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傅纭听闻这句话以后愣了愣,侧过身去不再看他们两个,手覆在自己的脸上,“好啊。”
“你们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和我作对。”
傅纭拖着裙摆繁复的衣裙,走到谢妧面前问道:“你弟弟不懂事,你也越活越回去了吗?母后这不是在为你们好?你没看到你那些家中没有权势的姑母现在都是什么样子吗?”
“别的不说,就说你知道的端荣。你看看她就是因为家中没人,沦落到夫家都可以随意打骂的地步,连带着生出来的女儿受尽欺凌。若是将来谢策没有能力护着你,你以为你真的在景家能够站得住跟脚?”
谢妧当然和那些姑母不一样,她的母族是陇邺百年世家傅家,还是嫡出长公主,拥有着享千邑的地位。她从出生开始,就不需要谢策为她再迁就什么。与其说傅纭是为了谢妧,其实个中更多的,还是为了她自己。
前世的谢策就是因为在傅纭和谢东流还有谢妧之间左支右绌,始终不得其解。
不过,也确实无解。
“母后。”谢妧也跟着跪在了谢策的身边,“幼时母后训诲我和阿策,人生来有道,倘若一味只强求,终究会是适得其反。母后想让阿策走帝王之道,但是有没有想过阿策生性不喜欢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也学不会制衡之术。”
“母后有没有想过,倘若阿策当真坐上了那个位置,是不是真的能够胜任这统筹天下的重任?”
傅纭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她快步走到谢妧的面前。傅纭出身于以古板著称的世家傅家,向来行端礼止,行走之时的裙摆几乎分毫不动,挑不出任何的错处。
可是傅纭刚刚头上的步摇却晃动了几下,顾不上仪态。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谢妧,沉声说道:“没有人生来就会做什么,谢策现在不会,难道不会学吗?就只会为自己的不思进取找借口,甘心被那些庶弟压上一头,然后现在到我的面前说不堪大任?”
傅纭嗤笑一声,“我自幼生长在傅家,我的身后就是一整个傅家,自幼就被嬷嬷教导宫中事务,做好了嫁入皇家的准备。出身于世家暂且没有选择的权利。出身皇家……你们还真的以为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
“恕儿臣僭越,正是因为没有选择的权利,”谢妧平静地说:“所以,母后和父皇才这么多年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
没有人敢在傅纭面前提到这件事,这一直都是傅纭的心病,她和谢东流少年夫妻,这么多年说过的话其中大半都是在争吵。两个天生不合的人勉强走到一起,也终究没有什么好结局。
也是在这个时候,谢妧想到了刚才景佑陵递给她的那只海棠花枝。那花枝上是陇邺四月的春意,和他前世提剑而来的时候是一春一秋,截然不同。
她突然又想起来和景佑陵年少初见的时候,他当年作为谢策的伴读进了宫中。
谢妧那时候也跟着谢策一起听夫子讲学,时常听得倦了就支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睡得囫囵。
而后来夫子叫她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一起听得云里雾里的谢策自然也是爱莫能助。
那时候景佑陵就坐在她的旁边,谢妧情急之下只得求助这位看着就不近人情的景家公子,那位提问的夫子远不如昨天的夫子性情温和,若是答不上来必然要手抄《训蒙骈句》几遍,还说不定要挨上几戒尺。
谢妧还记得当时那位后来的景大将军端坐在座位之上,掀起眼皮看了一脸着急的谢妧一眼,谢妧那时候被蓄着长胡子的夫子看得头皮发麻,只能寄希望于景佑陵。
书房的漏窗外是一株玉兰,他不急不缓地翻了一页手头上的书,对谢妧的求助视若无睹。
后来的谢妧抄书抄得手都倦了,她趁着夫子午睡之际,支使着谢策将夫子的宝贝胡子给剪下来一截,惹得那夫子震怒,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即启禀谢东流说长公主殿下实在是顽劣,自请辞任。
谢东流没办法,只能换了个夫子章良弼前来教导谢妧和谢策,章良弼比起之前的夫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极为喜欢用戒尺来教训学生,谢妧也在谢东流的训斥之下,不敢对章良弼做些什么。
只是她恍然想起来,其实有日在她答不上章良弼的问题的时候……景佑陵好像帮过她。
其实也说不上是帮,那日章良弼问的是《幼学琼林》里面的句子,谢妧原本在春日的暖风之中听得昏昏欲睡,章良弼讲学枯燥乏味,冗长又古板,她实在是听得困倦。
然后就听到章良弼站在台上唤道:“长公主殿下。”
她惊醒站起来的时候,听到章良弼问:“馈物致敬,曰敢效献曝之忱,这两句的下一句可还记得?”
