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7 现场重构
整个工厂在我杀死了大部分的工作人员后,终于体现出它作为固有结界的一面。马赛克现象宛如将整个空间进行格式化,光状回路也在变形,死者的尸体和电子恶魔,以马赛克化的形态复苏,之后,巨大的冲击产生了。KY3000的弹雨对马赛克现象毫无作用,但在连锁判定中,看似全方位的冲击波,却被马赛克现象干扰,在强化方向性冲击的同时,也产生了连续性的真空地带。这是肉眼无法分辨的现象,但却又不是真实,而仅仅是从连锁判定的角度所观测到的现象。连锁判定仅仅观测运动,从运动的角度,去分析事物的构成,但是,这个世界,并非是仅仅依靠运动来维系的。
我眼前的一切,超乎我的理解,但是,在感觉上却并不突兀。
这就是神秘。
神秘让我知道,在遭遇神秘所产生的现象时,自己应该怎么做,做什么。冲击波的速度在普通人的概念中是极快的,但在速掠面前却不算什么。观测、分析、干涉——瞬息间,我已经闪开三米,切入观测中那维系无数运动以造成杀伤力的中心。我知道,自己不需要破坏整个冲击,而仅仅是保护自己,免收针对自己而来的伤害就足够了。
我挥动行李箱,让自身的运动,加入连锁判定中,这个试图造成巨大破坏的运动体系。我的行为,就像是在一个个连锁反应中,加入了不和谐的成份,然后,精巧的,破坏力巨大的,仿佛无处可逃的运动体系,就如同沙堡一样崩溃了。
释放出来的力量,让连锁判定视野中的运动变得更加狂暴,但大部分,就如同狂风一般,从我的两侧吹过。我所在的位置,空气被抽干,形成一片狭小的真空,换做一般人,也会被这个真空伤害,但是,对于四级魔纹使者来说,却不算得上什么。
攻击,防御,反击,都发生在极为短暂的时间中,但是,哪怕是在这个普通人根本无法反应过来的短暂时间里,其他人也在同时行动,他们的运动,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对整个马赛克空间的运动体系造成影响,只是,他们的运动无法切入正确的地方,所以,无法产生如我的行动这般巨大的影响力。但是,他们的确也在运动,而并非静止地,等待着外在的运动,将自己摧毁。
在连锁判定的视野中,马赛克空间的运动,我自己的运动,以及唯一幸存下来的,使用力场能力的工作人员的运动,还有那些马赛克化的电子恶魔死者的运动,并非是同时的,虽然间隔时间很短,但仍旧可以清晰分辨出一种井井有序的节奏。每一方运动,都没有刻意配合对方,但是,在某种因由的牵扯下,却充满了韵律感。这个“因由”是如此博大深奥,我完全无法对其认知和理解,但却向我昭示了,这里事物的运转背后,必然存在某一个相同的源头。
人的行为,和外界的变化,在连锁判定的视野中,就如同无数的波动协调组合,单独拿出一两个,或许是充满冲突和矛盾的,但是,当这些数不清的运动结合起来,却散发着和谐的韵律,就如同在同一根指挥棒下演奏的交响。
我已经看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生出这样的感叹。换做普通的环境,过去的自己,恐怕在第一时间,身体就会因为过负荷而出现崩溃状态吧,然而,身为四级魔纹使者,又是在这个噩梦拉斯维加斯中。我仅仅是感受到一种运动后产生的燥热,这股热力好似沿着神经狂躁地奔驰,让我觉得,自己似乎又要流鼻血了,但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恶化。
无数的运动,在连锁判定的视野里,勾勒着只有我才看到的因为复杂得无以伦比,却也因此而美丽的景象。
而这原本应该重重打击我的运动,仅仅是化作狂风擦身而过,其中的奇妙感觉,我想,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我甚至有空闲,在敌人的下一波攻势到来前,掏出口袋中的香烟,点了一根。
自己身处的地方是真空,之外是风暴,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却可以轻易点燃香烟,其中的不科学已经捅破天际了吧。
算了,谁叫这里仅仅是意识态的世界呢?
