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番外三
星际电影节年年都是在首都星的一座海滨小岛上举行。
在当地人心里,颁奖季无异于一场热带的雨季，每年到了这个时间，全世界的电影工作者就会蜂拥而来,像粘稠的、凄迷的雨水,冲走了小岛上原本的静谧与秩序。而这座无名岛也变成了灯火通明的海上明珠。
电影明星本该在哪里都是稀有宝物，在这里却成了海滩边的碎玻璃,一点都不值钱。
在海鲜餐厅吃牡蛎，你左手边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的,就是影坛当红炸子鸡。下楼去买一罐啤酒,你身边排队的就是知名大导演。甚至于在酒店搭电梯，很可能都会一整个得奖热门剧组的主创给包围。
每天入夜后，大多数人都涌向了豪华餐馆、海边的露天放映和通宵达旦的庆功派对。于是海边咖啡厅里的人变得少了起来。年轻的服务员也适时地将桌上的咖啡单换成了酒单。
墙上的投影正在播放着晚间新闻。
突然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站到了电视投影前，忿忿不平地说：“无聊！谁关心这些！”
他用力地戳着触控板，切换了频道。画面飞快转换，令人眼花缭乱。显然他并不真的想电视，只不过是酒精上头，借此来宣泄情绪。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都纷纷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对方。服务员也叹了一口气。
突然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那人的后背。
“劳驾,可以将频道调回去吗？”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手还停在触控板上，男人更高声地嗤笑道：“什么啊？女人也看政治新闻吗？”
他转过头，视线触及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原来这女人的个子竟然比自己还高,足够俯视自己。
她穿着一件很简单的黑t恤,大部分的五官都被隐藏在鸭舌帽的阴影下,只能看到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双阴影里沉静的眼睛
当她垂着眼看他的时候，不知为何，罅隙里的目光,让人感到内心一凉。
男人迟疑片刻，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好像清醒了几分。
这女人好像有点眼熟，也许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人。
已经到了嘴边的骂骂咧咧的话被迫吞了回去。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十分粗暴地按了返回，头也不回地走了。
松虞望着落荒而逃的背影，平静地笑了笑：“多谢。”
她又坐回到角落里，继续若无其事地仰头看屏幕，偶尔回一条信息。
服务员过来加水，又一脸感激地小声对她说：“刚才真是太感谢您了，陈导演。这家伙就住在附近，一喝多了就喜欢过来闹，我们都拿他没办法。”
松虞微笑道：“这没什么，我本来也是要看新闻的。”
服务员一怔，回头看了一眼新闻频道的内容，立刻明白了什么。
此刻新闻里正在播放的内容，正是s星大选的实时分析。
今天是s星的全民投票日。选民已在指定地点完成投票，他们将选出500位选举人……三天后就是大选日……获得半数选票以上的候选人，即可当选本届s星总督。
明明这只是一段最枯燥无趣的政治新闻，甚至没有出现chase那张英俊的脸，但陈导演仍然看得极其专注。
而这位年轻的服务员也被幸福感冲昏了头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一直强行忍到回到吧台背后，她才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给朋友发消息。
小艾：我磕死了！！这是真的！！！这就是爱情！！！
此刻距离松虞的新电影灰烬以后上映，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理所当然地，这部影片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首映礼过后，影片的口碑就被彻底地引爆。从一部风口浪尖的话题之作，变成了众人交口称赞的年度好片。
随着影片正式上映，一系列的纪录也都被刷新了预售纪录，开画纪录，单日票房纪录。甚至于连票房检测app的下载量都冲上了应用商店第一名，因为所有人都很好奇，这部电影最终究竟能够到达怎样的高度。
