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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第 307 章


文哥儿待在洪家每天读着新鲜的话本小说,感觉分外自在。

        他读的书多,但凡是洪楩父子俩读到兴起找他讨论,他都能轻轻松松往下接,简直让洪家父子俩把他引为知己。

        比起明清小说,宋元话本的篇幅比较短小,读起来很轻松。

        古代小说家的想象力也不差,什么神仙妖魔,什么还魂转生,什么情情爱爱,什么历史传奇,各种题材都应有尽有。只是那酷爱写酸诗的坏毛病古来有之,动不动就来上一首!

        还有一些写市井小人物生活的故事也很有意思,比如有篇《快嘴李翠莲记》,讲的就是有个叫李翠莲的小姑娘博览群书、特别能说,嫁人前夕把爹娘兄嫂都怼得哑口无言,出嫁当天又把媒人、丈夫、公婆、叔伯姑嫂挨个数落了一遍,对各种“古来有之”的婚俗表示不理解和不满。

        这样一个小姑娘是没办法融入到传统的婚姻生活去的,成婚没几天就被休归家,决定削发为尼去。

        即便落到这种人人都不理解、人人都不认可的境地,她也只是无奈又洒脱地表示:“哥嫂休送我自去,去了你们得伶俐。曾见古人说得好:‘此处不留有留处。’”

        短短几千字的内容,写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人物。她不是什么公侯小姐,也不是什么宰相千金,就是一个员外家养出来的快嘴姑娘。

        比之她所嫁的那个心中不舍却迫于父母之命休妻的丈夫,这小姑娘的形象明显要鲜活许多,鲜活到与周围所有人格格不入。

        至于有些才子佳人或者男欢女爱的故事,就显得有点落入俗套了。毕竟文哥儿还小,对这些内容不怎么欣赏得来,拿到这类话本都是直接略过的。

        洪楩和文哥儿差不多大,对此英雄所见略同,两个人都狠狠地鄙视洪澄的审美(因为洪澄最喜欢酸不溜丢的才子佳人故事)。

        洪澄:“…………”

        他怎么邀这么个小子到家里来呢?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八月十八,据说是观潮的最佳日子,钱塘江边到处人挨着人,浪头还有不少弄潮儿在浪涛中表演。

        文哥儿与洪家父子俩相约去观赏传闻中的钱塘江大潮,独自跑去浪了好些天的钱福也寻了过来,与他们一起登堤看潮。

        钱福这些天不知上哪儿厮混去了,过来时身上还满是酒气,一点都看不出前几年意气风发的状元样子。

        洪澄得知钱福的身份时吃了一惊,没想到文哥儿分明和他一起早早交的卷,认识的却是钱福这样年纪轻轻考上状元的学霸!

        洪澄摸着儿子的脑壳说道:“你看看人家,考了状元!”

        洪楩连连点头:“对对,人家可是在您这个年纪考的状元,您这几年一定也要努努力考个状元啊!”

        洪澄:“………”

        钱福听得直乐,给洪楩说起当年文哥儿倾情创作《与父书》的事。

        他们两小孩一个在京师,一个在杭州,却都热衷于激励父亲上进,可见他们两个同龄人必定非常投缘。

        洪澄父子俩听得睁大了眼。

        没想到文哥儿还有这样的丰功伟绩。

        文哥儿摸了摸鼻头,讷讷说道:“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他,王小文,现在已经很体贴亲爹了,绝对不会再随随便便伤害亲爹!

        一行人说说笑笑行至江堤之上,沿途遇到不少相熟的或者交换过姓名的考生,自是相约一路同行,可谓是越走越热闹。

        洪澄在旁边听着众人闲谈,很快发现有点不对劲:怎地这些人都跟文哥儿交流破题之法?怎地有的人听文哥儿说完后如丧考妣宛如考砸了?

        不对头,不对头!

        以洪澄为数不多的上学经验(他时常因为沉迷小说被塾师撵走),这种待遇绝对不是学渣能有的。用有这种待遇的,一般是塾馆之中学得最好的家伙!

        只有这样,许多眼高于顶的同窗才会心甘情愿围着对方打转。

        也只有这样,这些家伙才会因为自己的破题思路和对方不一样而哭丧着脸!

        文哥儿跟相熟的考生对完答题思路,一转头就对上了洪澄控诉的眼神。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

        怎么回事?

