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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第 453 章


小猪崽子想炸毛,偏又抓不住文哥儿的小辫子,只能气呼呼地找谷大用他们商量该怎么狠狠地用霸气十足的火器图纸赢过文哥儿。他们先琢磨出个雏形来,明天就去神机营问问专业人士可行不可行、要怎么改进!

        绝对不能叫文哥儿比他画得快,更不能叫文哥儿拖着慢慢画!

        谷大用见朱厚照这般气恼也没发作,而是决定卯足劲在这次比试上赢过文哥儿,只觉文哥儿着实胆大又聪明。

        换作旁人有机会往太子身边凑,估计恨不得天天巴着太子不放,也就文哥儿从小喜欢甩开太子自己玩儿去。偏就是他这态度叫太子越发看重他,都十载过去了师徒俩相处起来仍是一点都没变。

        对于谷大用他们这些想法,文哥儿是全然不知的。翌日一早他便到外面溜达,连早饭都不去朱厚照那边蹭,改为在街上随便吃点。天还没彻底亮起来,早上的街道凉爽得很,吃上一碗碗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很是暖胃。

        路上还遇到何景明和康海这两个耿直的小年轻。他们不知是不是从王磐那首《朝天子》得了灵感,别的庶吉士写诗文时写的都是江南如何繁华,就他俩有事没事东刺一下西刺一下。

        何景明还好,他没留翰林院,不用交功课,写了诗文也就与同行者以及文哥儿他们交流一二。康海这个状元郎可是直接把诗文递到内阁去的,俨然是才入仕途就显示出一点刺头本质了!

        文哥儿倒不觉得何景明他们这样有什么不好。

        歌功颂德的人太多了,有人能说些实话是件天大的好事。

        习以为常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他有时候其实也会担心自己将来可能会磨灭了本心。如果认得的人都默认了许多做法,他身在其中是不是也会渐渐开始认同?

        文哥儿说想要去宜兴走一趟,何景明他们恰好也没去宜兴,便欣然与文哥儿一同出行。

        当初徐首辅在世时曾有赠壶之谊,文哥儿到了宜兴便先去徐家走了一趟。

        徐溥归家后效仿范仲淹为族人购置义田,好叫徐氏的子孙后代即便不甚争气也能有所供养。当然,徐溥也很重视族中子弟的教育,还给徐氏子弟设立了免费的义学,以义田的收入为他们聘请名师。

        这是为子孙后代作长远计。

        何景明等人高中时,徐溥已经归乡去了,他们自是不认得这位曾经的四朝元老。不过徐溥名声颇佳,何景明等人自也好奇徐家家风如何。

        三人在徐家渡头下了船,在艄公的指引下穿过大片良田,很快来到了徐氏聚居地。还未走近,已能听到族学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文哥儿见沿路遇到的农户与佃户面色皆怡然轻松,也知徐家不是欺压百姓的人。

        他亲自上前叩门。

        知晓是京师有名的王小状元来了,徐家不少人都亲自出来相迎。

        等得知来的还不止一个状元,他们已经开始杀鸡宰鹅了。

        哪怕他们家出过一个首辅,两个状元齐齐登门还是很稀罕的。

        文哥儿只是过来祭拜一下徐老,顺便看看徐家儿孙的近况,完全没想到徐家人会这么热情。

        他只好留下尝了尝久违的太湖鹅。

        席间还和何景明他们感慨当年自己也曾在太湖边撵过鹅,后来还以那炉火纯青的撵鹅技巧帮定山先生撵鸭,弄得定山先生不得不杀只自家养的鸭鸭来犒劳他们。那些日子仿佛还是昨天,可惜徐溥与庄昶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众人听了不免也有些唏嘘,徐家儿孙中更是有几人直接落下泪来,显见是很敬重徐溥这位尊长。

        文哥儿为徐溥写了篇祭文才辞去。

        一行人乘舟前往宜兴城。

        等到相携入了城,康海两人越发能感受到江南的富庶与繁华。

        南京、扬州、苏州这样的大城也就罢了,连底下的县城也是热闹非凡。

        大抵是因为江南水好地也好,随便种点什么产量都不低。土地之肥沃、交通之便捷,比之他们所在的陕西河南好了不是一点半点。难怪江南会是朝廷的重要粮仓!

