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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梁亦辞对你有多掏心掏肺”

  从薛思婉到梁亦辞家的那一晚起,  到现在,一连三天。

  梁亦辞把工作全推掉,工作号私人号手机关机,  他们两个就在这栋房子里,  与外界完完全全地隔绝。

  有时哭有时笑。

  有时候从卧室到阳台,从沙发到餐桌,疯狂做个遍。

  有时候就什么也不说倚靠在一起,  都要觉得满心充实。

  他们,  她跟他,放肆着也小心翼翼着。

  好像要这样不顾一切地兀自沉沦,把过去那几年错过的都弥补回来。

  有一种,  刻意忽视现实的癫狂。

  直到今天。

  梁亦辞要出门录一档一早定好的室内综艺节目,还有一个前两天的杂志拍摄,  推过来到今天,需要一整天的档期。

  他跟林穆说过把最近的工作都推了,  又把所有联络方式都关掉,  这事还是昨天晚上林穆亲自来他家敲门,然后连门也没进,特地在门口千叮咛万嘱咐的。

  很清爽的一个清晨。

  七月份鲜少的,没有蒸笼感的清晨。

  兴许是一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三天前那个暴雨夜之后,  沪市一连三天没再下雨,  现在还不到七点钟,已经能感觉到天晴。

  薛思婉穿一件男生宽大的白色短袖,  两条纤瘦的腿光着,  趿着梁亦辞的拖鞋,  正踮着脚往阳台上挂她刚洗过的衣服。

  其实他家里有烘干机,  但是她还是喜欢这种原始的晾晒方式,大概是因为她总是自欺欺人地觉得,晒过的衣服上面,有她喜欢的阳光的味道。

  洗的衣服是她那天晚上穿过来的,这三天过得醉生梦死,都是穿梁亦辞的衣服,今天他要出去工作,她才想起来衣服的事。                        

                            

  奶油色短袖衬衫挂上去,她弯腰拿起刚刚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另一件,蓝白格纹百褶短裙,重新站直身想踮起脚如法炮制再把这一件也挂上去,只是还没来得及,手里的短裙已经被抽开。

  薛思婉刚张了张口,身后,男人温热的体温已经隔着薄薄的夏衫渡过来。

  他长指握着她的短裙,慢条斯理挂到她艰难够到的晾衣绳上,薛思婉僵直着没有动,看着衣服被挂好,他的手撤开,从身后抱紧她。

  “不想上班。”

  他还有一点倦,开口时声线哑而沉,轻缓地落在她耳边。

  薛思婉未及开口,对方已经说下去。

  “想陪你。”

  “怎么都陪不够呢。”

  她看过他很多面。

  张扬的、恣意的、漠然的、吃痛的、万丈光芒的。

  这短短的三天里,她却见到他没有让她见过的一面。

  温柔的黏腻的寸步不离的他。

  他的缱绻温柔,他的事无巨细,让她觉得一切都好到快要不真实。她像躺在最高最柔软的云上,一边忍不住沉溺其中,一边又担心美梦破碎她会从云上跌落三万英尺,骨碎成泥。

  薛思婉很轻地吸一口气。

  半晌小声开口:“很想你陪我,久一点,再久一点。”

  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是工作也很重要,就一天,晚上你就回来了。”

  是用她仅存的一点理智在说。

  他手机已经在她的敦促下开机,这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来。

  大概是司机到了楼下,打电话过来催了。

  薛思婉想继续说什么,却明显感觉到被抱得更紧,男人下颌半贴不贴在她侧颈。

  又被迫听了几秒钟手机铃声。                        

                            

  才听见他贴在她耳边说:“再抱一下。”

  /

  这三天三夜过得日夜颠倒,昨天晚上更是一直到了凌晨三点才沉沉入睡。

  薛思婉看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距离她睡下的时间还不到四小时。梁亦辞出门上班以后,薛思婉喝了杯热牛奶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手机恼人的铃声吵醒。

  她的工作也在三天前拜托岚姐暂时推掉,现在手机开机,会打电话过来给她的无非是岚姐、周小檬,再或者……梁亦辞的工作中途休息。

  直到薛思婉看到手机上面的来电显示。

  ——林穆。

  他们认识了很久,但是私下里通过的电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林穆打电话过来……

  薛思婉揉揉惺忪的睡眼,将电话接起来,试探着问一声“喂?”

