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爹”
“爹”
“我疼。”
客人同事的声音空洞恍惚,像从很远处传来。
声音很轻。
但每一声,都足以将余大推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污染源余大,终于回想起自己到底都做过什么。无数凌乱碎片在已经异化的大脑中飞速闪过,凝固,循环,无限放大。
他看到孩子惊恐的脸,血液飞溅在他的脸上,嘴筒埋进血肉啃噬时的温度还可触碰,滚烫温度灼烧他的魂魄。
写字楼不断闪烁的灯光,满地狼藉混乱,晃动狂奔逃命的人影和微弱无效的反击。
绝望无助的嘶吼和呼唤拉扯着神经,人与非人边界线上反复拉锯。他的孩子在喊着爹,爹你怎么了,你看清楚是我啊是我啊
可他怎么回应的呢
他拽住孩子的手臂,硬生生,撕扯下了血肉。
他的孩子在疯狂嘶吼哭泣,却换不来他的清醒。
咯吱,咯吱
骨头在牙齿间崩碎,血肉的腥气似乎还在口腔里弥漫。
手臂,腿骨,脏器,脊骨
他的孩子不哭了。
世界安静下来。
只剩一对眼珠摔落在满地血浆碎肉里,空洞无神,倒映出庞大丑陋的怪物。
一缕鲜红肉丝还挂在怪物嘴边摇荡。
余大却慢慢瞪大了硕大眼球。他突然意识到,倒映出的怪物
是他。
失去了人类的外形,白骨支离的怪物染了一身鲜红,那是他孩子的鲜血。
闪现的记忆片段支配仅剩的理智,恶心感从胃袋翻涌而上,余大干呕,血泪满面,无措试图将自己的孩子拼凑,绝望到近乎窒息。
可下一秒,“咚咚咚”的幻听在他耳边响起。
余大恍惚抬头。
他看见,孩子仅剩的半个鲜血淋漓的头颅,从怪物大张着的嘴巴里,掉了下来。
咕噜咕噜,滚动在地,撞在他脚边停下。
只剩下血窟窿的眼窝黑黝黝的仰视他,像无声质问你杀了我妈妈,现在又杀了我你配做一个父亲吗
余大浑身颤抖,无法承受的踉跄后退,抖动如筛糠无法抑制痛苦崩溃。
他双手抱头伸向空空如也的脖颈之上,崩溃般长长嘶吼。
“啊啊啊啊”
闪现的记忆里,狰狞庞大的怪物嘶吼。
我哪里还是个父亲我怎么是个父亲
孩子啊我都,我都做了什么啊
人与非人的身影,逐渐重叠,融合,不可分割。
属于人的部分如雪崩消融。
污染乘机入侵,蚕食理智。拉锯战中,怪物压制了人,在食子之痛无穷尽的悔恨绝望里,取而代之。
发狂的怪物无差别对周围发起攻击,血红巢穴翻江倒海,被虚构的街区建筑毁于一旦。
祈行夜敏捷后仰跃身避过攻击波及,他见缝插针,不放弃的不断呼喊余大,试图拽回他将要崩溃的理智。
肉眼可见的,污染源余大在异化。
灯泡大的眼球浑浊空洞,人性温度急剧下降,取而代之的却是兽性凶戾。
一如商南明所说,污染物,不是人。
祈行夜的心脏也在向下坠。
“余大想想你母亲”
他拼命扬声嘶吼“她养你那么多年,你要让她失望到死吗回来,余大,不能越过那条线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再也别想见你母亲”
“她也不会再等不到你”
但污染源
余大已经被刺激到癫狂,无法听到旁人声音。
更要命的是,不止余大,那些受害者污染物也都因祈行夜的嘶吼而齐齐转头,死死盯紧了他。
空气中,污染粒子浓度极具上升,雾霭渐重,覆盖视野,隐没怪物身形。
祈行夜像茫茫海面上的孤舟,随时都会有大浪扑来打翻。
污染物都隐没在浓雾中,从不知名的方位悄然靠近,血线在血海下翻涌接近,危机四伏。
祈行夜僵在原地,一步都不能擅自移动。他屏住呼吸,对周围的感知提高到极限。一缕风,一声响,都不能放松错过。
一只手掌忽然从斜里伸来,抓向祈行夜。
他一惊回身,肌肉本能做出擒拿动作,浓雾中掐住对方肩膀。
掌心被硌得发疼,撞上了什么金属制品。
祈行夜眉头一皱,随即反应了过来,那是调查官肩上黑星。而唯一会出现在巢穴里的,只有之前走散的商南明。
本来奔向椎骨的手指立时一松,改为手掌环着对方后脖颈,向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拉
商南明的身影从浓雾中显现,被祈行夜意料之外的举动拽得直接冲向他。
他微一皱眉,迅速调整姿势,一手扶住祈行夜腰身同时稳住两人身形,另一手依旧没有放松的握住武器稳稳对准某个方向。
“我以为你会带余大去医院找他母亲。”
商南明的视线没有在祈行夜身上,他的眼睛紧紧盯住浓雾一角,只有话语是对祈行夜“你不该来巢穴。”
两人同时在巢穴内部,会使外部失去掌控。
“我的商大官人啊,你也不看看实际情况再说。我倒是不想进来,但问题是医院它也得在巢穴才行啊。”
祈行夜无奈摊手,默契的自觉与商南明背靠背,警惕另一方向的可能攻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看到商南明的瞬间,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就连现在都比刚刚的状态更松弛轻松。