        文哥儿好奇地逛了小半天,遇到感兴趣的事就过去瞅几眼,遇到感兴趣的人还要去攀谈几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擅烧紫砂壶的金沙寺。

        前些年他与唐寅几人炫耀徐溥给他赠的紫砂壶,唐寅几人便画了图样托人让金沙寺的人烧造,又给他狠狠地炫耀回来。后来吴宽也甚为喜爱这紫砂壶,也弄了图样命人到宜兴找人烧了些新壶,给沈周他们都送了。

        如今紫砂壶俨然已经风靡京师与苏州雅玩圈子。

        商贾与寺僧反应都不慢,才过去两三年的功夫,宜兴的紫砂壶产业链已经兴旺起来了。至少他们行至金沙寺一带,周围便能瞧见不少店铺把紫砂壶摆在当头。

        康海他们到京师后也接触过这玩意,只是京师的紫砂壶价钱极其高昂,他们这些官场新丁也就看看而已。眼下到了宜兴这个“紫砂壶之乡”,他们都有些意动起来,想着要不要买一把回京师。

        到底也是年纪没多大的年轻人,不管平日里表现得再怎么成熟,有时候见别人有自己没有还是有点遗憾。

        文哥儿道:“我们先去金沙寺看看,要是金沙寺里没特别满意的咱再到周围逛逛,看能不能挑到合眼缘的壶。”

        何景明两人自是不会反对。

        三人行至金沙寺,与寺僧说明来意,结果住持竟是亲自出来接待他们。

        住持长得慈眉善目,与文哥儿接触过的佛寺高僧们都挺相像,弄得他有些疑心这长相、这身形的住持可能是全国同款。

        两边闲谈了一会,文哥儿才知晓住持为什么待他们这般热情。

        他不仅让金沙寺壶的名声传到徐溥这位宜兴宰辅耳里,还把壶带到吴宽他们面前亮了个相,引得唐寅他们也派人到金沙寺求壶。

        有徐溥领头,又有吴宽他们这些吴中名人追捧,金沙寺的紫砂壶声名鹊起。

        哪怕有不少商贾闻风而来,纷纷发展起自家的制壶产业,还是有很多人慕名到他们金沙寺来。

        光凭这从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紫砂壶,他们的香火就一年比一年更旺。

        住持念了声“阿弥陀佛”,笑呵呵地对文哥儿说道:“施主此举活人无数,可谓是功德无量啊!”

        一个产业兴旺起来了,当地便能有许多人能凭借这么一门手艺吃上饭。就像景德镇的陶瓷一样,从原料采挖到生产销售,每一个环节都能给当地人提供就业岗位。

        哪怕有的人失了土地也能做工赚钱。

        从眼下的发展趋势来看,江南一带的轻工业只会越来越兴旺。紫砂壶本来就是后世宜兴当地的支柱产业,能发展起来并不奇怪。

        文哥儿笑道:“我不过是向徐学士讨了个壶罢了。”不过他也没和住持太客气,提出带康海他们去挑个壶,顺便给太子捎一个。

        住持听后更热情了,二话不说领着文哥儿他们去挑紫砂壶。

        江南最不缺的就是画师,光是流派都能分浙派和吴派,出名的不出名的画工都不少。

        有商贾涉足紫砂壶产业以后便邀了不少画工来设计自己独有的新壶,金沙寺这边也没有一味地吃老本,也请人给画了不少新图样。

        不得不说,良性竞争一向最能促进行业发展,才这么几年紫砂壶的造型就已经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早就能称之为真正的文房雅玩了。

        康海他们挑得眼花缭乱。

        文哥儿倒是一眼相中只有点眼熟的小猪造型,拿起来边把玩边乐道:“这壶很别致。”

        住持转头一看,积极地介绍道:“今年正好是癸亥年,我们便挑了些适合亥年的窗花图样试烧了一下,这窗花图样是许多年前从京师那边传过来的,瞧起来怪有趣。”

        亥年烧制一批猪崽窗花图样的紫砂壶多正常?做买卖就是得与时俱进,卖最应景的货物!

        文哥儿也觉得怪有趣,自己小时候伙同钱福、靳贵他们捣鼓出来的东西,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焕发第二春。在旁人嘴里,这些窗花图样竟也已经算是经久不衰的老样式了。

        真是有够奇妙的。

        文哥儿便跟住持要了这壶。

        给小猪崽子买猪崽壶很合理对吧!

        康海他们也挑到了心仪的紫砂壶,转头一看就发现文哥儿手里拿着只小猪壶在那把玩。

        康海两人:?????

