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花轻凝的问询(补发)
何顾转身望去,首先看见了一个牌匾,上写‘萤火照月影’。这个牌匾十分有趣,不是之间那些木制粉底红字的牌匾,而是一块不规则的长方形铜板镌刻而成。
“这,这!”那脆生生的声音又叫道。
何顾抬头向上看,一个把头发扎成马尾的姑娘正趴在三楼露台的栏杆上,笑嘻嘻的望着自己。只是脸上带着一块块煤灰,好像刚从煤矿里钻出来似的,只能看见那一双眸子在夜色下亮亮的闪着光。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这个姑娘的模样何顾却完全没有印象。
何顾正在回忆之中,身后吱呀呀门开左右,花轻凝和四个丫鬟一起迎了出来,盈盈拜道:“我现在应该是称呼您钦差大人呢,还是何公子呢?”
何顾夹在两边愣了片刻,出于礼貌还是对着马尾姑娘拱手示意了一下,然后才转身对花轻凝拱手道:“在下亲军都尉府,北镇抚司张江。之前实是公务在身,报以假名实非得以。”
花轻凝笑道:“折煞小女子,张大人里面请。”
那马尾姑娘趴在对面露台的栏杆上怔怔的看着何顾和花轻凝一群人簇簇拥拥的进去了,只留下十几个大汉守在门口,眼圈蓦然一红,但旋即柳眉倒竖撅起了嘴来。
她的贴身妈妈走过来,看着对面楼里的热闹景象撇着嘴说道:“整日里说你也不听,就知道使性子嬉戏玩耍,也不晓得干点正事,否则这钦差大人此时还不是咱家的座上客。”
马尾姑娘忿忿站起:“这也不过是个见色眼开的粗鄙糙汉!我秦小影并不稀罕!”
这正是那个戴着银质面具的女乐师秦小影,前些日子听说春闺街上来了个古怪客人,生性活泼的她便忍不住想去看看热闹,但碍于面子又不想以真实身份前去,就央求自己的贴身妈妈去给三个院子说了好话。
说自己这半年不曾开张,一些乐师已经饿的受不住,请求她们给夹带一下,戴着面具去保证只管奏乐,绝对不闹其他幺蛾子,这才让秦小影冒充乐师混了进去。
而这秦小影,正是春闺街十一院双楼里的另一楼,和花溪楼花轻凝齐名的月影楼秦小影。
她贴身妈妈此时见大主顾被对面楼里抢了去,再加上秦小影又使性子半年不肯见客,心里早就气不过,此时便酸她道:“早就让你摘了面具,现在倒好,起了个大早,晚集还让对门给赶去了。”
秦小影存的和花轻凝是一个心思,花轻凝早上自以为在客栈门口报出名号,必然会将何顾震慑当场,结果人家根本就没听说过她。秦小影也是,想着凭自己在西安的名声,昨晚报出名号对方还不颠颠的送上门来,没想到何顾先是十分冷漠,刚才更是做出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秦小影越想越气,伸手解开发辫,任由一头秀发像瀑布般散落下来,恨恨道:“不就是喜欢美人么!真当本姑娘不会呢!来人呀,给我梳发修妆,拿我的百鸟凤尾裙来!”
贴身妈妈先是惊的大张着嘴巴愣了一会儿,然后忽然一蹦三尺高,欢天喜地的往楼下跑:“快点快点,人都死哪去了!咱们姑娘终于振作起来啦!哎呀呀,想想上次化妆都是半年前了……”
何顾走进花溪楼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膜拜华夏老祖宗!