尽管今年尚未结束，灰烬以后已经以一骑绝尘的票房成绩，锁定了年度票房冠军。随着影片的密钥被无限期延长，变成长线放映，也有不少专业人士预测，它将有希望打破十年来的电影票房记录。
无形中，这就是一场集体的狂欢，每个买了电影票的人都是缔造神话的一部分。
在这样高涨的呼声之下，星际电影节的组委会也不得不为它破了例：原本影片上映时间太早，并不符合电影节送审规则。但组委会却主动向松虞发来了邀请函。
最终这部电影的确也凭借八项提名，成为了本届电影节的最大热门。
放在一年以前，不会有人相信，一位青年女导演的作品，竟然能够获得如此殊荣。
但是陈松虞这三个字，再一次改写了帝国当代电影史。
所有人都为她感到高兴，只有一个人颇有微词：
那就是池晏。
因为一件更为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
星际电影节的颁奖典礼，恰好和s星的总督大选日，撞在了同一天。
这对于他们彼此而言，都会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一天。但是很遗憾，他们却没办法面对面庆祝。
松虞回想起池晏在临别时几乎可以称得上哀怨的神情，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其实自从她从s星回来，他们就一直处于这种分居两地的状态，几乎没有完整地一起过一个周末。
对于一对热恋中的伴侣而言，这的确是太过煎熬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低头看手表，快到时间去看晚上的展映电影。于是松虞结了账，将背包里的嘉宾证拿出来，慢慢往外走。
咖啡馆临近电影节露天放映的海边沙滩。这边的放映已经开始了，投影上飘忽的光线，被海风吹拂着，照亮了沙滩上黑压压一片人头。人人都凝视屏息，沉浸在另一个电影的世界里。
放的正是松虞的灰烬以后。
由于这部电影早已公映，主办方就没有再将它安排到主竞赛展映里，反而每晚都在海边排了一场露天放映。但即使如此，仍然是场场爆满，气氛也异常热烈。
她远远地驻足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有一个声音喊她：“陈导演！”
松虞转过头，看到咖啡馆里的那位年轻服务员小艾追了出来。
女孩子气喘吁吁地朝她跑过来，又鼓起勇气道：“陈、陈老师，我……”
才说了几个字就卡住了，她支支吾吾地望着松虞，满脸涨得通红。眼神却是亮晶晶的，不知是因为银幕上的光线，还是因为单纯的仰慕之情。
松虞：“没事的，慢慢说。”
在异常温和的注视之下，小艾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一团温暖的火所照耀着，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是、是这样的，陈导演，其实我是个学生，也是影迷，电影节期间才在这边打工的，我……我想做编剧，我想请您看一看我写的剧本，可以吗？”
手指颤抖着，小艾举起手中的阅读器，将它递到了松虞面前。
她心想，这是自己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情了。
一个新人，居然敢向陈松虞这样的导演当面递剧本。想也知道，对方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此刻手边一定已经堆了一百个剧本，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向她献殷勤，多少个大项目向她抛出橄榄枝。什么本子她拿不到？不可能还看得上自己一个学生作品了……
但她还是想要试一试。
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陈导演忠实的粉丝，被她的电影、被她的爱情故事所打动。
更是因为，小艾只能信赖对面的这个人。
其实她之所以会选择在电影节期间来打工，就是想要借机认识一些电影圈的人。但短短几天下来，她已经感到相当幻灭。
原来大多数银幕上衣冠楚楚的导演、制片人和编剧，私底下每天不是在咖啡馆里夸夸其谈地聊什么“几十个亿的项目”，就是从各种庆功宴派对里出来，搂搂抱抱，喝得烂醉如泥。
只有陈导演，每天都坐在这里，安静地喝咖啡看剧本，到了展映的时间，就从背包里拿出嘉宾证，往电影院走
和所有那些浮躁的圈内人都不同，她是真的在享受电影节的气氛，也是真的为了看电影而来。
也只有这样的人，能拍出那样的电影。
小艾继续说：“我、我非常喜欢您的基因迷恋，看过至少五遍。我知道这部电影是在您大一的时候拍的，我的剧本也是一个爱情故事……”
糟糕，这可真是语无伦次，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越来越磕巴，舌头都好像打结了，越想要说出一句逻辑通顺的句子，就越是困难。她甚至不敢抬头，害怕陈导演的眼睛里出现失望和乏味。
