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重回宿安(四)
也不等绵绵再说什么,苍决一只脚已跨过了门槛,目不斜视,自说自话般地道了声,“出来吧。”
直到步至庭院中央,在石廊内的石凳上坐下,一转头,才发现门后的人并不是鹊青。那人右手紧按腰间,一柄即将出鞘的天族利刃隐隐显了形。
这时炎凌牵着九儿进了门,卫忠也跟了过来。循着苍决的目光看去,眉头不由一紧,皆是惑然。
苍决笑道:“想必阁下也是鹊青的朋友?”
桓瑞没有答话,目光锋利,死死盯住几人,东鸣剑一寸寸出鞘。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不走撕烂你们的脸!”话音落下,绵绵跨入门内,大门嚯啦一声关了,转身看到桓瑞立在墙边,一动不动地空扎个古怪架势,恼道:“你又搞什么幺蛾子?还嫌闹的不够吗?”
扔下桓瑞,走到炎凌面前,“炎公子,这边廊内坐吧,我去给几位看茶。”说完,径自往厨房转去,看那背影,竟有些失魂落魄。
炎凌在桓瑞脸上打了一眼,“这位朋友,不一起坐坐吗?有什么误会,及早肃清,不必大动干戈。”转入石廊,环顾庭院四周,除却一方花圃开的灼灼,院中与十年前无异,物什还是那些物什,只是陈旧了。
东鸣出鞘一尺七寸,桓瑞松了手。这几个尸族人,不带一丝杀意。鹊青隐居盘古墟十年,既是隐居,名字和住所便不会与外人道,这几个人不但知其名讳,还知其方位,想必大有来头。先前鹊青曾调查珵光在尸族中安插的奸细,一直无果。如今他安插几个奸细在尸族,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处,心下稍宽。
绵绵从厨房转出,眼角还挂着些许泪痕,托盘轻轻搁在石桌上,郁郁道:“几位吃些茶水吧。”转而又看着炎凌,“炎公子,宅子里还是先前的样子,我家公子一直细心打理着。”
“姑娘为何伤心?”炎凌端起桌上水墨雕花的青瓷杯,送下一口。
桓瑞在石凳上坐下,听绵绵声音喑哑显是哭过,心中一颤。刚才躲在门后听她语气,看来是跟几人相识的,想不通其中的诸多牵连,也不好多说话,只警惕地注视着几个尸族人。
“我从六岁起便住在这个宅子里,日日伺候我家公子起居,如今已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我家公子很是可怜,无父无母,离群索居。买下这个宅子后,整个宿安都笑话我家公子是个疯子。旁人管这里叫鬼宅,可这里是我和公子唯一的家。后来,我听传言说,这里是炎家院子,炎家还有个小公子流落在外,若是这个小公子日后回来了,宅子是要交还的……”绵绵抽搭了两下,拭去脸上的泪,“如今炎公子你回来了,我家公子可怎么办呢?”
小姑娘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炎凌心里发酸,还没说什么。苍决便先嗤笑一声,喝进嘴的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姑娘,我与朴月是为堂兄弟,这宅子由你们照料我最是放心不过。你看这宅子这么大,房子这么空,我自己一人又怎么住的过来?咱们许多人住着,不也热闹?”
“真的吗?这么说来,我跟公子不用搬走了?”绵绵脸上先前的泪珠还没干,又喜出了泪来。
“不用,日后你就是这宅子的主人。”炎凌浅笑着,抚了抚九儿的头发。
“太好了!绵绵谢过炎公子!也快到晌午了,我这就去准备些酒菜,你们几位先吃茶。”绵绵抹干了脸,蹦蹦跳跳地往厨房去了。不多时炊烟渺渺,锅碗瓢盆也“丁零当啷”响了起来。
桓瑞一声不吭地在一旁坐了许久,听这白发青年说他与鹊青是堂兄弟,不由多看了几眼。这白发青年,一对奇特的异瞳尤为惹眼,身上的气息更是奇怪,明明是个戾气深重的尸族人,体内却流淌着充盈的阳清之气。
忽而想起当年父母被天帝打下洗仙池之前,他曾无意间听到他们提起过,说,天帝的二弟赤光元君并非如传言所说去了东海雷音岛修行,而是与灵族的圣灵女诞下一子,此子身上流淌着天灵两族的血,为天族权威所忌惮。之后赤光元君与圣灵女双双陨世,这孩子也没了踪迹。
看眼前这白发青年的相貌,很可能就是那个的孩子。天族勾心斗角多年,许是被奸人所害,又让尸族炼化了。若是如此,他跟鹊青还真是堂兄弟。
想了许久,这才开口:“我之前从未听师兄提起过他还有尸族的朋友。不过,既然几位知道鹊青在人族的名讳,又能找到这里来,所言自然不虚。我叫桓瑞,师出玉虚崆,与鹊青同门,方才是在下冒失了,几位见谅。”说着,抱拳拱手,冲三人颔首。
炎凌虚按了下手掌,“桓瑞君不必多礼,我们几人与鹊青却是有些私交,只是这其中纠葛甚多,说来话长。”
桓瑞点点头,心中暗想,“无论如何这几人终究是尸族人,天族与尸族向来势不两立,我切不可凭空臆断,失了戒心。现在处境虽然安稳,但到底看不明白他们是何居心,况且绵绵又在这里,真要打起来,她恐怕也性命不保。”
苍决端起茶杯饮一口茶,咂摸着滋味儿,看着茶杯上的水墨雕花,呵然一笑,“这个宅子中,除了阁下便只剩那位姑娘,阁下迟迟不愿出手,无非也是怕伤了那姑娘。怜香惜玉,嗯,不错。只是阁下这戒备之心算是用错了地方,我几个虽是尸族人,倒也不必欺到一个姑娘头上。你说是不是?”
