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4 鸦骑士
半岛的天空已经完全被黑水覆盖,月神似乎也被吞没其中,每一次力量的撞击,都会掀起惊涛骇浪。每一次涌浪掀起,就会有大量的黑水浇灌在地面上,汇成奔腾的河流,将地表冲刷出一条条沟壑。森林和山丘也无法承受接连不断的撞击,地表上的自然生态正在毁灭,起伏的地貌变成相对平整的荒原,巨石滚滚而落,到处都是塌方和地震,每一次震动都让人觉得是不是下一刻就会让半岛撕裂成两半。
在四天院伽椰子和月神战斗的余波中,我们这些神秘专家散落四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彼此,而一旦被余波卷入,就会产生死伤。上一次受到攻击后,我清醒过来时,身边就躺着十几个人,他们其中有一大半已经没了呼吸,只剩下小部分也是伤势惨重。倘若仅仅是物理上的冲击,只要不是被正面击中,大概是拿这些神秘专家没奈何的,然而月神的意识侵蚀是如此强大,而神秘专家中也并非每一个都拥有意识行走的力量,像我这样半吊子的意识行走者也无法在第一时间脱离月神的意识干涉,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对月神的能力有所估测,但是,我觉得如果没有对意识力量的抗性,也并非意识行走者的人,是否可以在这个战场上生存下来,就只能看运气了。而倒在我面前的这些个神秘专家显然没有这样的运气。
月神的意识侵蚀十分奇特,但在理论上拥有绝对的力量。我不太清楚其中的秘密,但效果却是亲身体验过的。从表面现象来看,这是一种针对思维和本能的力量,它不会正面阻止人的思考,但却禁锢了思考的方向和范围。回想起来,当遭遇危险的时候,正常的选择也就是两种:躲避和承受,可是,当被月神的意识力量干涉后,虽然会下意识想要做出反应,但在思维上却得不出“躲避”和“承受”这两种结论。就如同做一道选择题,虽然有了题目,也明摆着有选项,但做题的人却对选项视而不见,陷入一种茫然的状态。
人的行为需要意识推动,任何本能的反应,也都是有意识积累的结果,而被禁锢了思考,意识便处于一种蒙昧的状态,继而难以推动各种对应的行为。反映到实际情况中,就是每一个人在面对临头的危险时都木愣在原地,既没有躲闪,也没有抵抗,只能依靠身体本来的强度,去承受那些天崩地裂的余波,被干掉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我虽然有一点意识行走的能力,但要反应过来,也已经是在被余波击中之后了,能够幸存下来,还多亏了四级魔纹带来的身体强度,以及比他人多出那么一点的幸运。
四天院伽椰子和月神的战斗,想必同时涉及物理层面和意识层面,神秘的力量,将看起来唯物的东西和看起来唯心的东西模糊在一起,对任何神秘专家来说,都是最难处理的情况。然而,月神的意识干涉效果在之前的战斗中来看,明显要胜过四天院伽椰子,因此,我不得不认为,哪怕四天院伽椰子拥有了四十多亿人的黑水,仍旧无法在正面对抗中胜过月神。无论此时双方的战斗如何激烈,其实结果已经注定。一个四天院伽椰子无法战胜月神的话,哪怕只是僵持,五十一区也无法推动后继的计划,而整个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攻略也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五十一区对这次作战蓄谋已久,采用了一些不是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才和其他神秘组织达成共识,因此,除了他们派出第二个足够强大的战力之外,我不觉得会有其他神秘专家帮助眼前的四天院伽椰子。在观测这场战斗的神秘专家中,绝对不缺乏可以参战的强者,但是,也一定不止我一个人打着让五十一区和月神两败俱伤,再从中渔翁得利的主意。
倘若是正常的战场上,五十一区当然可以选择撤退,以退为进,将这个烂摊子扔给其他人接手。可是,如今的战场是在中继器世界中,更是在一个早就设置好的,相对隔离起来的牢笼中。五十一区的人一马当先冲了上去,想要以绝对的力量取得先机,此时也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倘若他们选择撤退,又能退到什么地方呢?