大华夏只要是关于吃喝玩乐的奇技淫巧,就真真是宇宙宗师级的。但凡要把造盆景和堆假山的心思分一半到科学研究上,现代历史也没有欧美什么事了,没准早就统一了全地球。
脚下是潺潺小溪,墙体以大块山石砌成,山石之上凹刻出一幅幅精美的山水风景,而这凹刻风景的底部则是一个通风的深槽,内置火炭,使得室内温暖如春。
眼前这番情景,即使白居易再世恐怕也难以用言辞形容,何顾这个半文盲就更不用说了。如果勉强让他形容一下这栋小楼,那他多半只能说出“这楼搬到现代,至少能换一座长安街边上的四合院。”这样的话来。
两人落座,何顾多少有点手足无措,只能竭力想象自己是身在横店,眼前这些都是泡沫搭起来的道具……用想象来支撑出自己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花轻凝拿水波一样的眼睛横着看着他,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想叫你何公子。”
何顾被对方的眼神晃的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他算是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水是眼波横’,早上见她的时候心里装着千钧重的心事,因此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心头的压力已经去了一半,又是这种水雾缭绕温暖如春的环境,对方一个眼波接一个眼波荡漾过来,他还真是忍不住有点心旷神怡。
当然,以上这些心理活动脸上是万万不能露出来的,何顾挤出一个微笑,问道:“为什么?”
花轻凝道:“只觉得‘张江’不是你,何公子才是你。”
所谓做贼心虚,何顾听到这话心里忽的一跳,什么意乱情迷顿时跑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故作轻松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花轻凝思忖片刻,无奈的摇了摇头:“想不出,或许是女儿家的一些莫名心思吧。何公子你知道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何顾道:“哪里,姑娘虽身为女子,其志其才却远胜一些所谓大丈夫。”
花轻凝微笑道:“公子过誉了。”
这其实是何顾的心里话,无论眼前这个姑娘是什么出身,肯为城外饥民尽一份力,在当今这个世道就已经实属难得。那些平日里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上的人倒是铁公鸡一般根毛不拔。
因此何顾整一整衣衫,拱手肃然道:“实乃肺腑之言,在下今日方知鸿鹄之志并非专出于庙堂书阁,烟花风月之地亦有为国为民之心!”
花轻凝这种人,表面上骄傲无比,实则因为自己的身份自卑到了骨子里,猛然听到何顾这一番话,顿时鼻子一酸,眼圈一红,一颗颗眼泪犹如珍珠一般滚了下来。
何顾见状,急忙四下寻找纸巾,看了半晌才想起来这东西还没发明出来,自己身上又没手帕,一时间抻着双手愣在了原地。
花轻凝看见他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破涕为笑,带着鼻音道:“想不到堂堂的钦差大人,竟似初入这风月之地似的。”
何顾苦笑道:“实不相瞒,只是几个同僚所好,在下还真是不谙此道,奈何官场交际如此。”
花轻凝闻听,问道:“既如此,公子今日肯来,必然不是专为奴家而来的了。”
何顾尴尬的摸了摸下巴:“既是,也非是。”
花轻凝道:“愿听公子赐教。”
何顾整理了一下思路,道:“今日所来,一为姑娘邀约,二为城外饥民。明日我想以天子名义举办普天同宴和守岁烟花会,以此慰藉身陷灾年的众多饥民,扬万岁赤诚爱民之心。既是一场全城同乐的盛事,我想邀请姑娘出席。”
花轻凝动容道:“明日之事我已有所耳闻,只是届时西安府的各级官员必然全部出席,小女子何德何能,敢于诸位大人同列一席……只怕会招人耻笑,反而坏了公子一番心意……”
何顾才不理会那些官员怎么想,他有自己的计划,花轻凝不去这效果则大打折扣,因此做大义凛然状,慨然道:“只问德行,不问出身,我不说话,哪个敢多嘴!”
花轻凝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后方道:“公子,冒问一声,可愿意带奴家进京吗?”
何顾身体一僵,顿时定在了原地。
而此时,楼外对面的月影楼楼门大开,十八只大红的灯笼分做两串,从楼上高高的挑了出来。
刚刚安静不久的春闺街再次炸了庙——歇业半年的月影楼,曾经拒无数朝廷大员于门外的秦小影,又开门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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