        何景明忍不住问:“你不是准备把这壶赠给太子殿下吧?”

        文哥儿乐滋滋地道:“知我者,仲默也!”

        何景明:“…………”

        不是很想在这方面了解你。

        总感觉早晚有一天文哥儿会因为得罪太子被关进诏狱里去。

        王慎辞,危!

        文哥儿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还问住持他们平时销往外地时都是怎么打包的,他们还得把壶带回京师去来着。

        住持当即让人帮文哥儿他们把紫砂壶装得严严实实。

        文哥儿趁着寺僧帮忙打包的空档,又与住持聊起了紫砂壶产业的发展现状与发展前景,并询问住持自己能不能把宜兴紫砂壶当成地方特色产业的成功案例分享出去。

        住持自然巴不得文哥儿能再帮忙宣传宣传,谁会嫌弃自己名气太大?

        他还热情地领着文哥儿去看烧制过程。

        这过程也算不得什么独门秘法,最特别的便是宜兴出产的紫砂。其他地方的人即便把这门手艺学了去,没有紫砂也是枉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跟过去参观了一圈,又与参与烧制紫砂壶的匠人、学徒们聊了聊,一问才晓得他们很多是寺中悲田院收养的鳏寡孤独。

        古时不少佛寺也承担着一部分的社会福利工作,像太/祖朱元璋少年时吃不上饭便曾到寺里讨口饭吃。

        现在他们帮佛寺干活能混口饭吃,节俭些的说不准还能攒下些钱,日子也算是有奔头。

        何景明跟文哥儿待久了,每到一地也爱与人多聊几句,一聊之下才发现在陶窑这边干活的竟还有个河南老乡。

        说是家里连年遭灾,最后把地抵了换粮,从此便没了容身之处。

        一家人本来到船上当帮工混口饭吃,糊里糊涂随船到了江南。

        眼看着日子要好过起来了,结果又碰上时疫,家里人全没了,他靠金沙寺施的药活了下来,便待在这儿没再走。

        现在他因为干活伶俐被大师傅相中当亲传徒弟,平时勤勤恳恳跟着大师傅制壶,手头也算攒了点钱。近来他还与一起住在悲田院的寡妇看对了眼,准备寻个良辰吉日成婚。

        往后他们夫妻齐心,一准能把日子过好。

        中年汉子脸上带着仿佛没经受过半点磨难的笑容:“可惜几位贵人今儿便要走了,要不然还能喝我们的喜酒哩!”

        何景明听着听着,心里不知怎地有些发酸。

        失了家宅田地、没了父母妻儿,颠沛流离地过了半生,怎么会一点都不难受?

        只不过穷苦人有穷苦人的过法,很多时候衣食丰足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哪怕吃过再多的苦头、受过再多的磨难,逢上那么一两桩喜事便会喜笑颜开。

        回去路上何景明望着手上捧着的紫砂壶盒子有些出神。

        文哥儿和康海关心地问他怎么了。

        何景明与他们说起那位中年汉子的生平。他也随着父亲、兄长去过不少地方赴任,只是往来大多是官家子弟,去的也多是文会雅集,鲜少这样直面百姓的苦楚。

        他本身便是个耿介人,如今在江南长了许多见识,更是恨不得当场以诗文为剑,斩尽世间这一切不平事。只恨他眼下还太年轻,于诗文一道还颇为生涩,于朝中又人微言轻,根本无法把胸中鼓噪着的情绪尽数发散出去。

        见何景明有些走不出难受的情绪,文哥儿耐心劝慰道:“我们慢慢来,不必太着急。将来我们少说还要为朝廷干个三四十年,只要始终不忘本心,将来总能踏踏实实做些有用的事。”

        何景明闻言点了点头,接着又有些懊恼地说道:“我该给他们写篇贺辞。”

        文哥儿道:“你不妨写出来投到《新报》上去,佛寺中向来有不少读书人借住,说不准他们有机会听人读你的文章。”

        何景明觉得这提议不错,当即开始构思文章该怎么写。

        眼看这么一棵老杜式的文坛苗苗正茁壮成长,文哥儿便觉得这趟江南来值了!

        不枉他积极霍霍每一届的年轻进士,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啊!

        只要坚持广撒网,总能捞到那么几条自己想要的大鱼!

        回到南京后文哥儿愉快地哼着小曲下了船,揣上自己悉心挑选的紫砂壶回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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