我不知道如今半岛所化成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有多强,但是,过去种种布置的细节,以及当前众人的反应,都明摆着要将胜负的关键押注在此时此地。月神此时所展现的力量已经十分可怕,一旦被其脱离,势必如龙入大海,大概我们就真的要面对整个中继器世界的反击了吧。
我相信,各方神秘组织的默契合作,也绝对不是可以让这场战斗一直延长下去的。理论上,纳粹控制下的中继器世界,一定已经开始对半岛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进行修正,而仅仅是身处于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的我们暂且无法清晰察觉到而已。
然而,眼前的战况也证明了,代表各方神秘组织和个人利益的神秘专家们,还打算观望一段时间,尝试着将五十一区和月神的战斗推入他们所设想的轨道中——不过,我又何尝不是这么做的呢?如果真的认为,再不出手,就会彻底失去战胜月神的希望,那么,我一定会冲上前去,暂且放下和四天院伽椰子的恩怨。
是的,我十分清楚自己的内心是怎么想的,我就是想要四天院伽椰子吃苦头,不仅仅是为了计划,也是一种私人恩怨下的主观情绪。哪怕这里只是一个中继器世界,从末日幻境的角度来观测,这个世界的一切甚至都可以视作是虚假的,然而,身处在这个世界中,和这里的人们朝夕相处,我不觉得,这种从高处俯瞰而得来的虚假和高傲有什么意义。正如我从来不因为去过病院现实,就拒绝末日幻境,也从不因为病院现实有多真,而觉得末日幻境有多假。
我将这个中继器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视为活生生的,一如我看待末日幻境中那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我为末日幻境的末日和残忍感到愤怒和悲哀,也为中继器世界的堕入末日感到愤怒和悲伤。
我觉得,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有可能在末日幻境中,甚至在病院现实中重演,仿佛这里的结局,就暗示着另外两个世界的结局。我不喜欢这样的结果,但它的确发生了,而我也无法改变,我的痛苦又可以对谁述说呢?如今和我感同身受的人,在这个半岛上,就只剩下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阮黎医生了。然而,在我的观测中,就连阮黎医生也仿佛要承载那死亡的命运。
我知道,推动这一切的人,并不仅仅是四天院伽椰子,甚至可以说,四天院伽椰子只是恰逢其会,但是,吞噬了四十多亿人制造黑水的行为,是绝对无法用任何理由进行修饰的。假如她对此感到痛苦,是以一种承受四十多亿人的死亡的意志,而夺取了这些人的性命,也许我不会如此憎恶她吧。因为,我也有想过,为了自己的计划,而将整个中继器世界推倒重来的念头,而我也十分清楚,倘若自己这么做,对这个中继器世界中的人们来说,也无疑就是末日降临。即便如此,倘若需要,我也愿意背负这股怨恨,这种钻心的自责,我知道那是多么的沉重,因为,我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做是真实存在的人。
倘若将人当做虚假的,当做数字一样的死物,杀戮就是一种轻松而愉悦的活动。
我从四天院伽椰子的眼中,就看到了这样的轻松,将四十多亿人变成黑水,她对此没有任何负担,认为是对自己梦想的添钻加瓦,是理所当然的。我没有资格评价她的梦想和她为梦想的拼搏和付出,但是,我就是无法原谅她的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
看吧,那肆虐于天空和大地的力量,是四十多亿人的力量,是四十多亿人的负面,是他们在无知中死去,在痛苦中挣扎。他们越是挣扎,越是痛苦,黑水的力量就越是强大,这就是黑烟之脸的特性,被黑水继承和放大了。
四天院伽椰子的力量,不能说得来轻松,但是,这绝对不是我所能认同的道路。哪怕月神才是最终意义上的敌人,但是,看到四天院伽椰子差一点就被月神杀死的时候,我没有一点的犹豫,更没有半点的同情。
我之前对约翰牛说过,四天院伽椰子由我来阻挡,这绝对不是什么戏言,初衷也并非是为了利益。在NOG队伍看来,或许这只是我向他们释放善意的信号,然而,对我来说,这反而才是他们最大的误解。
我怀着这样的情绪,关注着那惊涛骇浪的战斗,一边安置被先前的战斗余波冲刷到这里的神秘专家们。在他们清醒之前,在月神的下一波意识侵蚀到来前,我用四级魔纹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避难所,将伤员一一搬入其中。倘若这些人无法自行摆脱这种意识茫然,思维无序的状态,那么,躲在这个避难所中,活下来的机会或许会大一些。
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了约翰牛、接头人和安娜三人,她们或许有和我联手的想法,但此时此景,她们显然也是无能为力的。
当我将避难所的入口封闭起来的时候,一大片黑水便从天空中崩溃了,倾盆般倒灌下来。我发动速掠避向远方,而避难所就如同洪水中的小舟般被冲走。黑水有侵蚀能力,不过,我所制造的避难所,早已经在地下河的时候就经受了考验。我相信,哪怕是一直浸泡在黑水中,避难所在被彻底侵蚀之前,半岛之战就已经有了结果——要么取得胜利,再回过头来救援他们,要不就是失败,彻底被纳粹击溃。
我奔驰着,黑水的涌流向四面八方扩散,它的扩散并没有因为速掠而显得缓慢,但是,也绝对不可能比速掠中的我更快。我穿梭在到处都是黑色水流的大地上,追逐着天空最激烈的漩涡。虽然我没有看到铆钉、爱德华神父和命运之子诺夫斯基等人,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也在何处等待着,观测着,追逐着天空的奇景。
四级魔纹不断吸纳着巨大数据对冲的余波,银灰色的铠甲一寸寸覆盖在我的肌肤上,从我的双脚、双手、各处关节,直指颈脖,最终汇聚成形如乌鸦头部的全覆盖头盔。我伸手将面罩拉下,彻底挡住五官和外界的接触。又有翅膀在背后延展,收拢的时候就如同巨大的披风,每一根羽毛就是一把利刃,每一根羽毛的中骨都有一个喷口。臂铠凝聚起折叠的刀刃,我摊开右手,便有连鞘的长刀如无中生有,我握紧左手,便抓住了从虚空中落下的行李箱形态的KY3001。
天空中隐隐有人和非人的轮廓穿梭在黑水中,它们的行动轨迹是断裂的,就如同不断无序地闪现。眨眼之前还在东边,眨眼之后就到了西边,若是其他人,恐怕是很难捕捉这些动作的吧,我也无法用肉眼捕捉,但是,当我观测到它们之后,在眨眼之间,我就能追上它们。
这就是速掠的力量,无论是纯粹的快,还是相对的快,其意义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要追上已经锁定的目标”。
又一次剧烈的碰撞,天空的黑水被撕开一大片长长的裂口,扭曲的空气,让那边的景物就像是仍在洗衣机中搅拌。我已经提高了警惕,但还是不由得一阵恍惚,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到红衣的四天院伽椰子以一种摔落的姿势从裂口中掉落,月神紧随其后,但却没有追击,仅仅是一种如神降临般的姿态,直立着徐徐落下。只迟了本个呼吸的时间,远方射来一道光束,相对月神那巨大的身躯,光束就如同丝线一般,但对于人类来说,却是巨大而令人生畏。
光束就像是切裂了天空,一出现就直接贯穿了月神的头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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