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一语成谶

我仰起头看他，在那双温润的眸子里只看见满满的诚恳与深情，心下的不安消减，不由弯唇而笑，“那么，过去的事，你陪我一起忘了好么？让我们，重新开始。”

南宫澈也跟着笑，眉目朗朗若清风拂月，“好，就让我们前事尽忘，快快乐乐地过完下半生。”

彼时的我，还一味沉浸在重获爱情的喜悦里，浑然未觉后路的艰辛。更不知，命运的齿轮已在不知不觉中重新启动，我，南宫澈，慕容瑜，婉婉，丽妃，秦珩，云墨妩，我们都站在各自人生的分岔路口。未来等待着我们的，是分崩离析，是面目全非。

走走停停，赏看花意婷婷，碧叶连天，聆听鸟语虫趣，身边携手的人是我爱恋至深的男子，在这青山碧水之偏，远离尘世喧嚣，就我和他二人，便是无言，心中也觉幸福得紧。这样平静的日子，我渴求太久，终有幸成真。哪怕我知，有些事情，终有一日我们要回去面对。但此刻，我只想珍惜与他独处的时光，有一刻，算一刻。便是，便是好景不长，日后无尽的空寂岁月里，独留我一人去面对那些风霜刀剑，我也能勇敢无惧地活下去。

好在，南宫澈似乎也无意赶着回去，只随我漫无目的地在林间逛着。我要他摘花，他便摘花；要他捉鸟，他便捉鸟；要他扮小丑逗我开心，他那样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却肯真的为我放下架子，做起来丝毫不扭捏。他待我，那样的好，仿佛只要是我所想要的，他都会毫不犹豫为我办到。这样的好，除却对我的感情之外，多少还有些因了心中的愧疚，想倾他所有满足我现在的任何要求，看我喜笑颜开。我心里清楚，却不想点破，只给他补偿的机会。我知道，有些事，只有等我们都释怀了，感情的伤口才能慢慢弥合，我和他之间，才能重新开始。

“迟儿，我们上那山头看日落好不好？”牵着我的手，他指向不远处的山头笑问。

我心头一动，略垂眸，转动着手上花束的手渐渐停下来，曼声道：“好是好，可我此刻走不动了怎么办？”

南宫澈不由笑了，弯下身，“这有何难？上来，我背你上山。”

我一笑，遂扔了那花，麻利地趴到他背上。

他的后背，一如记忆中那样宽厚温暖，不觉让人想去依靠。我将脸贴在他的背上，眼眶一热，那泪便从眼角轻轻滑落下来。沐昕，原来你还一直记得，记得曾答应过我，有朝一日，要陪我一道看夕阳沉落，黄昏割晓。这些承诺，我原以为只我一人记得，不想你也一直放在心上。

那颗彷徨不安的心终于悠悠落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胸腔。历经许多，如今的我，再不是当初晋宫中单纯不解世事的小公主，我渐渐学会了猜疑，学会不轻易相信世间男子的许诺，学会了在交付真心前先再三斟酌，学会许多从前不会，甚至从不曾去想的事情。而我此刻，终于能确信，眼前这个男子，他是真心爱我，我可以对他重新交付真心。

“你怎么了？迟儿。”南宫澈对我的异样似有所察觉，轻声问。

我忙用手背擦干泪，故意扬声笑：“哦，我在想，我的沐昕从前是否也这样背过其他的女子呢？”

南宫澈低沉一笑，“除了婉婉，我只背过你。若你愿意，以后这个位置也只专属于你。”

若是忽略前面的那句，这样的话听来真是令人无比心动。可此刻的我到底还没有全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我依稀记得，慕容贵嫔曾向我提过，南宫澈也曾背过她。

“哦，真的么？我当真这般幸运，你从前真的就没背过别的女子？”我笑着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来轻松随意些。

南宫澈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侧头思寻了一阵，而后恍然笑道：“我想起来了。有一年出游的时候，当时慕容家的大小姐，也就是今日的慕容贵嫔曾伤了腿脚，她在桃林里迷了路，我曾背她回去。只不过那时的我只是随侍在丽妃身边的一介小小侍从，时间又隔得有些久远，不由有些记不得了。”

我心下释然，原来是记不得了，不是有意瞒我。可另一方面，又不禁替慕容贵嫔感到有些唏嘘，有些事，你念念不忘多年，引为至宝。孰知，那人已然记不得了。这话若被慕容贵嫔知道，心里不知又会是怎生的伤心黯然。

见我许久不语，南宫澈不由急急加问一句：“迟儿，你可是生气了？我并非有意瞒你，的确是记不得了。你若介意，从今往后我再不背除你之外的女子了，还不行么？”

我忍住笑意，存心要逗一逗他，遂装着生气的口吻：“就这样？”

不知是背我背得累了，还是心头着急，南宫澈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那你要怎样才肯消气？你说，我总为你办到就是。”

我沉吟一会儿，敛了玩笑之色，面色渐认真庄重起来，一字字轻声道：“沐昕，我要做你今生唯一的妻，唯一的妻。”

“唯一的妻……唯一的妻……”他沉吟着，只是沉吟，却没有正面回答。

而我，当时还一味以为，他是答允我了。

登上山头的那一刹，我很是兴奋，脸颊涨满兴奋的红光，“沐昕，你看，这脚下的风景多美呀。”

南宫澈站在我身旁，看着我浅浅笑着，“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迟儿，你愿与我共享这盛世太平么？”

我微笑，“愿意。”

南宫澈亦笑了，环住我的腰，“我的天下，就是和你在一起时脚下的这一片土地。若没有你，我宁可弃了它。”

我笑：“说什么傻话呢？从古至今，哪有一个帝王会为一名女子舍弃天下的？”

当时的一句笑语，不想日后竟会一语成谶。可见有些事，是只能放在心底，说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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