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阵形
李睿愕然:“就连这些忠诚耿直的凉州汉子都不能完全相信吗?”
北宫静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你知道谯周吗?”
李睿对这位仁兄有一点印象:“知道啊,他是西蜀重臣!”
北宫静说:“对啊,他是西蜀重臣,同时也是天下闻名的大儒,诸葛丞相去世的时候,他不顾蜀主刘禅的命令离开成都,前往奔丧;刘禅贪图享乐,又是他上疏直谏,劝刘禅尊奉先主遗德,不要一味沉迷享乐。”
李睿不无赞赏的说:“这是个好官。”
北宫静说:“但是他却是西蜀毁灭的头号罪人。”
李睿给惊得不轻:“啊?怎么可能!”
北宫静说:“在诸葛丞相掌权时的西蜀就是一块铁板,连曹真曹子丹这等英雄一脚踢过去也把自己踢得骨折。当时的西蜀多厉害啊,仅仅一州之地,却像一座册一样压在雍凉地区,整整十几年,雍凉不卸甲,中国不解鞍,每次丞相北伐,带兵不过五六万,曹魏却不得不动用十几万最精锐的大军,再加上宣皇帝这位能与诸葛丞相比肩的统帅亲自挂帅,还得坚壁清野不与西蜀野战,才能将他们熬退。可诸葛丞相死后没几年,这股可怕的压迫感便消失了,尽管继续领兵北伐的是更具攻击性的姜维,并且曾在狄道大战中创造了近乎全歼王经所部,斩首万余级的战绩,但是诸葛丞相时代那股恐怖的压迫感却不在了。”
李睿不解:“为什么?”
北宫静淡淡的说:“因为西蜀人心散了,就连西蜀的大臣都开始自我怀疑自己这个国家是否还有必要继续存在,自己的政权的存在是否合理合法了。”
李睿:“???”
那帮大臣脑子没毛病吧?以一州之地对抗疆域、人口都十倍于己的曹魏,大家拧成一股绳都来不及,他们居然还有闲心怀疑自己的政权是否合法,自己这个国家是否还有必要存在?没有十年以上的脑血栓,真想不出这种问题!
北宫静说:“而导致这一切的,正是谯周。这位西蜀重臣、曾经犯颜直谏的忠臣,只用一篇《仇国论》就把整个西蜀的精神支柱给打垮了,更将诸葛丞相花了十几年时间一点点培养起来的内部凝聚力给打了个粉碎,以至于当邓艾经阴平小道进入成都平原的时候,各地蜀军几乎是望风而降,再无半点曾让曹魏精兵名将畏蜀如虎的风采。”
李睿彻底傻了。
北宫静说:“你看,这样的忠臣、名臣,做着看似是为国着想为民请命的好事,实质却不动声色的将整个国家推入深渊,一代大儒尚且如此,何况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厮杀汉?李睿,如果你想在这个乱世中活得久一点,如果你想在这个乱世中做出一番事业,千万要记住,永远不要完全相信别人,永远不要让人知道你所有的底牌,哪怕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可靠!”
李睿茫然说:“这样的人都不能信,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
北宫静说:“我说了,你可以相信,但永远不要完全相信,因为人是会变的。”
说到谯周,就绕不开他那篇著名的《仇国论》。他写下这篇文章的本意是什么估计已经无人得知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季汉政权的覆灭,跟这篇文章有着直接的关系;姜维在季汉政权覆灭前的那几年一系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也跟这篇文章有着莫大的关系。他在这篇文章里将曹魏比作肇建国,将季汉比作因余国,肇建国疆域辽阔,人口众多,锐气方张;因余国疆域窄小,人丁稀少,苟延残喘;怎么样,这样一对比,是不是很有画面感了?
《仇国论》洋洋洒洒数百字,传递出来的意思都是:曹魏是大国,是在大汉的废墟中建立起来的超级大国,而我们季汉只是一个跟大汉勉强扯得上一点点关系的小国,偏安一隅便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拜托各位,就别扯什么汉贼不两立,什么北伐中原光复汉室了,咱们是小国,得认命,就老老实实窝在四川过自己的日子吧,别再去招惹曹魏那个庞然大物了行不行!
