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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难得糊涂


  生活中的际遇奇特而引人遐想,刚从北邮毕业的江明浩由于找工作时的一些失误,不得已滞留在一家并不令他满意的互联网公司。他总惦记着跳槽,谋求更理想的职位,却没预料到有那么一天,阳光清俊的程嘉树出现了,没过多久,英气逼人的刘敬平从天而降。江明浩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人会改变他的人生规划。许多年以后,他如果愿意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回忆自己事业的开端,将会想起那段活色生香的日子,想起那两张英姿勃发的青春面孔。

  刘敬平嫌公司提供的速溶咖啡味道不好,程嘉树一边敲代码一边白了他一眼:

  “咖啡能有多好喝……能提神就行呗!”

  “你错了,咖啡也可以非常好喝的,”刘敬平反驳道,“提神是其次的,它的主要价值是口感。”

  第二天,他搬来了一个漂亮的咖啡机,程序员们既惊讶又欢喜,等刘敬平将一大袋咖啡豆拿出来,部门里乐翻了天。

  “我们居然在公司就能享受到在咖啡馆的惬意时光!”

  “神奇的操作!真好喝……”

  “妈耶,好喝到想哭!从来没喝过这么好的咖啡!”

  程序员们你一杯我一杯,边品尝边赞不绝口。刘敬平安静地倚着墙微笑,而他们陶醉在咖啡的浓郁香气里,感动地吵嚷着:

  “老弟,你太慷慨了,我们都爱你!”

  “你能不能别走了,你要是哪天离开了,我们真的会想念你……”

  “开玩笑!北大的高材生会留在这儿?别耽误了人家。”

  “刘老弟,我想跳槽,将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人家以后出国去大公司,你能去得成?真看得起自己。”

  “甭管去不去得成,想想还不行了?”

  “刘老弟,你要是我们的老板多好!平时替我们说话,有好东西还要和我们分享,如果你是老板啊,涨工资指日可待啦!”

  “那是,”刘敬平豪迈地挥起了胳膊,“谈什么文化,不涨工资都是空谈!”

  “对,”江明浩说,“我们是俗人!”

  “我们都是大俗人!”程序员们纷纷起哄。

  “啊,老弟,你不是想当CEO吗?以后你创业了,我们肯定投奔你去!”赵伟笑着喊道。

  刘敬平一转眼珠,拉过坐在一旁看热闹的程嘉树,搂着他的肩膀说:

  “我要当CEO,程嘉树当我的CTO,你们说,好不好?”

  “当然好!太好了!”

  “程哥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老弟,你凭什么垄断这么好的技术牛人啊?程哥是我们的……”

  “小程程是我的!”刘敬平霸道地一瞪眼,“我预订了!”

  “噢,你做CEO,我做CTO,”程嘉树笑容微苦,“那你的意思就是,将来你负责吹牛逼,我帮你圆场呗!”

  “哈哈哈哈……”在场的人们笑得前仰后合。

  咖啡的暖香充盈了整个办公区域,狂欢的气氛也持续了很长时间。刘敬平端了一杯咖啡,放到程嘉树的桌子上:

  “你怎么不喝?尝一尝吧,你就会知道它和速溶咖啡的区别啦。”

  程嘉树捧起杯子抿了一口。

  “怎么样?”刘敬平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嗯,很香。”程嘉树笑了笑。

  “我说得对吧?我就不信,人人都有一条舌头,味觉上能有什么悬殊的差别?”

  程嘉树黯淡了目光,心里默念道:

  “刘敬平,我们的差别不是味觉上的。”

  研发部的咖啡声名远播,吸引了其他部门的员工,他们强烈要求享受同等的待遇,于是杨总就亲自来体验了。他靠在大理石铺就的台子旁,悠闲地品尝着,正巧刘敬平走过,杨总就叫住了他:

  “项目没那么紧张吧?”

