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神魔爱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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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幺像是做了很长很长的一场梦。
在梦里走了很长的路,醒来却还在床上。
她浑身有种酸软的感觉,大脑也浑浑噩噩。似乎有什么零星碎片随着墙上钟表的拨转,渐渐消失。
让她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
“吃药啦,宝宝。”
幺幺乖乖地被扶着坐起来,就着妈妈的手喝药。
这里是[shu]悉的医院病房。
她病到这个时候,其实已经知道治不好了。每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被动地输血[chou]血,吃很多很多的药。没有朋友,经常哭闹,需要爸爸妈妈哄很久。
妈妈的指腹依然温暖干燥,像记忆中一样。
幺幺的脸颊蹭了蹭她的手掌,却有点奇怪,为什么自己要用“记忆中”来形容呢。她不是一直在这里,每天都能感受到爸爸妈妈吗?
凌清心摸着女儿瘦削的脸颊,感觉到手掌下那凹陷的弧度,看见床脚下又掉落许多黑[se]长发,她鼻翼轻轻翕动一下,却并不在她面前显露悲伤,声音依旧温柔带笑。
“今天不喊苦了?”
幺幺却眨了眨眼,终于抬起眼,看见妈妈柔和的目光。
好像很久没见过这样清晰的妈妈,让她在一瞬间感觉到了酸涩。
然后,掠过舌尖的胶囊药衣被[kou]腔的温度融化,顺着温水滑落进喉咙,因为走神而在那里微微滞留着,于是药衣彻底化开。
…好苦。
许久未见的爸爸妈妈。
还有被迫别离的人们——
这清晰的味道,却让幺幺完全醒了过来。
就好像她在什么时候落下的眼泪,没有被他擦去…而是落进了她唇角一样。
又苦又涩。
…他。
幺幺恍然睁大了眼睛,眼前划过了一缕银白[se]的发丝。
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中,想起了一种更加干净的、冰川积雪般的气息。
一瞬间,她似乎又看到自燃爆炸的凤凰赤火。
火红的光芒穿透整个九天神域。
丹凤抱着照夜,以殉道之势,自毁回天。
诸天神佛全都陷入绝望的疯狂,可散尽元神修为、剥除神格,龙凤在那一刻真正结合,爆发出了天道难敌的威力——
灼热气息好像还残留在皮肤上,像滚烫的气[lang]一般,烧得她浑身血热。黑蛇在大叫,哥哥和剑灵姐姐在怒吼,她记得她也大喊了什么,然后她背后的人在回应她。
一切都太嘈杂,他说了什么?他最后说了什么——
“宝宝?宝宝!”
所有噪音倏地在耳边收拢,幺幺再抬起头,看见妈妈担忧的眼神,人已经红着眼睛扑进了凌清心的怀里。
“妈妈,我差点就不记得了。”
大火重新燃烧,重新照亮,人间重来,重……
——重焱。
随着这个名字
在心里被念起,那些记忆全都有了清晰的触感和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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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算找回了眼睛,心脏能跳动,龙脊支撑在后背中,他总算为自己二万年的污名自证,以救世功德堂堂正正地回到神域,得到了始作俑者的低头和忏悔。
四方灵洲的苍生才刚刚点银灯,可转眼前却回到了曾经。
幺幺相信丹凤在那一瞬间是真的忏悔了。从她为了移换脏器而孕育魔胎开始,到后来罔顾一切的谋划布局,让全天下为长子让路,她在那一刻真的知道自己遭了报应,导致了这一切。
可是她最后的忏悔,就是同归于尽抹掉重焱的存在吗?
幺幺抱紧了凌清心,感觉到了一点安心,“妈妈。”
但至少,至少她还有记忆,在那一刹所有人的阻止起到了一点作用。
所以他们没能完全回到魔胎降生之前。
重焱还是存在的,对不对?