  “薛思婉,最近有空吗?”语气听上去有点生硬,跟之前几次碰面时的态度不同。

  “有的,”薛思婉应下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对方单刀直入:“梁亦辞的事。”

  心脏一秒钟的停搏。

  然后薛思婉说:“在哪里见面,我过去找你。”

  “不用。你在他家吧,我在楼下。”林穆视线越过车窗抬眼看一眼楼上的方向,“你包严实点下来,黑色奔驰。”

  “好。”

  好在今天天气很好,阳台的窗子大开着,暖腾腾的夏风吹进来,薛思婉走过去摸到早上挂上去的衣服已经彻底干了。

  她换好衣服又从包包里掏出鸭舌帽黑超跟口罩,严丝合缝地包裹上才下楼。

  黑色奔驰孤零零停在楼下,很显眼,薛思婉拉开副驾驶的门,只有林穆一个人在车上。                        

                            

  对方看上去态度有点冷,摸不清情绪,她上了车以后他只是说了一句“带你去一个地方”,就不再说话,只是开车。

  侧边车窗外,街景越来越熟悉,车一路从普陀区开到宜林大学,穿过几经翻新的学生公寓楼,开进遮天蔽日的梧桐林。

  林深处,一条人迹罕至的废旧马路边,有一栋久违的房子。

  薛思婉认得这里。

  这里是Ideal  train的排练基地,是八年前朝夕相处的地方。

  车被停在基地前的马路边,薛思婉手去解安全带的时候看向林穆。

  林穆看她一眼,没等她问,兀自答说:“辞哥把这儿赎回来了。”

  基地被特意装修回原来的样子,一眼看过去,好像跟那么久以前没有半分区别,可是仔细看,外面被粉刷的痕迹簇新,不见岁月磋磨。

  站在这里的两个人,都无比清楚这个地方对于他们,对于梁亦辞的意义。

  薛思婉站在基地门外讲不出话,气氛微妙,她用了好久才想出干巴巴的一句:“一定很贵。”

  暖腾的风吹起她百褶裙的裙角,裙角轻抚在她葱白的手指上。

  林穆无意扫过她无名指上的指环,别过脸叹一口气,只是说:“不会有你的戒指贵。”

  另外一辆车就是在这个时候停在基地门前的。

  薛思婉看过去,驾驶座和副驾驶的门先后打开,下车的人她都认识,夏歆和乔衡。

  也对,会过来这里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乔衡会来这里,薛思婉并不感到意外,不知道为什么,从她在国金门外遇见雨天演出的林穆跟梁亦辞,她就总觉得,Ideal  train会回来的。

  一定会。                        

                            

  倒是一旁的林穆看上去有些讶异。他看看夏歆,又看看乔衡,脱口而出:“你们俩,怎么?”

  夏歆嘴上不饶人:“就许你们一个个都重温旧梦,我乔哥不能来么?”

  林穆被堵得没话说,半晌憋出一句:“叫挺亲啊。”

  “你们之前跟我说的事,我考虑过了,  ”乔衡将话拉到正题,“如果梁亦辞愿意,我们就重新来过。”

  这个重新来过,当然是他们的乐队重新来过,是他们青葱岁月被迫中断的旧梦重新来过。

  林穆人僵在原地:“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吗,可以。”乔衡说得慢条斯理,“如果梁亦辞愿意,Ideal  train,就重新来过。”

  “衡哥,我再叫你一声哥,”林穆连眼眶都红了,“你不能反悔。”

  乔衡说:“我不会反悔。”

  再然后,基地的大门被打开。

  如同它当年被尘封上锁,一个随处可见的开门关门上锁解锁的动作,让人觉得那么的庄严。

  基地的大厅有一些空荡。只剩下正中间一个跟当年九成相似的皮质沙发、明净的茶几,还有角落放满酒的酒柜吧台,跟几个零散的高脚凳。

  看得出来,这里被人精心布置打扫过,不遗余力地,想恢复成从前。

  只不过,以前的充实感复制不出来。

  以前的充实感是乔衡的键盘,梁亦辞的吉他,是林穆打了半年工攒钱买的架子鼓,是薛思婉随手放在沙发上的书包,也是陈湾亲手做好带过来的五人份早餐。

  这里其他的一切一如从前,笑闹的人却各自离散。

  所以刚刚乔衡说Ideal  train要重新来过的时候,林穆要绷不住,连旁观的薛思婉也快要绷不住。                        

                            

  原定好的计划被打乱,不过薛思婉想,林穆大概现在也不大记得他今天找她来是要说什么,他现在正忙着缠着乔衡问东问西。

  他们三个人要在基地里转转,薛思婉放下包,一个人坐到一楼的沙发上,一不小心被勾起很多旧时记忆。

  她现在有一点点恍惚,恍惚得不知道这中间,是不是真的隔了一段漫长的空白时间。

  手机在这时“叮”了一声。

  来了微信。

  一打开就是。

  Liang:【在干什么。】

  她在网络上看到过有人说,恋爱的时候,恋人问出“在干什么”就是在说“我想你了。”