彼时季汉第一代将领和老兵基本上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刘备、诸葛亮等等这些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也已化作永恒,荆州派与益州派的矛盾日益尖锐,再加上连年战事不断,赋税繁重,人心本就乱得一团糟,《仇国论》这一出,等于是往火药桶里扔了一支火把,轰一下就炸了。我们经常说季汉是理想主义者的浪漫,可《仇国论》却将这群理想主义者团结到一起的那个理想给击碎了,都不再将北伐中原光复汉室了,那季汉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混吃等死吗!?
理想主义者的理想都破灭了,那他们还能剩下什么?
理想没了,但内斗却越发的激烈了。本来季汉内部,荆州派和益州派就一直在掐架,刘备和诸葛亮在的时候还镇得住场子,蒋琬、费袆不大镇得住了,但好歹还能维持平稳。可《仇国论》出来之后,这种平静被彻底打破了,荆州派和前益州派的矛盾直趋白热化。荆州派认为益州派是叛徒,益州派认为荆州派是一群伪君子,一群拿着益州的钱粮和青壮一次次发动战争,作着无谓的尝试的、只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的伪君子!这两派斗得死去活来,以至于姜维都不敢回成都了,带领主力大军留在沓中屯田,导致汉中防线出现巨大漏洞,被司马家一举灭国。
原来,文字的力量是如此的可怕。
原来,书生手中的笔也可以化作灭国的刀,不动声色间,一个国家便轰然倒下。
真的,永远都不要相信那些打着为国家好却一个劲兜售私货的读书人,永远都不要相信那些表面上似乎是在为国家的未来考虑,实质上却是在挖国家的根的文章,真信了,这个国家也就完蛋了。
“学过车阵吗?”北宫静换了话题。
李睿回过神来,摇头:“没学过。”
北宫静眉头一蹙:“你不是李陵之后吗?他靠着车阵以五千步卒硬撼匈奴八万铁骑而不落下风,你怎么会连车阵都没学过?”
李睿说:“我这一边为了避祸,从长安逃到淮南,一呆就是几百年,没有跟本家走动过,那些家学传承早就断啦,不会车阵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北宫静叹气:“好吧。”翻找出厚厚的一本书翻开:“这上面是一些典型的车阵布置方法,明天我军在城外列阵与敌军血战,想抵挡住数万铁骑的轮番冲击,直到将敌军主力全部吸引过来,车阵是唯一的选择,你帮我看看哪种阵形比较好用。”
显然,这位少将军很少采用车阵对敌,并不怎么拿手。这也不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他的长处便是步战和骑战,而短处则是车阵,用得少嘛,不熟手也很正常。
李睿把脑袋凑过去,只见书上用非常简练甚至称得上抽象的笔法描绘出一个个车阵阵形,有方阵,有一字长蛇阵,有由数个小方阵组成的棋盘阵……当真称得上是千变万化。上面还有文字介绍,每辆战车应该配多少名军士、军士应该装备哪些武器、每个阵形应该配多少辆弩车……都描写得很详细,显然都是在大量的实战中摸索出来的。不过那些不带标点符号的古文看得他脑壳疼,而且就算带标点符号他也看不懂,因为他没有学过汉隶,好多字都看不懂。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代,他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文盲。
不过,上面的图看着还是挺有意思的,他看得津津有味。
北宫静似乎意识到他看不懂文字,便指着上面的阵形图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他讲解。要是张雄在,估计得妒忌了,兵书啊!这是每一个军事贵族家里珍藏的秘籍,不是很核心的宗族子弟根本就不配阅读,更别提得名师心传口授了。现在北宫静居然拿出北宫家珍藏的兵书翻给李睿看,还生怕他看不明白在一边给他讲解,这是什么待遇?这是他这个从小陪着北宫静长大的家将都没有的待遇啊!
把所有的阵形都看完后,李睿似懂非懂,冒出一句:“怎么没有却月阵?”
北宫静一怔:“什么是却月阵?”
李睿用手指蘸了点水在桌面上画出一个上弦月的形状:“这样,用一两百辆战车和弩车排成个上弦月的阵形,阵形两端抱住城墙防止敌军从两翼迂回突破;每辆战车配十名军士,各持强弓劲弩和大槊、铁锤、大棒之类的武器,敌军骑兵在远处便用弓弩齐射,近了便用长兵给予重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弩车,藏在车阵后面不断朝敌军骑兵怒射,敌军从两翼无法迂回,正面硬冲又会迎头撞上弩车发射的弩箭,保证能将他们揍到哭!”
他挠着头,有点纳闷:“这么厉害的阵形,怎么没有被收纳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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