凌清心微微一怔,然后慢慢放下温水的碗,握住了幺幺伶仃纤细的手腕。
她也明白了。
就在刚刚那一刻,她的女儿从远方而来。
躺在这里,风尘仆仆。
“辛苦了,辛苦了,”凌清心摸着她的发顶,“宝宝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是爸爸妈妈不好,给你留了太多难题。
幺幺窝在她怀里,摇了摇头,“我很想你们,哥哥也是。”
凌清心的眼眶也一下子红了,“妈妈知道。”
天道作为秩序轮转,与宇宙同寿,万古长存。
可只有成为了父母,便多了太多柔软心肠。
“宝宝有福——”寂闻禅拎着一只袋子,装着女儿想吃的芋泥饼,刚走进来吧对上妻子的目光,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时间倒回了这一点。
他们都明白。
幺幺吸了吸鼻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瘦弱的身躯套在过大的病号服里,看着完全没有了在长留剑宗看到她时的健康红润。
她抱着腿缩成一团,坐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
他们是平凡的父母,有平凡的爱意。
可他们又是不平凡的存在,能穿过时间。
寂闻禅握着凌清心的肩膀,看着他们的宝贝女儿,给她讲了最长的故事。
当一切回转到了最初的起点,一切因果也就变得清晰——
太虚之宙中,没有人知道天道运行了多久,秩序笼罩着天地人神,无一例外。
然而浩瀚宇宙之中产生了数不清的奥妙,其中运载而出的某一条禁术,偶然被因为长子天残而陷于偏执的丹凤锦珠得到,由此,她开始孕化神魔。
秩序之中的那个意外,开始酝酿。
魔胎的孕化并不容易,但丹凤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所以费尽心血让神魔降生了。
他有着神的血脉,却是魔的胎元,所以从
() 出生就不神不魔,非龙非凤,一身畸形。他在神域中被欺凌着长大,等到终于成年之后,被剜掉眼睛、剥去龙脊、挖心冰封,打上九万九千条血禁,送到灭虚寒渊。
幺幺抱紧了腿,明明听过了很多遍,可她依然会难过。
而她似乎也终于明白了…在这个过程里,她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爸爸,妈妈,你们就是…”
她抬起头,小鹿眼湿润明亮。
他们的目光柔和而抱歉。
——在那样漫长而残酷的过程中,天道的秩序认为削弱神魔是对的,因为那本就是一个错误。天道的意识却认为,“父母”
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看着自己创造出的禁术,被丹凤孕化出了这样一个无辜的生命。
看着自己衍生出的九万禁制,让这个生命被迫承受了无穷无尽的痛苦。
神魔的惨烈,让天道意识到了有一种东西,存在于秩序之外。
那是上古神魔从没得到过的东西。
…爱。
当天道意识到“父母与爱”的时刻,天道的意识就真正生成了。
幺幺睁大了眼睛,眼底的水汽凝结成珠。
天道意识演化出了一[yin]一阳两个人。
于是他们降落人间,成为四方灵洲的一对寻常父母,孕育了一个长子和一个女儿,给了他们能给的所有爱意,为长子铸造神剑,为女儿穿越时间。
幺幺揉了揉眼睛,原来她得到的那么多爱,她说可以照到重焱的满身光芒…也和他有关。
“但很可惜,爸爸和妈妈也难逃自私。”寂闻禅抱歉地说。
这一切,是不被秩序允许的。
于是当他们的小女儿继承了来自天道神明的特殊血脉,却也因此,承担了这份不正确的后果。
她的命数是注定血[ye]流干而死。
因为幺幺本不该得到天道神明的血脉,所以秩序会让她在时间的长河中,永远因为血[ye]而死。
幺幺明白过来,所以在过去,她是因为成为礼苍彦的血包、被[chou]干血而死。在现在…她是因为身患血[ye]绝症而死。
所以…这从来都只是时间的两端,而非两个世界。
“四方灵洲”从一开始就不是游戏,只是世界的另一端,时间长河的上游。
而她在角落里捡到一只小魔头,她能越过时间给他那些馈赠,是天道的歉疚。
她遇见重焱,本就是一种宿命。
凌清心摸了摸她瘦削的脸,心疼地开[kou],“但是我们发现,在未来你会更加痛苦,这里有很多很多药,很多治疗手段,而你依旧只有十七年的寿命。”
于是这对父母穿梭而来,算了无数次,终于算到了一种解法。
那也是重焱意识到的…唯一解法。