  所以她想了想,回【想你。我在想你。】

  又看一眼这张跟以前那张很像的沙发,好像能看到他抱着吉他低眉哂笑。

  她也不算花言巧语,是真的在想他。

  Liang:【还有五个小时。】

  Liang:【度日如年。】

  ……

  脚步声跟讲话声靠近,薛思婉忙收起手机,向着林穆乔衡夏歆他们看过去。

  现在是夏歆在说话:“你不是说要把键盘搬过来吗,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现在回去搬。”

  这话得了一致认可,薛思婉跟林穆一起,去把他们送到车边。

  等到乔衡的车开远,基地周边重新陷入被热浪包裹的静寂,林穆站在门边看着前面茂盛的梧桐林,说你知道我今天叫你过来是想说什么吗?

  薛思婉沉默。

  好久才说,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林穆也沉默,沉默得久到薛思婉以为他不想说了,林穆带她到了楼上梁亦辞的房间。

  给她讲了梁亦辞的八年。

  故事很长,她没参与的时间也很长。                        

                            

  从午后一直到傍晚,才只是粗略地讲完。

  傍晚的时候夏歆跟乔衡去而复返,搬来了键盘音响,很大一摞的黑胶唱片,还有两大包的食物,连锅都带了个新的来。

  夏歆说今天把东西搬过来不如干脆一起吃个饭,等梁亦辞下班来煮火锅。

  林穆看了眼表,梁亦辞那节目大概已经录到一半,他现在喊司机老赵出发,能接辞哥之前顺便来趟这边把他接上,他需要跟辞哥说一下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行,”所以林穆应下来,从茶几上拿起手机,“那我让司机来接我去……”

  话说到一半却被打断。

  薛思婉正仰头看他,轻声说:“我去接阿辞。”

  林穆看一眼她,又看一眼手里的手机:“你跟司机坐保姆车去?”

  “对。”她应声。

  “OK,知道怎么做吗?”

  “包裹严实一点,等在车里不用出去,外面有人的时候躲后排挡住。”

  总之就是不能被拍,圈内人的准则。

  “行,”林穆给司机老赵发了微信之后摁灭手机,冲薛思婉,“你去吧。”

  /

  下午七点多钟的沪市,宽阔的街道车流如潮。

  薛思婉坐在保姆车最后一排,看着窗外,心思已经飘远。

  想起下午的时候,林穆带她进到那间房间。

  她看到很大的,占整整一面墙的玻璃封闭式鞋架,每一格都被不同款式的舞鞋填充。

  她愣愣地看林穆,对方说,这是梁亦辞一直想送给薛思婉的。

  送给她的鞋子,却代表着他的足迹。

  林穆的话犹在耳边。

  “我们的工作性质你懂的,颠沛流离,四海为家。”

  “其实每年只有很少的时间会在沪市。”                        

                            

  “所以辞哥,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每去到一个地方,都要在那里买一双舞鞋。”

  “看到那双镶翡翠的没有。那个时候他一无所有,拼命工作资不抵债,弥声给他接了个大活,去一趟新疆,片酬很可观。”

  “他去了以后没日没夜地赶戏份,知道钱一到位就又能帮他爸还不少债。那时候他已经连轴转无休工作快要两年。”

  “眼见着戏要杀青,片酬到手,谁知道离开乌鲁木齐前一天他看中了这双舞鞋,那家店里那么多舞鞋,各种各样,能挑花眼了。”

  “谁知道他倒是有眼光,一眼就挑中了人家镇店之宝。说什么也不行,就是要买这一双。”

  “那是他还债那几年,唯一的一次为了花钱任性,就这一双鞋,几个月没日没夜都算白干。”

  “他那阵子是什么情况,为了省钱根本不在沪市安家,过年的时候没地方住一个人跑公司睡觉,为了省那么点房租酒店钱,差点冻死在外边。”

  “可是花了那么多钱买这鞋,二逼玩意还跟他买到了得了多大便宜似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林穆看着窗外,刻意没看薛思婉。

  不受控地哽一下,还好很快被掩饰。

  他呼一口气调整,继续说:“你那个时候是他的禁忌,不能提的名字。”

  “只有一次我们都喝得很多,我酒劲上头没忍住问了他,我说辞哥我们每到一个城市你就要买一双舞鞋,是想追回思婉的时候,能证明你走到哪里都想着她么。”