桓瑞语塞,没承想心中所想竟被这人猜中,登时心生尴尬。
炎凌无奈笑笑,伸手在桓瑞手背上按了按,“放心吧,我与这个宅子机缘不浅,此番前来无非是缅怀故旧,待一阵子还是要走的。”
苍决搁下茶杯,接过话头,“是啊,主人要走,客人要留,天底下再没有这么好笑的事了。”
桓瑞尴尬道:“是桓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时绵绵从厨房转出,鹅黄袖子挽到肘弯,露出一截雪白玉臂,手中端个大托盘,盘内搁了四凉四热八个小菜。脚步轻快地转入石廊,开心道:“饭菜这就好了,几位先吃着,我这便去酒窖搬些酒来。”撤了茶水,摆好杯盏盘碟,又分了筷子,便转身去了。
苍决见桓瑞痴痴看着绵绵,拿筷子在他额间虚点一下,坏笑道:“别看了,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桓瑞收回目光,红了脸,再看眼底,却是既无杯盏也无盘碟,筷子更是没有分上一双。便局促不安地摸了摸脖子,手都没地儿放。
“说说吧,怎么得罪了人家姑娘。”苍决夹一口小菜扔进嘴里,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这个我也不知道,前天我到这儿时她还客气的很呢,给我上了茶,还跟我闲聊。结果聊了没几句,就要把我轰出去。”桓瑞一边说一边回想这两天的事,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苍决放下筷子,嗤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跟这小姑娘都聊了些什么?”
“她问我是鹊青的什么人,我说是师弟。她又问我,怎么跟鹊青认识的,我说他是天族的少元君,没人不认识。她又问我什么是天族,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就指了指天上。她便皱起眉问我,那你是住在天上咯,我点点头。接着,她便气呼呼地站起来,抓起扫帚就来打我……呐,就是那把扫帚”说着,指了指墙角的一把秃头扫帚。
听罢这话,桌上几人登时捧腹大笑,就连卫忠都憋不住了。
桓瑞不知哪里好笑,窘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可绵绵就是不信。”
炎凌笑道:“绵绵姑娘性子耿直,又生在人族,你跟她说这些,她难免当你信口雌黄。”
苍决跟着道:“我当天族人个顶个的聪明,原来也有天生缺根筋的呀。”
桓瑞这才恍然大悟,这两天为了跟绵绵解释清楚,这样的话说过不少,也怪不得她这样误解自己。想通这一关节,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也跟着笑了。
这时绵绵搬了几坛酒来,一一斟上,见几人相谈甚欢,不解道:“你们几位,也跟他认识?”用下巴点了点桓瑞,眼睛却看也不看他。
苍决连忙摆手,坏笑道:“不认识不认识,素未谋面,只是听这位兄弟讲了讲这两日的趣事,有趣的很呐。”
几人还自笑着,桓瑞突地站起身来,冲着石廊上的栏杆讶然道:“玉虚崆的信鸽?怎么会来这里?”便走到石栏边上抓起信鸽,拍一把鸽腹,一粒纸丸蹦出来。看过书信。才知是鹊青亲兵传来的。鹊青曾有过交代,若是有碧玺夫人的消息便给他带回去,现在看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绵绵自然是看不到信鸽的,见桓瑞说一通胡话,又冲着栏杆比比划划,叹了口气,对几人道:“这两天他死赖着不走,我还当他是个采花贼,现在看来,也真是可怜。不过他身手还不错,疯了也不打紧,在外面估计也吃不着亏,吃过这顿饭,几位就帮我把他赶走吧。”
在座几人哄然笑了。
苍决饮下一口酒,搁下酒碗,笑道:“哦?姑娘还跟他交过手?”正笑着,眉间忽而一紧,嗅来,是曼陀罗花的异香。心道,这个妹妹,可是越来越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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