幺幺刚刚从混乱的神域大战中回来,现在却触碰到了真正的真相。她觉得自己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信息,脑袋里钝钝地疼,可即便抱住了脑袋,那些终于被光[yin]梳理好的因果
,还是源源不断地清晰摆在了眼前——
那双琥珀[se]瞳孔中安静的爱意,一直在眼前。
所以重焱早就知道了,她的爸爸妈妈就是从天道演化而来。
他知道自己一切的不公和痛苦都源自于天道,他的存在,他被押禁,他被折磨…一切都和他们有关。
但他一点都没有告诉她。
因为重焱知道自己全部的惨烈都在遇见第一枝玫瑰时结束。
知道这世界有人特意来解他的难题。
他知道那一天在灭虚寒渊,她穿过冰雾、不听诫吟,走到他的面前,成为了他的救赎。
于是他的血禁会被她融化,他神力的最后一环会被她破开,而她还给了他最珍贵的爱和陪伴。
他疯狂感谢这一切。
幺幺摸着摸自己的心[kou],小心地问:“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被一道声音打断。
“1107号床,准备[chou]血化验了——”
穿着白褂的护士推开了门,门开的瞬间,病房外走廊的声音跟着送了进来,房间里的时间仿佛这才流动了起来。
“好的。”幺幺乖乖点头。
护士姐姐反倒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今天不哭也不闹,这么乖的哦?
这小姑娘在医院住了很久,很漂亮可爱的,所有医护人员都对她多几分耐心,护士笑着说,“长大啦。”
寂闻禅和凌清心笑了笑,看向幺幺的目光却更伤感。
幺幺却让自己努力笑了起来,“对呀,我已经长大啦!爸爸、妈妈,我在那边很厉害的。我可以同时保护很多人,也可以保护你们,我会比以前更[bang]的。”
现在弄清楚了一切,她就不害怕了。
她的眼睛清澈见底,带着稚子的勇气和爱意。
她是承载了天道血脉的孩子,她有爸爸妈妈赋予的时间之力。
既然世界没能被丹凤逆转回到起点,既然重焱还存在,那就算很难,她也可以想办法逆转回去。
而且她还能把爸爸妈妈带回去,哥哥就能见到他们了——
可他们的目光却更加难过了。
天道已经洞察了一切,只是他们不忍心告诉她。
于是幺幺的声音一点点变低,手指不由地蜷缩起来,一点点变凉。
寂闻禅最后轻轻叹了[kou]气。
“丹凤散尽元神,剥除神格,永世不入轮回,这意味着——”
“她已经不存在于世间了。”
幺幺的眼睫开始颤了起来,“那、那所以呢……”
“所以。”
“神魔也不存在了。”
幺幺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孕化神魔的人,已经永世不在。所以无论在时间线上的任何点,他都也不该存在了。
这才是…神的同归于尽。
幺幺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可是、可是我明明还记得他,他是存在
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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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要堂堂正正地在她爸妈面前介绍自己,说他要做她的丈夫的。
凌清心擦去她的眼泪,“可是除了你…没有人记得他了。”
幺幺有记忆,是因为她在丹凤自.焚而逆转时间的同时,运转了司命年轮。所以那一刻,她的记忆存在于相对时间之中,不变地被带到了现在。
然而这个世界,时间的上游……
已经没有人记得上古神魔。
…
四方灵洲的最西边有一道灭虚寒渊,万年伫立在那里。
人们总觉得那里很冷,很[yin]森。
明明那里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魔物,但几万年来,从也没人敢往那里闯。
路过都会躲远点。
四方灵洲依旧是君都最为富庶。
东海琼烟岛澜家人屡次出海,据说他们在深海发现了神物。
悟极宗新弟子中,有个从青牛村来的礼苍彦,剑法天赋还可以,但还比不上长留剑宗的寂戎。
如今人间仍以龙凤为祥瑞,但他们敬奉风月星辰为神明。
“真是好年景啊。无甚大事,祥和都有点无聊了。”
“难不成你还想遇见点灭世天灾,遇见什么灭世魔头?”