  “孙经理天天催,”刘敬平端起了咖啡,埋怨道,“如果吴经理能和他多多沟通,商量好了再让我们做,我估计项目会进展得更快。”

  “回头我说说他们,”杨总举了举杯子,“咖啡不错……有个事我想问你——吴经理曾经给我看了你的设计,水平太高了,导致我们真想炒了现在的美工,让你来干。你……愿不愿意做?当然相应的报酬是不会少的……”

  “我不干,”刘敬平毫不犹豫地回绝,“我忙着呢。”

  “你做事的效率很高,我很清楚。兼任美工根本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杨总把杯子放到平台上,“多挣点钱还不乐意吗?如果程嘉树的审美能力得到我们的赏识,他一定巴不得再多做一份工作的。”

  “他以后不会再在这儿打工了,”刘敬平听出杨总话里的轻蔑和鄙夷,就冷冷地说,“简直是明珠暗投。”

  “他技术是好,可找项目需要人脉,这里面的水深着呢。”杨总用居高临下的眼光瞟着他。

  “清华的校友遍天下,在北京更是一抓一大把,他还怕没有人脉?”刘敬平笑着说,“再不济,还有北大的呢。”

  杨总做作地咳嗽一声,试探着问:

  “咱们好像跑题了。你真的不想多挣一份工资吗?谁会跟钱过不去?”

  “我只是一个程序员,”刘敬平笑哈哈地说,“其他的都属于玩票性质啦。我不为了挣钱,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搞点东西。要了你们的钱,我就得听你们的,按照你们的指挥棒去设计,那也太不自由、太没劲了。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做美工了吧?”

  “嗯,明白了。”杨总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突然说道,“还有一个原因——你不想谢盈盈被辞退,对不对?”

  “您别乱想,”刘敬平笑容可掬地回答,“我俩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是你想多了,”杨总差点呛到,“我才不管你们互相有没有那个意思呢。你很奇怪,当初干脆利落地顶了周凌峰,现在又护着一个女员工,你行事到底是按照什么逻辑来的?”

  “我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刘敬平歪着头说。

  杨总决定单刀直入:

  “看你的家境不错啊,你为什么要打工?”

  “我家也就是小康水平,”刘敬平神情坦然,“我打工赚点零花钱。”

  杨总看了他一会儿,抚摸着身旁的咖啡机感叹说:

  “我家都舍不得用这么好的咖啡机,还有……”

  他轻轻晃了一下手中的杯子:

  “这是我喝过的味道最好的咖啡。”

  “哎呀杨总,您就别夸大其辞了,”刘敬平笑着说,“哪有您说的那么好?我认识一个朋友,开咖啡店的……我一定把您的话转告给他,他会非常开心的。”

  “哦,我说呢。”杨总感兴趣地问道,“是哪家咖啡店?能给我优惠吗?”

  刘敬平一时编不下去,只好生硬地说:

  “不给。”

  他匆匆逃回了格子间,程序员们看见他就喊:

  “土豪来啦,土豪来啦!”

  刘敬平坐在电脑前,纳闷地问江明浩:

  “他们为什么叫我土豪?”

  江明浩循循善诱道:

  “你知道上中学时,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叫法吗?大家都把这样一种人称为‘土豪’——什么样的人呢?就是把卷纸放到桌角的人,哈哈……”

  “别信,开玩笑的,”程嘉树捶着后脖颈,“卷纸放在桌角,周围的人你扯一段我扯一段,它就成了公用的啦,是这个意思。”

  “对啊,老弟你把咖啡机放到公共场所,还无限量地提供咖啡豆,你不是土豪,谁是呀?”江明浩笑嘻嘻地说。

  “噢,原来是这样……”刘敬平恍然大悟,“我没想太多,就觉得……我爱喝这种咖啡,让大伙也尝尝么,有福大家一起享嘛。”

  “老弟,你可真傻得要命,不过我们都喜欢你。”江明浩说。

  刘敬平见程嘉树的桌子上摆了一杯咖啡,凑过去嗅了嗅,不满地嚷起来:

  “小程程,你怎么冲了速溶的?怎么不喝我的咖啡?”