正因为会出现和认知相违背的情况,并对自己造成威胁感,所以才叫做“噩梦”。
马赛克空间内部的马赛克现象被风暴吞没,仅剩的还处于正常轮廓的东西,大概就只有我,我所立足的半截回廊,以及下方宛如刺猬一样,蜷曲在角落里的力场使者了。
我所设想的,排山倒海,一波紧接着一波的攻击没有到来。风暴停息的时候,马赛克现象也开始衰减。我认为会扑上来的那些马赛克化的尸体和电子恶魔,还没有做点什么,也伴随着马赛克现象的衰减,静静消失在视野中。
敌人的反应,让人觉得,似乎是想要放弃战斗,促成谈话的样子。
我是无所谓,事实已经证明,仅仅依靠自己的能力,无法切实有效地破坏整个仪式工程的回路,这也意味着,不可能有效阻止他们制造黑烟之脸。我不知道左川和格雷格娅那边如何,但最大可能是和我的遭遇一样。我们的突袭,可以杀人,却无法真正阻止五十一区的行为,这一点,早在行动之初,就已经在预想当中。格雷格娅的想法,有很多的破绽,除了我和左川之外,其他人大概也抱着侥幸的心理,因为,他们都是新生的电子恶魔使者,没有足够面对神秘的经验。
即便如此稚嫩和青涩,即便早就知道,基本上会是无用功,无法达到预期目标,却会产生一系列麻烦的连锁。但我仍旧同意了格雷格娅主持这一次行动,仅仅是因为,她不是用理性,去思考了利益之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将理性和利益摆在第一位,是许多人的选择,对那些人来说,那样生活才是正确的,可以让自己少走许多“歧路”,少受到一些伤害,不过,对我而言,感性上认为不正确的,就要去反抗,认为是自己必须去做的,就去贯彻,才是最欣赏的做法。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从理性的角度去思考利益,去做出判断和选择,反而,正是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摆脱,用理性的思维,去看待围绕自己所发生的一切,所以,才格外想让自己撇开理性,只遵从感性地大干一场吧。也才格外的,欣赏遵循感性而行动的那些人吧。
我所遭遇的一切,让真实和虚幻已经无法分清,也让“正确”的概念变得模糊。从理性的角度,我看不到唯一的“真实”和“正确”,也无从贯彻“英雄”的思维和行为,但是,如果是从感性出发,却让我觉得,真的存在一种唯一而确凿的“真实”和“正确”,“英雄”也是切实存在的。
我想看到真实。
我想贯彻正确和正义。
我想,成为英雄。
而只有感性,可以让我看到它们。
所以,哪怕明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自己的行动,所带来的坏处,大概要超过好处。我也仍旧这么干了,毫不犹豫地,也不感到后悔。确切地说,哪怕到了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我的心情,也仍旧是平静的。
马赛克化现象彻底褪去的时候,包括中央水池在内,之前被弹幕风暴摧毁的一切,除了工作人员之外,全都已经复原,回路仍旧充斥在地面、四壁和天花板上,散播着淡淡的光辉。只要新的工作人员到来,就能继续开工,源源不绝地生产出黑烟之脸吧。
我不清楚,其他地方的据点,是不是也和这个据点有同样的效果,是同一类型的固有结界。不过,哪怕在效果上有些区别,但实际造成的结果,也仍旧是“保障黑烟之脸的持续性生产”吧。如果要说,还有什么机会,那就只能期盼左川和格雷格娅他们的运气了。虽然是这样强力的固有结界,但是,神秘的世界里,并不存在绝对的“万能”和“不可能”,哪怕是“江”,即便有理论上的可能性,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表现出来。
诚然,当“江”的力量出现时,从来都没有谁能阻止,但是,另一方面,它以那种无以伦比的姿态出现的情况可不多。我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是,正因为“江”就是如此莫测而神秘,所以,我才相信,它能达成我的愿望。
和“江”比起来,五十一区所拥有的力量,以及这个据点呈现出来的神秘性质,都显然并非是毫无缺陷的。