        这个新朋友怎么用这种被骗了的眼神看着自己!

        洪澄与文哥儿四目相对,见文哥儿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愤愤发问:“你跟我一起早早交卷,不是因为你也一题都不会?”

        文哥儿:“……”

        文哥儿如实相告:“……不是啊。”

        洪澄一下子想起来了,文哥儿当时就跟他说,觉得题目挺容易的!

        没有欺骗!

        十分诚实!

        只是他觉得别人在吹牛罢了!

        震惊!学渣居然只有我自己!

        洪楩这时候倒是很关爱自己的老父亲,牵着他爹的手表示儿不嫌爹笨,世上聪明人本来就不多!

        洪澄:“…………”

        我真是谢谢你了哪!

        哪怕心里百转千回,洪澄这个钱塘人还是尽起了东道主的责任,领着他们前去最佳观潮位置等着看涨潮。

        宋人潘阆写过十首《酒泉子》,用以纪念自己赏玩过的杭州盛景,其中一首写的就是钱塘观潮,按照他的描述,潮起时那就是“来疑沧海尽成空”。

        人即使远远地站在江堤上,仍然能被那扑面而来的雪浪银涛震撼心神,扑面而来的沁凉水汽更是涤净了深秋的最后一丝燥热。

        舒坦!

        文哥儿看完钱塘江大潮,心情非常愉快,转头和洪澄商量了一下,邀大家一起去采购些食材,借洪澄家的地方来次迟来的考后聚餐。

        众人自然是欣然答应,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采买。

        摊贩见他们都是读书人打扮,都好奇地问他们是不是今年下场应试的考生。

        大伙便把文哥儿推出来,说全场考生就属文哥儿最小,说不准文哥儿今年就会是浙江最小的举人老爷了!这样的小神童来买菜,便宜点不过分吧?

        摊贩们大为惊奇,自是纷纷给他们最便宜的价钱,还免费给他们送了葱蒜,只求自家娃儿能沾一沾小神童的聪明气。

        这么多读书人岂会为了他们这三瓜两枣撒谎骗人?

        这位肯定就是八岁便下场考试的小神童无疑了!

        一行人抱着采买到的食材浩浩荡荡前往洪家聚餐。

        钱福拐进家酒馆顺了壶酒出来,正好瞧见文哥儿他们前往洪家的背影,依稀想起在京师时的热闹情景。

        官场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多美好回忆,他与京师的许多事都格格不入,细想起来值得回味的竟是那一次次轻松惬意的出游。

        那时候难得地不讨论什么时事,也不讨论什么诗文,只是在集市之中漫无目的地走走逛逛,或者三三两两地围坐在田头竹下把肉烤熟,随意地跟往来的农夫村妇、贩夫走卒聊聊天。

        也不知这小孩能维持这种心性多久。

        钱福拿起酒壶往嘴里送了一口,就瞧见文哥儿发现他走丢了,转头跑回来找人。

        文哥儿伸手没收掉他刚让人盛满的酒壶,嘴里还念叨道:“少喝点,一会多吃些饭菜。”

        钱福瞅着文哥儿叹了口气,跟着文哥儿前去洪家,肩负起跟文哥儿一起洗菜的重责。

        来的都是年纪不大的考生,不讲究什么假惺惺的“君子远庖厨”,该切肉的切肉,该生火的生活,谁都不打算吃白食。

        洪澄父子俩这两个东道主也一块参与洗菜大业,并且相互嘱咐对方一会多吃点,说不准能多吃几口状元洗的菜!再不然,小神童洗的菜也可以!

        刚才他们可是从众人的转述里了解到文哥儿到底有多早慧!!

        这可是刚抓周就拜了谢迁为师的可怕小子啊!!!

        谢迁是谁?

        谢迁是他们亲爹(亲祖父)洪钟的同科进士,而且是状元那种!!

        文哥儿能叫谢迁早早收为弟子,难道只因为他爹王华也是余姚出来的状元?

        这不可能吧,王守仁可都是王华自己教的来着。真要看同窗情分收徒,不该先教王守仁这个长子吗?

        只怪文哥儿太谦虚了,绝口不提自己过往的丰功伟绩,才让他们以为自己只是找到了一个能一起分享新鲜话本的同好!