短暂的沉默里，视线越来越低，正如同她慢慢陷入低谷的心情。
直到她看到另一双手，从自己手中将阅读器接了过来。
动作很轻柔，但却是十分郑重的姿态。
“谢谢你喜欢我的电影。”头顶一个温和的声音说，“也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女孩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对面的女导演。
就这么简单吗？
是的，就这么简单。
一种难以形象的狂喜，席卷了她的内心。像是海边一阵大浪掀来，让她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海里，还是被埋进沙子里，还是依然站在陆地上。
她几乎快要喜极而泣了：“谢、谢谢您！”
“这没什么，举手之劳。”松虞对她眨了眨眼，珍而重之地将阅读器抱在怀里。
霓虹与大海，交织成一片瑰丽的光，照耀着这张美丽的脸。
小艾心想：她会永远记住这一刻。
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将会因此而改变。
帝国最负盛名的女编剧之一，陈导演的御用搭档，就来自于这家籍籍无名的海边咖啡馆。
三天后，星际电影节的颁奖典礼如期而至。
剧组所有人都坐在同一辆礼宾车里。
尤应梦就在松虞身边，再一次拿出了镜子，仔细地审视自己完美的妆容。显而易见，再怎样见识过大风大浪，在这种象征着对电影人最高褒奖的场合，难免还是会有些紧张。
松虞却还认真地捧着一只阅读器。
她不禁心不在焉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松虞：“一个小姑娘发给我的剧本。”
尤应梦：“……我还以为你会更关心chase的竞选。”
算一算时间，大概竞选结果也快出来了。但此刻车里的人都太紧张，谁也无心再去看新闻。
松虞笑了笑，翻开下一页，云淡风轻地说：“我觉得竞选的结果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尤应梦看了一眼窗外。
红毯外乌压压一片，全是攒动的人头。排山倒海的尖叫和快门声，远胜于首映礼的十倍百倍。逼仄的镜头，迷恋的注视，都变成了最亮的镁光灯，甚至于要刺伤人的眼睛。
如此盛景，无一不在提醒着她，这是星际电影节的颁奖典礼红毯，全世界最高级别的电影节，最昂贵也最受瞩目的红毯。而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聚在了即将打开的车门上
这辆压轴出场的黑色礼宾车里，坐着今年颁奖季的最大赢家。
松虞和她的爱人，在两颗星球交相辉映，共同站在最高点。
共享今夜的荣光。
“你说得对。”尤应梦说，“就和这个颁奖典礼的结果一样，都没有任何悬念了。”
车门开了。
最顶尖的名利场，化成一条长得没有尽头的红毯，被他们踩在脚下。这么红，红得热烈、壮巍、甚至是触目惊心。假如富贵只是一场浮云，那也是夕阳时最美的云霞。
而他们真正站到了云端。
一直走到了红毯尽头，站在嘉宾的签名板前。剧组的全部人员在此排开，配合各家媒体的拍照。
经过这段时间攻势猛烈的宣传期，人人都已经练就了一身在媒体面前金刚不坏的本事。闪光灯明明暗暗，众人的表情和仪态始终无懈可击，甚至显得云淡风轻，时不时低头互相对旁边的人说句玩笑话。
他们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一些。一方面是媒体不肯放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主持人还在与上一个剧组的人交谈。等待的间隙，记者们见缝插针地对着众人喊了起来，不再是喊名字，而是抛出连珠炮一般的问题。
“陈导演，现在有什么话想对chase说吗？”
“如果这次拿到大奖，最想将它送给谁？”
“即将成为总督府的女主人了，现在是什么心情？”
旁边的人听到这些问题，都半是同情半是揶揄地看向这位女导演。
只有松虞还一脸镇定地站着。
来了。
她暗暗心想：这就是恋情公开后唯一的烦恼。
当然，她并不后悔公开了自己和池晏的关系。这段时间里，他们收到了全世界的祝福，这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烦恼只有在这种时刻。哪怕灰烬以后刚刚打破了五年内帝国电影票房记录，作为一名女导演，面对记者，他们的问题永远都是这样的挖空心思，也永远离不开恋爱、结婚、夫妻生活。
哦，还有
“两位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一名男记者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大喊道。
松虞：“……”
她和尤应梦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松虞又淡淡笑着，转过身去，在电子签名板上以手为笔，行云流水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松虞。
