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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0 四级魔纹使者


  阴沉的天空下,黑白色的线构世界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交互运动着。原本肉眼中牢固而稳定的事物,在视界中充满了不稳定感,仿佛只要对其中一点施加一个巨大的力量,就会让周遭的一切也产生连锁变化,进而如同骨牌一样倒塌。但是,我知道,这不过是错觉。这些看似脆弱而松散的景色,那辐射扩散的交互运动,正因为太过复杂,在影响周遭的同时,也被周遭影响着,绝非自己所想象的,随便对某个部位施加一定程度的力量就能打破——亦或者说,即便可以做到,要施加的力量,也绝非是自以为的强度,而是要更强得多,到底要强多少,并不是我的大脑可以计算出来的。

  说到底,我所看到的这一切,也仍旧并非事物的本质,而是连锁判定这个人体感受性的才能超频运作后的结果。这副黑白色的线构世界,除了在我的大脑中存在之外,于任何地方都不存在,它很直观,可以被大脑和本能理解,而不是被知识解释,可也正因为如此,换做其他人的话,所看到的景象,也绝非当前的样子。

  我一直认为,人是无法理解事物本质的,因为人被自身的存在性局限住了,看似可以无限拔高的思想也是如此。有限而狭隘的人,无法理解假设有限却一定广博的真理,所以,若是追逐真理,也必然会在尽头看到深沉的绝望和无法理解的光景吧。也因此,当人试图用自己可以直观的方式,去认知事物的本质时,所看到的都不过是扭曲后的假象——它看似正确,但却是有局限的,而且,这种局限就在于人自身,所以,实际上并不正确。

  我所看到的东西,是基于我对世界的认知而形成的景象。我虽然行走于神秘中,但却接受过科学的熏陶,在我的认知中,在观测事物的似乎后,首先用已知的科学理论去勾勒一个大概的轮廓,已经成为本能。线和点构成的这片黑白色的世界,以及那看似松散却极为复杂牢固的相互运动,就是我的大脑和本能,对这个世界的直观认知吧。它可以用微观科学解释,也可以用维度学说解释,甚至符合超弦理论和量子理论,但即便如此,它仍旧不是真实的模样。

  或许,应该说,正因为我了解过微观科学,维度学说,超弦理论和量子理论,所以,连锁判定才会在大脑中构成这样一副景象。我一度以为,这样的观测有助于自己从根本上,解析末日幻境,例如可以通过“能量弦”的方式,将物质和非物质统合起来,将意识和物质统合起来,建立一个贯穿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肉体和意识,以及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的模型,如此一来,就能将“病毒”囊括在这个模型中,进行进一步的解析。从这个想法出发的话,最有用的力量,绝非速掠这种只能在末日幻境中生效的魔纹超能,而是仅仅作为人体极限才能存在的“连锁判定”。我十分清楚,连锁判定在使用时,给自己的压力有多大,和几乎察觉不到消耗就能不断加速的速掠相比,使用连锁判定简直就是亏本的行为。然而,我也曾经假设过,如果自己可以通过某种方法,抵抗连锁判定超频使用的压力,进行无限超频,那又该是怎样的光景,也许可以看到“真理”吧,在种种文学作品中,都有这种假设的片段。

  然而,我已经清醒过来了,那样的假设,不过就是妄想而已。人,是有极限的,而我,也并非什么超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优等生而已。我也同样有极限,并且,在死亡的时候,就已经被证明了,那就是自己的极限。连锁判定看似有理论上的无限,却因为出现在我这个人类身上,而变得实际有限。有限的我,永远都看不到“真理”。哪怕不是“真理”,而是“病毒”,也因为我的有限,而无法实际接触它的真实。

  “病毒”是超越人类存在极限的东西,所以,基于人类自身而诞生的各种观测和认知能力,都无法观测和认知它。虽然人类学会制造工具,但是,工具所收集到的情报,最终是由人进行解析的,其结果仍旧受制于人自身的极限,况且,人类所能观测、认知和使用的工具,其实也受限于自身的存在,而不可能无休止地增强,而这个极限,也同样受制于人本身。