谢妧对上谢策的眼神,就看到谢策一边翻着书,一边朝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她看着章良弼放在台子上的戒尺,刚准备受训的时候,就看到景佑陵手上拿着的书搁在了桌子上。
书脊叩击在木质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倾斜而下的日光落在他的眼睫之上,覆盖下了一片阴翳,而他翻到的那一页,正巧是《幼学琼林》的卷一·天文。
谢妧仓皇收回视线,也不敢对上章良弼的眼睛,垂了眼答道:“回夫子,托人转移,曰全赖回天之力。”
他们同窗不过一两个月的光景,谢妧就已经及笄了,就再也没有去和谢策一起听学过。
只是她偶尔还是会看到景佑陵随着谢策一起前往上书房的时候,他生得身量很高,谢策那时候才不过刚刚到景佑陵的下颔,谢策向来穿的衣物颜色十分鲜亮,和通常都是黑白两色换着穿的景佑陵站在一起,十分显眼。
谢妧偶尔还会听到谢策同他道:“三公子,要不我们打个商量,你在父皇面前多说些我的好话,等我日后成了独当一面的江湖大侠,定然提携提携你。”
“或者在章夫子面前帮帮我,我日后定然是不会忘了你的,怎么样,这个买卖?”
景佑陵通常不会回,至多嗯一声算是听到了,态度敷衍至极。谢策也从来不会介怀这些,这些话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地和他说,谢妧也从来没看到景佑陵不耐烦的样子。
谢妧跪在凤仪宫的大殿之上,心想,怎么他们后来就走到了那般不可挽回的地步。
……
傅纭也没想到谢妧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她失神之际,手上的戒尺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偌大的凤仪殿之中再无人声,只剩下滴漏之声如同不知疲倦一般,滴答滴答地作响。
她仓皇拾起掉在地上的戒尺,颤抖着似乎是想打在跪在她面前的谢妧身上,但是堪堪落在谢妧肩膀之上的时候,却又将将停下。
戒尺掉落在了谢妧的面前,因为地上铺了毛毯,所以没有什么声响。谢妧似有所感地抬眼,就看到傅纭背过身去。
傅纭身上的衣物是绣娘一针一针绣上去的百鸟朝凤的样式,她站在挑高的凤仪宫大殿之中,仿佛是隔绝了周遭的所有质疑和讥诮。
她的后位做的其实也并不顺当,当年先帝挑选太子妃,傅纭能够在诸多世家贵女之中脱颖而出,不仅凭借傅家,也是凭借了自己这么多年对自己的严厉。
只是可惜,谢东流只是当她是皇后,仅此而已。
谢妧知道自己刚刚实在是失言,傅纭天生好强,从来不甘区居人后,所以才对谢策这样这么痛心疾首,可是两个人所求不同,傅纭也不该……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谢策身上。
谢妧低声道:“儿臣失言。”
傅纭背对着他们,抬起手缓缓朝后面招了招,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丝毫异常。
“你们两个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传我令下,长公主谢妧因为出言不逊,从今日起给我在昭阳殿中禁足一个月。谢策的夫子我会让高陉吩咐下去,从今日起讲学的内容翻倍,惩戒也翻倍。”
谢策刚刚骶骨被狠狠打了一下,加上跪了许久有些站不起来,谢妧整整衣裙以后才将他拉起来,对傅纭道:“儿臣告退。”
待走出凤仪宫后,采喜才从外面赶紧迎了上来,谢策靠着采喜扶着才勉强站着,有些后怕地和谢妧道:“刚刚母后的那一下若是当真落在了长姐的身上,那长姐定然是承受不住的,这戒尺比章老头拿的还要粗上不少,不用想也知道是高陉那阉人的主意。”
他说着,沉默了片刻。
“长姐,”谢策拉了拉谢妧的袖子,“以后……还是不要和母后提起父皇的这件事了,母后看着是这样嘴硬。可是阿策知道,她听到你和她说这样的话,虽然母后不说,但是她定然是很难过的。”
“其实我觉得母后更喜欢长姐一些,”他挠挠头,“你看,母后打我的时候说打就打,但是对上长姐就舍不得了。”
谢妧摸了摸谢策的脑袋,低声和他说道:“长姐下次不会了。”
而此刻的凤仪殿之中,傅纭孤身一人站在殿内,内仕和宫女都不敢踏进殿内一步。
她用手扶着鎏金盘凤柱,虽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是面前的毯子上,却洇开了一小团湿濡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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