使用力场在最后一刻保护了自己的工作人员被垃圾桶一样的电子恶魔装入体内,消失于墙角处,如此一来,复原的工厂中,就只剩下我一人。我和一直站在身后如同吉祥物一样的无音——她的存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为了伪装成电子恶魔使者——从二层的回廊跃下,与此同时,正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来人身上的军装相当眼熟,和当初狙击我,最终让我察觉到了噩梦拉斯维加斯深处的怪物的那伙人相似,不过,从面相来看,当时袭击我的那一批人,并不在此时上门的军人当中。而且,在制服的细节上,双方也有小小的区别,大概是同一组织的不同部门或不同阶层吧。
我一开始还有诧异,这些人于此时此地的出现,带来一些事实的暗示,和我最初联想到的几个组织不一样,但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吃惊的事情。
过去我所知晓的五十一区入侵这个中继器的队伍,是表面上只剩大猫小猫三两只的残兵败将,但是,如今的情报,却让我进一步确认了,五十一区的潜在能量。这个具备政府机构性质的神秘组织,可以组建由电子恶魔使者构成的军队,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既然他们对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认知和准备,比其他人预想的还要充分,那么,在某一刻,展现出比NOG队伍更加具备侵略性的姿态,也是自然而然的。
相比起内部出现分裂迹象的NOG队伍,五十一区的人马在思想上,只会更加统一,组织的行动力也会更高,这是由他们的政府机构属性决定的。在这些方面,可以和他们进行比较的,不是以NOG名义组建的队伍,而是构成NOG的各个组织成份,例如网络球。
不过,就算是NOG中网络球的成员,大概在当下的成员数量上,也逊色于五十一区吧。当然,这并非真的意味着,网络球因此就无法达成自己想要的目标,只是在纯粹已经展现出来的,于这个中继器世界的潜实力对比上,的确要稍落下风。
“高川先生,您和您的耳语者,为什么要攻击我们?”果然,对方还是期望达成交涉。我之前的出手,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的损失。死去的几人,不过是新生的电子恶魔使者,那种程度的工作人员,想必随着神秘扩散,数量也会成千百倍扩大吧。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前来交涉的这几名军人,维持固有结界的那一位不在其中。负责交谈的,应该就是这队军人中的领头羊,样子和姿态,都散发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强人的气息,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纯粹就厮杀来说,这些军人可以挡下我的,应该没几个,据点的固有结界,让他们拥有地利优势,但是,若我认真起来,他们之中,若是没有可以抵消速度弱势的能力,就只会如鸡仔一样脆弱。其中数人的腰间别着几个瓶子,他们看似放松的,将手搭在瓶子上,瓶子内部尽显黑色,如有烟雾旋转,让我直接就联想到黑烟之脸。
大概事实就是这样——他们不仅制造黑烟之脸,还获得了,在一定程度上控制黑烟之脸的能力。如同野兽一样肆意妄为的黑烟之脸,也并非完全野性,有可能仅仅是被“散养”而已。
我和黑烟之脸的战斗,应该被五十一区的人观测并解析了,所以,才让他们觉得,黑烟之脸有威胁我的可能。只是,我不觉得,他们可以正确估量速掠的意义。
只以“很快”作为判断,而无法意识到“相对快”这个概念的话,九成九会走上歧路吧。
我的扫视,没有让负责交涉的头领露出不快的神色,但是,他的身后的同伴,却有几个释放出挑衅的味道。
“我的一个成员,认为你们正在做的事情很不人道。”我收回视线,平静地回答到。
“可您应该知道,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尽人道主义。”领头说:“我们的行动,已经得到NOG的许可。因为您和NOG仍旧有合作,所以,我们才在不久前,提醒您关于这个噩梦拉斯维加斯深处的情况。”
“你是说,袭击我,然后将我送到那个怪物的嘴里?”我稍微尖锐地反问到。
“您和NOG的关系太过复杂,以我们的立场,无法为您直接提供情报内容。但是,在更远的未来,我们需要您这样的朋友。”头领说:“你以为NOG什么都不知道吗?我们五十一区的行动和立场,您的行动和立场,在NOG的计划中,一直都有精确的考量。我们不打算和谁成为敌人,因为,我们有共同的地方,NOG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放任我们行动。没有黑烟之脸,当怪物苏醒后,我们就得用自己的命去填。”
