得一清二楚,在脑中更加细化了那幅图,所以,那日才能快速找到脱险之路。”
这确实是陆青的风格,心思缜密,做事稳妥。
我赞许中带着一丝敬畏的看着他,可是下一瞬,目光下移,落到他薄衫下的纱布上,又不禁有些嗔道:“可你那么厉害,还不是受伤了?”
“那是成将军当时被三人夹击,情况危急,我不得不……”
见我撇了撇嘴,他停下了口中的辩解,好似明白了什么,轻笑出声,然后望着我,认真地说道:“小妹说的是。”
“我什么都还没说!”
“你说了。”他柔声道,清水般的眸子里洋溢着暖意,“你说,让我不要狡辩,不要轻敌,不可小看这次的事。”
我微微张嘴,瞪大了眼睛暗自惊叹,心中未言的那点心思竟然全被他猜到。
在别人看来,他确实才智过人,是个值得托付的可靠战友,可是在我看来,即便是打从心底为他骄傲,也总是怕他注意的不够,小心的不够,因为哪怕再小的疏忽,都可能带来致命的伤害。
“我听的对不对?”陆青眉目舒展,朗声问道。
“对,你什么都对。”我故作没好气的回答。
他嘴角一挑,皱皱了鼻子,居然得意地如同偷油成功的小老鼠一般,这模样倒是少见。
我下意识地想要嘲笑他——平时那么从容清冷,今日竟然这般不稳重,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最后只化作了上挑的唇线。
也罢,经此一遭,他能平安,又难得轻松到露出小孩子的样子,已经是上天恩典,我实在应该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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