  人无法真正观测、认知和理解“病毒”,如果观测、认知和理解了什么,那观测、认知和理解到的东西,也必然是不正确的,因为,“病毒”的存在性要超过人类的存在性。参看这一前提,也是最重要的前提,我所使用的连锁判定,自然也不可能真的捕捉到“病毒”的存在,乃至于,无法观测基于“病毒”而存在的“末日幻境”的真实本质。我所看到的一切,也许并非全然错误,却一定是不正确的,它是将无法辨识的存在强行辨识时,所产生的错觉。

  可是,即便如此,在我的脑海中出现的,这黑白色的线构光景,这不过是一种错觉的光景,它的存在,也针对末日幻境内部的事物拥有强大的影响力。

  在观测视野中,黑烟之脸的外观被虚化,微粒层次运动的状态被放大,我所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以“脸状烟雾”这个整体轮廓呈现的黑烟之脸,而是一团仿佛电子云般的密集微粒聚合。这些微粒不断消失,又不断出现,其移动轨迹根本就不具备经典的线性,真正诠释着“瞬移”的概念。它又像是浪涛,无数的微粒运动,营造出整体运动上的强烈层次感,一层层向我这儿推进。

  它的速度看似缓慢,实则具备一种参照上的恒定。简单来说,它似乎在任何环境,以任何物体为参照的情况下,都保持着十米每秒这个速度感——是的,只是一种感觉,我相信,人们只要看到它,就一定会直接在脑海中生出这个数值。

  黑烟之脸是由无数的“运动”构成的,而这种“运动”已经体现出神秘性,进而让它的存在充满神秘。但是,哪怕脑海中的景象是如此奇迹,我仍旧无法忘记,它于表象上,表现出来的那副悲哀、痛苦而恐惧,仿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凝聚起来的脸。它神秘,而又悲惨,它的诞生,就像是为了演绎什么是悲惨。

  所以,我才在这里,在自己其实并不需要做什么的情况下,再一次超频了连锁判定。我不是英雄,无法成为英雄,也知道,就算在这里终结这个黑烟之脸,也必然不是一个结束,也许,这次黑烟之脸的出现,不过是一次测试,而我的出手,也将成为其中一项测试数据。可是,体内的血液在奔流,一股强而有力的情绪,让我无法遏止这个念头。

  我要击溃这悲哀的东西,杀死它,让它结束。杀戮,不是为了英雄般的拯救,而仅仅是为了宣告一个痛苦的结束而已。

  我一点都不英雄,只是一个小丑,但没关系,我承认这样的自己。哪怕是丑角,也定然有丑角才能做,也才会去做的事情。

  “高川歼灭炮,发射!”我站在炮火阵列的核心,承受着连锁判定和控制装甲所带来的双重压力,凝视着那卷动的黑烟之脸,不眨一下眼睛。我要注视它的结束。

  炮火齐鸣,一瞬间,仿佛空间在凝固,破碎,声音才紧接着响起,火光炸裂开来,疯狂又凶狠地撕扯着视野和耳膜。除了这火山般爆发的声响,其他的声音,似乎也被撕碎了。我看到,黑烟之脸开始盛放,被火红色的炫光覆盖,就像是披上了彩霞。在这阴沉、单调又苍白的噩梦中,就是唯一一朵盛开的昙花。它在呼吸间绽放,又在呼吸间逝去,只剩下一片片灰烬,如雪般散落在街道上。

  这些洒落的灰烬,让这片街景生动起来,却又像是掏空了思绪,让一切都归于寂静。它让我觉得,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并非真的毫无意义。

  炮火阵列开始收缩,和展开时一样,在几个呼吸内,重组,变形,如同魔方的方块,旋转着再度拼合成行李箱的样子。我将行李箱提起来,看向下方还木然呆愣的三名电子恶魔使者,感受着集中在这一带的远程观测波动。他们有些激动,似乎让温度也有些上升。也许,他们之中有NOG的人。

