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不得已苦衷

丽妃的这句话莫名教我不寒而栗，彷佛被毒蛇在心上咬了一口般，我立时惊怔在那儿。脑袋里浮现出那日城破的血光，想着亲人的惨死，我的心便撕裂地痛起来。是啊，国仇家恨未报，我竟在做些什么？竟囿于一己私欲里想要过上幸福的生活了么？

见我收住了笑，丽妃似乎很是得意，冷笑道：“云墨迟，你以为那位死了，便算是报了你的国仇家恨了么？可知眼前的这位亦是你的仇人，当日，便是他向皇上提议屠城，是他将你的故园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是他引着离军侵入你的故国，是他断了你回家的路。你怎生就能原谅他，怎生还能心安理得地与他相爱？你就不怕夜里那些故去的亡灵回来向你索命么？”

我头痛欲裂，死死抓着头发也不能减缓一分内心深处的痛苦与纠结，那些哭喊，那些火光，那些永无止境的屠杀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别再说了。”

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拉起，将我的脑袋按在他宽厚的胸膛上，阻止着我的自虐，一面怒斥道：“够了，容儿，便是你怎生挑拨，也于事无补。我和她，彼此早已允诺，便是死，也不会放开对方的手。无论任何人任何事阻挡在前头，也阻止不了我们相爱的决心。”

丽妃冷笑，看着濒临崩溃的我，忽而仰头大笑起来，“相爱？你确定，你们之间还能相爱？你确定，此刻在她心中，不是爱你，而是恨你惧你？你若当真这般肯定，何不亲口问一问她。”

“你撒谎，她不会。”可听得出来，南宫澈的语气已不若先前那般底气十足。

我紧咬下唇，任由眼泪长流，掌心一握再握，终鼓起勇气直视他，轻声问：“是你吗？真的是你……一把火烧毁上京，烧毁我的家园么？沐昕，你告诉我，她在撒谎，做这些事的人是慕容瑜，不是你。沐昕，你说呀，你告诉我，那不是你做的。”

每说出一字，我都觉得心痛如刀绞；每说出一句，我都痛得无法呼吸。

“迟儿，对不起。”南宫澈的声音听来是那般沉痛，微微沙哑，似含有无限歉然，可在我听来却与晴天霹雳无异。

他说对不起，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方才丽妃所言全是真的？屠城啊，他竟真的做了这样残忍的事！上京数万民众的性命，在他眼里竟如蝼蚁般低贱么？一个狠心，便尽数将他们推向罪恶的火海，任其哭喊求饶，也不曾心软。那些淳朴的老百姓，或许在我们偶尔偷溜出宫时，曾有攀谈过；或许，我们与他们从未蒙面。无论相识不相识，可那到底都是鲜活的性命，怎能说杀就杀？我一直深爱不移的男子，他怎会是这样的人？这般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眼前一阵发黑，天地似在摇晃，我几乎要倒下去，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我的瞬间，我如畏避豺狼虎豹般拍落他的手，嘶声喊：“别碰我。”

倒是心莲及时上前，才不至于让我滑倒在地。

南宫澈的眼中滑过一抹受伤，讪讪收回手，哀恳地对我说：“迟儿，我说了，这些事我日后都会向你一一言明的。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要信我。”

我笑了笑，心底满是讥讽，“信你？沈沐昕，南宫澈，我当真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苦衷，竟逼得你非得去害那数万老百姓的性命？究竟是什么苦衷，竟让你从一个翩翩如玉的公子变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你告诉我啊，你的苦衷……究竟是什么？”

星辰寂，清霜缈。

许久，南宫澈只是静静地凝望我，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如蕴了春水般柔软明媚。我曾经那样沉醉于这双惊艳的墨瞳里，以为终其一生也不愿走出他的温柔目光，可如今却再品不出昔日的那番甜蜜滋味。

四下里的风声聚拢过来，翻动衣袂，舞乱青丝，吹在身上，是凉浸浸的感觉。待吹进我四壁荒芜的心里，只剩彻骨冰天的寒。

眼前的男子，眉目清晰，俊秀一如从前，彷佛还是在上元夜初遇的那日。可弥漫在心头久久不散的悲哀却告诉我，昨日复昨日，有些东西已在不知不觉中转变，恰如握不住的指尖沙，追忆不回的弹指年华，便是再去追寻，亦难复当初。记忆中那个初见时微笑如沐春风的翩翩公子，他的模样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直至在我的脑海里化作一团空白。

我推开心莲的搀扶，以手捂脸，颓然地蹲在地上，眼泪透过指缝源源不断涌出，忍不住发出孩童般无助的悲泣。

沐昕，怎么办？我突然记不清你的脸了。沐昕，怎么办？此刻你离我近在咫尺，我却觉你远在天涯。沐昕，你告诉我，我们的情，究竟该何去何从？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上天，为何要这般待我？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也没有人能回答。也许，有些事情，真的不必知道得太过清楚，糊涂些，便能幸福些罢。可我，宁可清醒地痛，也不要这样糊涂地幸福。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走到今天这一步，无论你我，都不能真正忘怀往昔的一切。我们，都变了。沐昕，我们回不去了。”我痛苦地抱膝自语，恍若魔障了一般。

男子跟着蹲下，握住我冰凉的手，一再道：“迟儿，你不要这样。我没有变，我还是你的沐昕。有些事，即便是我做的，也不若你想象中的那样。你再信我一次好么？我真的是有苦衷的，我不是茹毛饮血的恶魔。迟儿，你不要这样怕我。”

听他说得哀恳，我的心亦跟着隐隐作疼起来。轻轻抬头，我望着那双熟悉的眸子，眼泪眨巴眨巴地往下掉，“那你告诉我，你的苦衷是什么？是什么样的苦衷，竟要不惜牺牲那数万百姓的性命？沈沐昕，你若真的爱我，就回答我！不要折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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