  林穆说到这里的时候有点情绪难控,难捱地半仰着头。

  薛思婉声音闷闷的:“他怎么说。”

  林穆突然笑了声,摇摇头:“你做梦也想不到。”                        

                            

  “他说我们思婉,我们思婉多想跳舞啊。”

  “说不知道等到能再见面的时候,她还喜不喜欢跳舞了。”

  “我以为他不是想说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喜欢跳舞,他是想说还会不会喜欢他了。”

  “可是你们重逢,我看着他疯狂陷落,突然就明白过来。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你还会不会喜欢他,他在意的,从来都是你过得好不好。”

  薛思婉额角轻倚上保姆车的后座车窗,即便只是回想一下,眼泪还是跟第一遍听的时候一样,并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滴答滴,洇湿百褶裙裙摆。

  保姆车停在沪市电视台大门前的巨大拱形顶下。

  刹车的一瞬间,薛思婉脑海里满是林穆咬牙切齿那一句。

  “薛思婉。”

  “梁亦辞对你有多掏心掏肺,我都不敢想。”

  ……

  车窗外的天已经全黑。

  藏青色的夜空沉沉罩着整座城市,看不见满天星斗,看得见等在门口的粉丝摇晃的荧光棒跟灯牌。

  都是在等着接梁亦辞下班的粉丝。

  薛思婉想起林穆傍晚时最后跟她说的那些话。

  “他看上去有多光鲜,那些年就有多狼狈。”

  安静很久的电视台门边响起一阵骚动。

  薛思婉看着车窗外,林穆的话就重新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

  “你应该想知道这错过的八年怎么样吧,梁亦辞要面子不会说,我来告诉你。”

  车外灯牌摇晃,荧光棒在狂舞,热烈的叫喊声一声大过一声。

  盖不过薛思婉脑子里林穆的话音。

  “第一年,他爸爸经营失利病急乱投医上了别人的当,集团破产清算,面临巨额债务。他爸爸要求女儿嫁进豪门谢家,儿子辍学跟着他们妈妈进圈赚钱还债。梁亦辞办退学那天,撞见常去的酒吧里,他的女朋友,跟他最好的兄弟抱在一起。”                        

                            

  电视台大楼里终于有人出门。

  高而清瘦的男人。他被簇拥着,注视着,面不改色着出门,挥手算作招呼,快步路过人群。

  “第二年,他妈妈劳累过度演唱会上晕倒摔下台,发生踩踏事故,当场丧命。他跟他爸摊牌,抗下所有债务,他那个特有钱的姐夫要帮忙还钱,他一分也没肯要。”

  “他说梁弥声嫁过去已经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事,他要是用了谢闻远一分钱,就真成了卖姐姐还钱的王八蛋。”

  电视台的几个保安拉出来个安全路线,梁亦辞就走在中间,最快的速度被引上车。

  “第三年第四年,工作,玩了命的工作,很长一段时间,白天拍戏晚上又接了综艺,一天天只睡不到三小时。”

  “那两年没少逞强,说自己身体扛得住,说绝对没问题。”

  “然后一不小心就被送到医院打吊针。”

  “有一次他疲劳过度,差点猝死,我站在他病床前看他那副虚弱得不人不鬼的样子,哪还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保姆车的车门被打开,车内空调精心调节的温度跟车外闷腾的空气交换。

  薛思婉缩在最后排的座位上,从头到脚被位子椅背完全遮盖。

  她从侧边的缝隙里,看见梁亦辞上车,落座在中排,碎发轻垂下,掩住眼角眉梢的英气,平添几分颓靡。

  “第五年债务终于还完,他破天荒地清醒时候跟我提起你。他说想娶薛思婉,想得快疯了。”

  “这一年他事业刚刚起步,正是上升的存亡期。他憋疯到什么也不想要了,就只想去见你。”

  “他姐姐不忍心看到他事业毁于一旦,硬押着他回去工作。”                        

                            

  “打那往后,他就又不敢提你的名字了。”

  男人在车厢坐定,保姆车重新被发动,越过举着灯牌的男孩女孩。

  车窗外开始变得安全。

  “第六年在工作。”

  “第七年还在疯了一样工作。”

  “第八年他实在忍不了,不在乎事业,不在乎乔衡抱不抱你,他有多骄傲对你就有多卑微。”

  “他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啊。”

  窗外天色昏黑,青黑色的车厢里,薛思婉泪已经控制不住。

  她伸手抹了一把,突然难捱地起身跑过去,弓着腰,紧紧地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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