  那三个电子恶魔使者喘着粗气,似乎突然回过神来,眼定定看着我,他们就像是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朝我点点头,便结团奔向另一条街。聚集在这一带的远程观测波动也如有默契般同时散去,灰烬就好似被风一吹,向四面八方散开。我没有看错,灰烬落入地面之前就消失了,如同融化在灰雾中,让这一条街上的灰雾渐渐变浓。在肉眼看不见,连锁判定却能观测到的角落,更多的阴影团开始酝酿。黑烟之脸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彻底消失,但是,我想,凝聚在那只黑烟之脸中的悲惨,一定获得了某种结束吧。

  我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总体而言,除非击败“病毒”,拯救末日症候群患者,亦或者,杀死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否则,这样的悲惨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一个个末日幻境的轮回,总会出现许多类似的事情。可是,如果将黑烟之脸的死亡,视为它在这次末日幻境中所扮演的角色的落幕,它所代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在退场后,在场边轻松地吃着便当,我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在末日幻境中最残酷的事情,并非是一时的折磨,而是重复出现那残酷的命运。我在这里杀死它,但是,不结束整个末日幻境的话,那么一切都还会按照“剧本”重演。我对这一点,早就有所认知了。所以,我才想要一个彻底的了解。我很疲倦,我得到过许多,也失去过许多,许多正确和错误,在我的心中已经分不清了,但是,有一点我十分肯定,如果无法得救,那么,哪怕是立刻死去,亦或者,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等待死亡的降临,都是更好的结局,至少,比在绝望中挣扎,在看似可以停止,却永无止尽地轮回中,承受那些痛苦更好。

  最绝望的,不是得知一切都无法挽回。而是追逐那可以挽回的可能性,却知道,那种可能性其实并不存在。

  我想要结束一切。所以,才有了这个计划。无论“江”是什么,和“病毒”有什么关系,在战胜了“病毒”之后会出现什么,失败了又会怎样,其实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只要计划成功,结局最好的,就是大团圆的完美结局,最差的是全员迎来彻底死亡的终焉。但其实,后者对我来说,其实也是可以接受的好结局吧。最无法接受的,就是一切又将重启,迎来那不断重复的“剧本”。

  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在坚定着我内心的想法。并且,我开始发现,自己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正在契合末日真理。如果说,“结束”也是一种“末日”,那么,末日降临,就意味着一切的落幕吧。我渴望着结束,更渴望一个圆满的结束,在这个意义上,不也是一种末日真理的诠释吗?也许,过去的我猜对了一件事,末日真理教之所以强大,之所以有那么多信徒,正是因为,它的确是一种普遍的,每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内心深处的救赎。

  我的想法,和如今末日真理教的教义不一样,但是,末日真理教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教义的,否则,就不会出现三巨头,也不会有三巨头的分裂,更不会出现席森神父和爱德华神父的反叛。他们的心中,虽然对末日真理都有着自己的解释,但是,却在本质上有共通之处,那就是,他们都认同末日真理的存在,并视为毕生的追寻。

  也许,我也会成为末日真理的一个分支?我这么想着,不由得笑了笑。无论如何,我期盼的,仍旧是那个所有人都得到幸福的可能性,哪怕,我知道,其实根本做不到。但我仍旧这般毫无理由地期盼着。

  我站在楼台上,巡视着远方的街景,心中再次充满了勇气。

  我是高川,从遥远的某个过去到来,将前往同样遥远的某一个终结的未来,我希望那个终结的未来,是美好的。

  这样的认知,就好似贯穿了我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思念,让我觉得,过去的自己就像是在一条黑暗的长河中挣扎,避免被溺死,而现在的自己,则踏上了河岸,虽然四周同样黑暗,但是,脚下却有一个坚实的大地支撑着自己。

  噩梦的拉斯维加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暗,我知道,自己仍旧在噩梦中。那熟悉的坠落感拉扯着我,可是,我突然觉得,下坠即将抵达尽头。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下坠停止了,脚下的感觉不再飘忽,有一股结实的力量传来,然后,我就这么站立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看不清方向,也不清楚,在那黑暗中,到底又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等待自己,但是,我的脚步不再虚浮,我的身体,也不再随波逐流地沉浮,我的噩梦,也停止了仿佛永无止尽的下坠。我知道,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是怎样的景象,而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在这片黑暗中,开辟出一条通往那个光景的道路来。而自己,也已经在这么做了。