        即便洪澄父子俩已经发现文哥儿不是同类(学渣),接下来依然热情地留文哥儿住下,几人每天不是沉迷话本,就是出去游玩顺便搜罗没看过的新话本。

        等到从一位杭州有名的藏书家家中出来时,洪楩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几人死皮赖脸在里头赖了大半天的藏书楼,对文哥儿说道:“等我长大了,也要搞一座大大的藏书楼!要是找不到心仪的书,我就自己印!”

        文哥儿很支持小伙伴的远大理想,麻溜赞同道:“那敢情好!以后我有什么找不着的书就写信问你要。”

        洪楩信誓旦旦地说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两人年纪相仿,身量也相仿,非常适合凑一起嘀嘀咕咕,弄得洪澄这个当爹的都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到了八月底,杭州的考生们终于迎来了万众期待的放榜日。

        这日一早贡院外面就挤满了等着放榜的人。

        按照往年的录取率,整个大明竞争最激烈的地区要数江西。

        江西的乡试录取率都是百分之三起头,也就是一百个人之中录取三个!

        其次就是浙江了。

        浙江是百分之四起头。

        一百个人之中能录取四个!

        比江西多足足一个!感动不感动!

        剔除这两个特别卷的地区,其他地方均摊下来基本是一百人里头至少能录取五六个,有些地区兴许还能录取十几个,甚至只要文理通顺便能当举人(比如广西)。

        说来说去,只能怪浙江和江西的人都太能考了!

        这样重要的日子,贡院自然是里三重外三重围满了人。

        洪澄连卷子都没写完,本来是不打算来看榜的,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文哥儿暂住他们家,文哥儿可是小神童啊!这个必须看,必须第一时间看!

        洪澄领着两个八岁小子来到贡院之外,正愁着没法挤到前面去,就瞧见自己儿子仗着年纪小跟文哥儿一起钻前头去了。

        洪澄气得只能在人群外头垫着脚叮嘱:“你们两个小心点,别往人最多的地方挤,小心别被踩着了!前几年看花灯可是踩死过人的!”

        听洪澄这么一嚷嚷,前头熙攘的人群莫名都推挤得没那么厉害了。

        看榜要紧,命更要紧!

        就在文哥儿两人在前头挤好了,发榜的人也出来了。瞧见主考官杨碧川神色沉肃地捧着黄榜出来,周遭的气氛顿时一静。

        杨碧川来到张榜处立定,命人把黄榜张贴上去。

        他的目光转到人群中,一下子瞧见了混在其中等着看榜的文哥儿。

        杨碧川神色掠过一丝复杂。

        他忍不住多看了文哥儿一眼,才朝众考生笑了笑,示意维持秩序的差役们可以放考生上前看榜。

        杨碧川才刚退开,榜下转眼间就挤满了人。哪怕有人看了榜会去家中或者落脚处报喜,大伙还是喜欢亲自来看,瞅瞅能不能第一时间看见自己榜上有名!

        文哥儿也被周遭热烈的气氛感染了,开始跟洪楩一起挤在榜下昂起脑袋看榜。

        也不知是不是差役故意让人着急,张榜时居然是从榜末慢慢往前展开的,大伙只能跟着他们的放榜动作从后往前看。

        幸而浙江的举额拢共也就九十人,还是近些年才增上来的,贴完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就是有点吊人胃口!

        黄榜上清楚地写着考生排名、考生姓名、考生籍贯、考生年龄等等信息,省得有人因为同名同姓空欢喜一场。

        文哥儿没挤到最前面,只能跟着其他人从榜尾一起数。

        数着数着心情也开始有些紧张。

        他从尾巴往前数了几十位都没看见自己的名字,不会是真的没中吧?!

        文哥儿正在心里盘算着考砸了该怎么推锅,忽听前头那批最先看见榜首的人惊呼出声:“——解元出来了!”

        “——像是王字,姓王的!”

        “——王守文!”

        “——余姚王守文!”

        “——八岁!!!!”

        一众哗然。

        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好奇王守文是何许人也。

        那些听闻过各种神童传说的人震惊不已。

        那些认得文哥儿的人则是转头在人群中找了一圈,一下子找着了还愣在不远处的文哥儿,热情地挥手招呼左右:“快让让,让我们的王解元过来看看!”

        要不是这么多人一起嚷嚷,文哥儿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说好的杨碧川和钱福有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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