值得载入电影史的三个字。
背转过身，恰好露出雪白的脖子和后背，这美景更值得谋杀一片菲林。
今夜松虞所穿的仍然是一条剪裁大胆的亮片礼服裙。除了那枚订婚戒指，再没戴任何珠宝，脖子和手腕一片素净，因为裙子本身已镶满钻石，流光溢彩。
极其罕见的柔软织物，服服帖贴地包裹着她高挑纤瘦的身形，勾勒出最旖旎的腰臀曲线，又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两条笔直的腿。
在大片闪光灯的照耀下，裙身呈现出极其迷人的光泽，波光粼粼地荡漾在缎子一般的皮肤上。裙底的一双银色的尖头高跟鞋，则像是曳地的莲花，在耀眼的银河里，一圈圈地绽开。
男主持人终于满面笑容地迎了过来。在将所有人都夸得云里雾里之后，他突然开玩笑般地对松虞说道：
“陈导演，好像您每一次出席公众场合，都会打扮得格外……性感，有问过chase的意见吗？”
松虞面不改色地微笑道：“我穿什么，为什么要问他的意见呢？”
尽管红唇一挑，笑得非常好看，但笑容里却有几分锋芒毕露的睥睨。
主持人下意识一怔。
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在圈内地位斐然，拿手好戏就是在公众场合没羞没臊地调侃女明星，尤其是得让美女露出一脸娇羞，才算最有成就感。
他被狠狠地噎了一下，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最后只能有些尴尬地说：“这……你们不是……”
“我能够在这样的场合，尽情展现自己，他也会为我骄傲。”松虞说。
这话说得非常得体。
既恭维了电影节，又不动声色地嘲讽了男主持人话里话外的轻视。
“是，今夜您就是绝对的主角。”对方无言以对，被将了一军，却也只能口干舌燥地顺着松虞的话说下去。
而此时在s星，池晏懒洋洋地坐在后台，看着直播里两人的对话，轻嗤了一声。
公投已经进入到了最后环节。
局势也非常明显。这一届总督之位会鹿死谁手，不言而喻。
当然，选举委员会的投票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所有人已经紧张得脸色发白，甚至胃部都开始痉挛。只有池晏借最后的一点空闲时间，把路嘉石的手机抢过来，打开了电影节的直播。
路嘉石也跟在旁边凑热闹地看着，这时忍不住大声嘲笑道：“首都星这些人都好无聊啊嫂子怎么不说，这条裙子就是你送过去的？”
的确如此。
松虞原本并不想再穿一条露背的裙子，毕竟设计和首映礼时那一身太过重复。
但她并不知道当时那抹惊艳的后背，给池晏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于是就在颁奖礼的前一周，一整套行头送到了她手中。
裙子，珠宝，鞋子。一应俱全。
盒子里另附有一张卡片，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
andthesongbirdsaresingingliketheyknowthischorus
原本她们已经定好了衣服，但这条裙子试上身的瞬间，所有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相比之下，原本选的那条礼服自然就黯然失色。
“这也太适合您了。”造型师惊叹道，“太完美了，真是为您量身打造的。”
另一个人将没有署名的盒子翻来覆去地拿起来看，忍不住好奇地问：“所以这是谁送来的裙子呀？”
松虞：“是chase。”
“哎，您怎么知道？”
她淡淡一笑，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因为卡片上的这段话，是一句歌词，来自他近来新学的一首吉他曲。
而这句歌词的下一句是：
andiloveyouiloveyoulloveyou
likeneverbefore
此前池晏低垂着眼，专注地看着松虞。这条裙子果然和他想得一样适合她。
不，比他的想象还要更美。
独一无二的美。
于是他的脑海里，也再一次响起了那段轻柔的旋律。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每一刻都更甚于从前
修长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摩挲着投影里光洁的后背，又不敢真正碰到，怕惊扰了那一段美丽的幻影。只能隔着空气，去感知她并不存在的温度。
但旁边的路嘉石却很不安分，仍然在不停地碎碎念着：“嫂子为什么不说？快说啊！打他的脸！”
池晏淡淡地说：“因为他们不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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