  我握了握手掌,传来抓住了什么东西的感觉。我下意识看了看那里,那一片黑暗开始淡化,出现了一个巨大而熟悉的行李箱。四周悄无声息,让人紧张,但是,行李箱的沉重,却让我产生一种安心的感觉。我想,一边前进,一边寻找“江”吧。于是,我沉默而坚定地,一路前行,心中有一个朦胧的感觉,它就在前方。

  我猛然睁开眼睛,一种力量让我惊醒,但那绝非是恐惧。我的心脏,从来没有如此平稳过,我的思维,也没有突然醒来的懵懂。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从未睡着一般,可是,那滚烫的血液,那清晰的意志,那黑暗却无法阻挡我的梦中故事,并非是错觉。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灿烂的晨光有些刺眼,我不由得用手遮在额头上,手腕内侧顿时一阵灼烧般痛楚。我看向那处,构成魔纹的棱形正在重组,就好似有一个新的部分挤进来,打乱了过去三枚棱形的位置,新的魔纹在呼吸间已经完成,那是如同四叶草,又如同十字架般的图案。

  四级魔纹使者。明明应该是惊讶的,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方式,抵达第四等级,我曾经设想过晋升魔纹的方法,但是,当它晋升的时候,我却无法确定,促成这次晋升的,到底是怎样的因素。我的内心,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强大,都要坚定,但是,这就是四级魔纹诞生的原因吗?这意味着,三级半的席森神父,其实在内心深处,还存在某种缺陷吗?

  有太多可以联想,可以惊讶的东西,但是,我的心中,一点惊讶的情绪都没有。因为,我只觉得,这些事情其实并不重要。我已经上路,四级魔纹是否出现,都不妨碍我前进的意志,它也许会给我带来帮助,但是,当我走向那无边的黑暗,去寻找它时,就从未期待过它的帮助。

  现在,哪怕魔纹已经抵达第四等级,我也没有感受到身上出现任何力量上的变化。不,或许真的有一些不同,我抬起头,看向公园的方向。冥冥中,有一个感觉告诉我,它模糊不清,但我却在怀疑,夸克就在那里。这个中继器世界里,明明和我的过去有许多的不同,但是,偏偏会在这个时候,重演过去的片段吗?我不明白,但是,这样一个由意识构成的世界,不明白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不会因为不明白就犹豫不决。我用力推开窗户,发动速掠向公园奔驰而去。

  我就如同幽灵一般,在人流中穿行,借助建筑的遮掩和连锁判定的感知,在高处跳跃。越是接近公园,我心中那冥冥的感觉,就越是清晰,越是强烈。我没有从正门进入公园,而是直接从路线最近的墙壁一翻而过。我行走在沙沙声响的灌木丛中,用匕首斩开一条道路。我踏上柔软的草皮和堆积的树叶,越过长满青苔的岩石,直上越过几近垂直的坡道,避开踏青小径的人们。从和过去习惯的路线相反的方向,来到了那株熟悉的大树下。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一身黑色,十分朴素的传教士,亦或者是神父,胸前挂着十字架,手持一本黑色封皮的圣经。他显得有些苍老,但是,精神面貌却十分精神,和蔼和严肃,在他的身上达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让人不由自主去亲近,但又不敢太过接近。

  “爱德华神父。”我一下子就认出他来。

  此时此刻,他正饶有兴趣,但又似乎有什么不解地,看着地上的一具尸体。我很惊讶,那里竟然真的有尸体,绝对不是幻觉。周围的泥土,刚刚才被挖掘过,堆积了几个小土包。我意识到,那一天,晨练的女领班和女教师,的确看到了某些东西,而其他人在那之后,之所以没有任何发现,只是因为爱德华神父做了手脚。

  爱德华神父专心致志,我不知道,那具尸体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但是,那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爱德华神父听到我的招呼,抬起头来时,也带着些微的愕然,似乎对我的到来也感到意外,但很快,就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我不知道这种表情代表了什么,但我觉得,自己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碰到行踪不明的爱德华神父,定然不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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