他话中的内容很严厉,但是,语气却很平淡,让我听来,就像是他在照本宣科,读着宣传资料一样。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五十一区利用怪物的情报,从更长远的利益出发,让NOG同意他们大规模用原住民的电子恶魔使者制造黑烟之脸,以避免自身遭到太大的损失。可是,正因为五十一区主动做了坏人,所以,NOG在不主动支持的情况下,也无法进行反对。与此同时,五十一区也得到了发展的契机。黑烟之脸增强的是五十一区的实力,哪怕他们宣称最终目的,是为了对付噩梦拉斯维加斯深处的怪物。
五十一区在这个中继器世界的潜实力有多强?恐怕这也是NOG队伍亟待想要弄清的。我想,在他们进入中继器世界不久,就已经察觉到了,毕竟,双方都是在欧洲,既然有所行动,就不可能不泄露蛛丝马迹。不过,五十一区利用噩梦拉斯维加斯深处的怪物为盾牌,的确掌握了一张好牌。从长远的角度来说,五十一区的壮大的确是有利的,但是,NOG的目标,是否和NOG各个成分组织私底下的目标相符,那还在两说。至少,我觉得,如果大家目标一致,那么,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中,是不会那么轻易分裂的。然而,从约翰牛那里得到的情报,却截然没有这种彼此依靠,携手共度难关的感觉,反而像是一种在矛盾中共存,但矛盾正与日俱增的感觉。
我觉得,五十一区的异动,需要仔细思量。虽然这次行动,并没有达成格雷格娅的目标,但是,对我的计划来说,却是一次有益的情报补充。
“你们确信,黑烟之脸对那个怪物有效果?”我想了想,问到:“从我亲自接触的感觉来说,两者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也许,实际效果,当然会有些出入,但至少,它们接受控制,不会在战斗时逃脱。”军人头领说:“我们不能期待,那些没经历过战争的菜鸟们,可以在面对那样的怪物时不吓尿裤子。您也见过那个怪物了,如果说,纳粹有什么陷阱,那么,杀手锏就一定是那玩意吧。您觉得,那是四级魔纹使者可以对付的东西?”
他的话并非没有道理,那个怪物仅仅就存在性,就能制造出让人崩溃的恐惧感。神秘扩散的速度很快,这意味着,怪物获得充足养分,破壳而出的时机也在加速。没有经过战斗洗礼,对神秘的认知不够深入,那样的电子恶魔使者,哪怕想要反抗也是没办法做到的吧。他们在面对怪物时的崩溃,已经可以预想。所以,“利用他们制造不会恐惧的怪物”才变成可以考虑的事情。事实就是如此,我们这些入侵者参与了神秘扩散,却无法控制神秘扩散,可以让我们进行战斗准备的时间和机会不多,对于NOG队伍的初衷来说,只要可以提升一分胜率,就有必要去做。虽然在格雷格娅看来,五十一区的行为很不人道,但是,我们这些入侵者,哪怕是明知九死一生的行动,也没有一个想主动寻死,所以,只要可以降低自己的死亡概率,哪怕只是一小点,也会有人同意五十一区的做法。
我很自信,也拥有自信的本钱,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自信而有本钱。我如果苛责五十一区的行为,对NOG的其他人来说,就不再是“正确的朋友”。
“而且,这个世界的末日已经注定了。”军人头领说:“和必然要死的人讲人道主义,不是很无聊的事情吗?您的那位成员,不知道这个注定的结果,可是您是知道的。也许,您要做的,就是让这位成员看清事实,让其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不人道的行为,都只是绝望的反击。我们没有错,只是想要活下来,给我们的世界带去希望,又有什么错呢?这个中继器世界,是他们的,却不是我们的。我们无法拯救这个世界,却也许还有机会,拯救我们的世界。”
可是,这么说的他,在我的眼中,和格雷格娅又有什么区别呢?从末日幻境的角度,他也不过是有一个“因为无知而挣扎的人”。他可以看到中继器世界的末日进程和必然性,却无法看到自己所存在的外界,也早已经走在相同的路线上。而我,其实也在做着,和他一样的行为。他放弃了拯救这个中继器世界,而我在一定程度上,也放弃了拯救这一次末日幻境,都仅仅想着,利用已有的条件,去完成更高层面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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