  “这……你能闻出来?”程嘉树有些尴尬。

  刘敬平定定地看着他:

  “你在侮辱我的嗅觉,还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没有啦,你别那么计较,”程嘉树哄他,“你的咖啡太好喝了,我喝不惯。”

  “这是哪门子因果联系?我听不懂。”

  程嘉树索性放下手里的活儿,认真地小声解释道:

  “刘敬平,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喝了你的咖啡,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法适应别的咖啡了,就像我见识了你的生活,就难以心平气和地接受我眼下的生活状态了一样。但我可以调整啊,慢慢抽离出来。身体那么诚实,一点一滴地记录了所有的影响,又压抑各种骚动不安的欲望,你不要这么狡猾,从最薄弱的地方打开缺口,然后一步步地腐蚀我……”

  “腐蚀你?”刘敬平扬唇一笑,“对,我就代表了万恶的资本主义,潜移默化地腐蚀你,恨不得让你知道世间所有的好东西,让你向往一种更美好更符合人性的生活,让你追求你从来不敢想象的事物!你不是说你骚动了吗?你动心了吗?那就跟我一起去改变世界!”

  “神啊,我,我有点害怕你的言论,你这张嘴……”程嘉树瞠目结舌,无法辩驳。

  “你害怕?怕面对自己的内心,怕设想未来吗?多想几次,就不怕了。”

  “北大人都像你这么狂妄吗?”

  “清华人都像你这么胆小吗?”

  程嘉树没有接话。

  过了两天,刘敬平才发觉他总想甩掉自己。他去清华找程嘉树,分别在教室、宿舍和实验室的门口堵了他好几次,终于逮到了他,就欣喜地迎上前:

  “怎么搞的?找你跟寻宝似的。”

  “呃,那个,下次我直接去找你吧,你别跑到我们学校来了,多累呀。”程嘉树犹豫着说。

  刘敬平不解其意:

  “为什么?在你们学校的门口有一路车直达公司,多方便啊!”

  大楼里陆陆续续走出了几名男生,其中一个人热情地对程嘉树打招呼:

  “咱班明天的活动要录像,拜托你啦!”

  “放心吧。”

  那人打量着刘敬平,高门大嗓地说:

  “你男朋友又来接你啦?真贴心,快去吧!”

  程嘉树的脸憋成了紫茄子的颜色。偏偏刘敬平还在耳边不停地追问:

  “嗯?为什么不让我来呀?”

  程嘉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你——说——呢?”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刘敬平像刚刚醒悟了一般,将夹起的菜放进碗里: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来了!是不是因为我总是顺便在你们学校吃饭,蹭你的饭卡啊?你别担心,我交饭费……”

  “我的天,你的理解怎么可以偏差这么多?”程嘉树无奈地说,“交什么饭费?几顿饭还能把我吃穷了啊?——我本来就穷!”

  刘敬平笑了笑:

  “我就喜欢你的幽默感。不过,你好意思叫我欠你那么多吗?阴险的家伙,你是不是想让我一直欠着,等到下辈子再折磨我啊?”

  他挨近程嘉树的脸,严肃地说:

  “我希望不是我的错觉——你最近似乎总躲着我。”

  “没有啊,”程嘉树低头扒饭,含糊道,“我躲你干嘛?”

  刘敬平不眨眼地凝视他,黑亮的眼睛越发幽深。

  坐在公交车上,他踌躇着开口说:

  “我感觉……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一点。”

  “没办法,跟你和好我做不到,躲着你又躲不开,就这样吧。”程嘉树转头朝向窗外。

  “不悲不喜?你信佛了?”

  程嘉树扭头看他,咧开嘴一笑:

  “肉那么好吃,我才不信佛呢!”

  “你说,咱们的关系究竟有没有修复了一点点?”刘敬平不依不饶地问。

  程嘉树沉吟半晌,感到无边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便淡淡地答道:

  “我也不清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吧。”

  “是啊,”刘敬平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人生诶,难得糊涂……糊涂之人最幸福,把一切都分析得透彻,反而不快乐了。小程程,感情本来就是一本糊涂账,这其中谁欠谁的,欠了多少,都说不清啊。”

  程嘉树望了他很久,紧锁着浓眉,心里的乱麻解不开,扯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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