“当然不——”
人间安宁。
深海的黑蛇会按照原本的寿数长大。
澜丛述会在深海的信仰中成为少主,这辈子也难以见到海神图腾的真身。
寂戎会握着爹娘留的剑,[ri]复一[ri]练到化神之境,剑灵[ri]复一[ri]地骂他。
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忘记了什么。
好像很重要的东西。
…
他独自一人坐在树下。
银白[se]的长发掠过空中,像是变得透明。
他琥珀[se]的瞳孔垂下,看向掌心。
空空[dang][dang]。
这里应该有一枝玫瑰。
鲜红的。带着刺的。
应该有二百六十五枝…二百六十六。
可整个世界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困在这里。
重焱的掌心蜷缩起来,然后他抿紧唇角。
这一次,他不被世人痛恨,不被诸天忌惮。
不被唾骂。不被记得。
也…不被爱。
…
“可他记得你。”
纯白一片的病房里。
凌清心站起来,握住了幺幺的手,擦去女儿的眼泪。
他们希望女儿能有一种别的命数。
能够不因为天道血脉而永远难逃早逝,能正常地活下去,能永远蓬勃。
幺幺已经完全难过到无法思考,眼泪汪汪地看着妈妈,“为什么?”
凌清心却轻轻点了点幺幺的心[kou]。
“因为你把你的名字,雕刻在了神魔
() 的心脏。”
所以他被世界遗忘。也记得你。
幺幺泪眼一怔。
凌清心看向寂闻禅,他们有种为人父母的无奈,却也知道——
她与神魔之间,是一种宿命。
她是他的解法。
同样,他也成了她的。
就像他们因为父母的爱而出现,现在,他们之间也有了“爱”
的力量。
“宝宝,你不能留在这里。”
“1107号准备好了吗——”
护士推着推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那些[chou]血针、输血管、手术台上的生活正在向少女走来。
但是在远处,她可以有另一种人生。
他们见到了的。
寂闻禅和凌清心站在一起,温柔又坚定地看着她。
“神魔现在只存在于你记得的世界里。”
“你为他留下了最后一线生机。
“在你们之间,是最后一条可以逆转的时间线。”
爸爸的目光带着一点感叹,“你选择的人,你的…丈夫。”
“他为了见你,的确很努力。”
此刻。
灭虚寒渊。
寂静的万里深渊,只有寒风呼啸。
重焱脸[se]枯寂,从眉骨投下的[yin]影落在苍白的面中,鼻梁到唇峰的线条如同冰雕的神祇塑像,被供奉在这空无一人的世界。
在很久很久之后。
他背靠在那一棵没有了果子的小树下,用骨刺割开了自己的皮肤。
这次,他用他的血,亲自誊写九千九万九千条血禁。
那些他曾经想要摆脱的,这次他亲自烙印回来。
他要写一个司命年轮。
让命运再一次转动,见到他的玫瑰。
…
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带着针管等医疗器械的推车被推了进来。
幺幺眼睛一眨,蓄在眼睫上的泪珠还是啪嗒掉落了一颗。
护士笑着推了推针管,心想这才对,这小姑娘不哭就不是她了,“放心吧这个不疼的!”
幺幺还是紧紧拉着爸爸妈妈的手,带着即将独自面对世界的惶恐。
“可是我要和你们一起走——”
“可是,可是我没有年轮了——”
司命年轮在凤凰火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细细的针头地戳进她早被扎得青紫的手背,一瞬的锐痛,幺幺微微缩了缩。
“没关系,”凌清心示意她低头去看,“宝宝,别害怕。”
血[ye]从输血管中流入透明玻璃管,那殷红之中…流动着星星点点的浅金光芒。
她的确被回溯了。
她用司命年轮保持了相对时间。
她的记忆和身体一起被带了回来——
她的血脉灵力还在!
那是运转司命年轮的根本。
在世界的另一端,有人在地面上以血化禁,一圈一圈地雕刻年轮。
“神魔很不幸。”
“但是他有唯一的一次幸运。”
因为你是天道的爱意孕化出的孩子,你是世上最后能扭转光[yin]的存在。
因为神魔选择的爱人。是你。
重焱划下第二万条血禁,满地已密密麻麻,他抬起头,对着天空看了一眼。
——因为他爱上的那个人是你。
能向他溯水而去。
那就是…他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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