在危险之地,有商南明这样的同伴,无异于强大助力。
“放心,晋南在,枫映堂他们在。外面的情况不会偏离太多。”
祈行夜不动声色握紧了一截怪物臂骨当做武器“现在更大的问题是余大怎么办”
大脑有自动屏蔽机制,遗忘是逃避的最佳良药。
余大是个苦命人,支撑他的,完全是他的家人。可他仅有的三位家人,却有两名直接或间接因他而死。
回想起一切的余大,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趋近临界值。
一旦余大堕化,那祈行夜他们将要面对的就是两个完全非人的污染源,威胁成比增长。
他们必须现在就决定是将余大从理智的悬崖上救回来,还是在余大堕化之前杀了他。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战局每秒都在发生变化。
余大痛苦的嘶吼在巢穴中回荡,而天幕上,另一污染源缓缓弯下腰,残破狰狞的头颅越发凑近地面上的祈行夜两人。
浓雾中,污染物移动的悄无声息。
突然之间,祈行夜觉得什么东西缠住了血水下他的脚踝,如同海草却坚硬有力如钢鞭。
猝不及防之下,他被那东西猛地一拉站立不稳,脚下一空,视野已经天旋地转,他眼睁睁看着血水离自己越来越近,浑浊水面甚至能看清他的表情,腥臭味窜进鼻间。
眼看着祈行夜就要摔进血水里,商南明察觉身后异动立刻反应,还未等转身就已经伸手向后,长臂准确捞住祈行夜的腰腹猛一用力。
可也就在这时,浓雾中迅速窜出数个身影,从四面八方直冲向两人。
商南明眸光沉了下去。
声东击西。
那些污染物有了
先前被两人联手攻击到节节败退的经历,已经开始了神智进化,知道要逐个击破。一个侧面扰乱状态,一群围攻,挑在他们最不好腾出手的时候发起攻击。
商南明却没有像污染物盼望的那样自乱阵脚。
他沉声低喝“祈行夜7点钟方向。”
祈行夜瞬间了悟,不做思考全部交给肌肉本能。
他不急着起身站立,而是以被商南明拦腰抱住的难受姿势,角度刁钻的仰身抬腿,以腰部为发力点,借商南明的力直接飞起一双长腿,凌空踹向7点钟方向。
“砰”的一声闷响。祈行夜能感知到自己踹中了某个物体。
落水声和重重坠地声随之而来。
“3点钟方向。”
“正后方。”
“下方用力踩下去。”
商南明沉稳的声音接连传来,一声就是一个准确的污染物攻击方向。
他就像机械理智的电脑程序,没有人类的多余情感,只有快速计算出的最佳反击路线。以及对祈行夜的绝对信任。
不用多言,祈行夜完全将自己视为商南明的一部分,在报出方向的同时立刻出击。
他修长的身躯敏捷柔韧,与商南明或静或动交替攻击。
两人完全弥补了对方的视野死角,全方位守住阵地,默契得像是多年搭档,无条件信任对方,竟然真的硬生生在完全属于污染源掌控的巢穴里,从围攻中杀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当祈行夜终于找准攻击空隙双腿落地,暂时得以喘息的时候,他们周围一圈已经堆满了碎肉骨茬,污染物残尸散落堆积,摔在血浆中的惨白死人脸死死瞪向祈行夜,本应该毫无理智的眼球里,竟然有几不可察的恐惧。
祈行夜定睛辨认了一下,乐了“哟兄弟,是你啊。”
他快乐的指着那头颅给商南明看“这不是你们从我家救走的那个污染物吗大喊大叫警察叔叔救救我那个。”
“怎么,你们工作没做好,让它跑出来了”
祈行夜虽然在笑,但他的言语并不友好,隐含质问。
商南明瞥过一眼,证明了那头颅的身份“不必怀疑调查局工作,你家里的污染物确实被拘束在隔离箱中,绝不会逃跑。更何况出现在巢穴。”
他指向另外几个人形污染物“你应该问的是为什么二重世界能准确复制受害者到这种程度。污染系数飙升的速度,加快了。”
“祈行夜侦探,我们最多只有不到一小时。以目前的速度算,预计54分钟后案件升格。但如果再加快。”
商南明顿了下“最坏情况,28分钟。”
已经初步了解了污染的祈行夜,和商南明一样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灾难。
会有无数人被污染而堕化死亡,大批调查官殉职。
商南明沉静注视祈行夜“不准失败,祈行夜。即便是拿命堵,也要把决堤堵在这里。污染会终结于我们。”
“或我们的坟墓。”
他唤着他的全名,不加敬语身份“有可能会死。害怕吗祈行夜。”
祈行夜愣了下,随即他歪了歪头,笑嘻嘻问“这叫什么生不同衾死同穴”
“商长官,你在邀请我殉情吗”
他的语调轻松,悠闲的神情与商南明对比鲜明,毫不在意点头“好哇,黄泉路上有你也不孤单哦对了,下辈子我能当你爸爸吗”
祈行夜头也不回,耳侧听风,扬手肘击向后。
一声闷哼,污染物坠地。
而祈行夜认真注视着商南明。
竟然像对这个问题认了真。
商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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