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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4 第二层


  怪异被炸飞了好几米远,火焰啃噬着它的身体,痛楚让它跌跌撞撞,引燃了周围的木架和桌椅,但在众多矮墙的隔离下,火势不至于蔓延到更大的范围。这种怪异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没想到火焰对它如此有效,多少也算是一个好消息。我不停游走,保持和这个因痛苦而发狂的怪异之间的距离,片刻后,体型巨大而凶猛的怪异就只剩下一个漆黑的轮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上去已经死亡。

  我举起右手,魔纹微微亮起,伴随着一阵灼烧般的痛楚,我似乎可以听到一种火红的烙铁压在皮肉上的声响。当然,这仅仅是错觉而已。

  怪异焦黑的身躯有一大片化作飞灰,钻入魔纹之中,但仍旧有宛如甲壳的一部分无法被分解。我有些好奇,这在目前为止所遇到的怪异中,还是唯一一例。看来剩下的甲壳部分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正因为这种特殊,让我接近的时候,仍旧十分谨慎,随时保持启动速掠的念头。

  我来到这团残骸的近侧,用刀鞘翻动,就听到一阵零碎的碰撞声,从残骸中滚出另一些东西。尽管已经破损严重,但仔细观察下,仍旧可以辨认出那是骨头。不是怪物的骨头,反而让我觉得像是人类的骨头。到底是人类被这个怪异吞进了肚子里,亦或者出于另一种更秘密的原因,在这里无法得知。这些骨头并不完整,怪异残骸的甲壳在烧焦后,也给我一种隐约的熟悉感。但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多的东西。

  我放弃继续寻找这个怪异的秘密,它对火焰的抵抗能力实在太差了,被烧了一通,大部分线索都已经消失。不过,这一个怪异死后,被魔纹吸收的份量,要比过去任何一个怪异都要多,大概可以制造出三个灰石。

  在这个噩梦中,灰石几乎可以用作所有作战物资的补充和辅助——强化和修补武器和防具,补充手弩的弹药,乃至于吸收后治愈伤势。尽管没有受伤,但我仍旧在原地休整了一番,这才继续踏上寻找上一层的通路。

  高塔第一层又许多意义不明的东西,雕像、尸体、花纹和图案,甚至于那些根本就看不懂的书籍和文本资料,这些东西让这个高塔不像是人们居住的地方,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试验场。至于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实验,又到底得出了怎样可怕的成果,却根本找不到可以解读的线索。这个高塔对于整个噩梦的意义,相对于至深之夜的意义,也就愈发隐晦起来。

  期间,我还看到了一些无害的幽灵现象。并非是真正的幽灵,从神秘专家的角度来看,其实是一种表面上和神秘学中的幽灵类似的现象。一些透明的人影偶然会出现在视野中,亦或是翻阅书籍,亦或是彼此对话,又或者是匆忙奔走,但全都不具备攻击性,哪怕它偶然还会穿过我的身体。

  我和这些“幽灵”之间,看似在同一个空间,实则相隔着一个遥远的概念上的距离。幽灵们似乎在演绎着它们曾经在这里的生活。

  遭遇了一次怪异袭击后,就没有再遇多的危险。偶尔出现的幽灵现象,让我跟随这些幽灵,找到了通往第二层的通路,那是一个牢笼一般的升降梯。大门就是一个铁栅栏,栅栏的底部很尖锐,就如同一根根标枪,还沾染有不少的血迹,似乎有人没能进去,在门口就被陡然降下的铁栅栏给洞穿了,但是,我并没有找到尸体。

  在进去前,我刻意实验了铁栅栏的坚固程度,结果我并没有撼动它丝毫。进入升降梯内部后,似乎感应到某种机关的启动,铁栅栏陡然降下,让我觉得自己被关押在这个牢笼中。上升的时候,别有一种即将被上层审判的异样感。

  升降梯的容积大幅度限制了活动面积,如果在这个时候被伏击,虽然我不觉得自己会毫无反击的能力,但想象也知道会麻烦无比。速掠超能哪怕是在小范围内的转移也会有所增益,但是,就个人的战斗风格来说,于狭小的范围内腾挪,远远不如可以大范围转移来得轻松。

  我一边警戒,一边估算升降梯的上升速度和时间,以尝试确定从第一层进入第二层所需要经过的距离。从高塔外面观测层落之间的距离,的确和亲身经历的感觉相差极大。我觉得,这座升降梯至少上升了二十多米。

  升降梯从一个镂空的平台上升起,第二层的部分场景,便在我的视野中扩张。而就在升降梯停下的时候,便听到有什么东西砸在升降梯的顶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仅仅从升降梯的震动和声音的厚实程度,就能判断出,那一定是一个巨大的,坚韧而并非是坚硬的东西。连锁判定一直打开,那东西进入观测范围的时候,就以一种直觉的方式,将关于这东西的部分信息传入我的脑海中。

  又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怪异。

  身躯好似蠕虫,椭圆而滚胖,没有脚,但有两个人手形状的前肢,想必人类的手臂,这个怪异的前肢更长,就好似一层皮裹在骨头上,没有任何肌肉组织。怪异的手从上方深处,就如同掏东西一样,从铁栅栏之间的缝隙钻了进来。它的目标是我,这一点毫无疑问。

  不需要迟疑,在铁栅栏升起的同时,我拔刀就砍在这只手臂上。

  只听到铿锵一声,宛如金属撞击,清脆而坚硬,刀锋破开那层皮后,立刻溅起一片火星。

  长臂用力一挥,就让我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力量,几乎要将我整个人掀起来。我后跳,借助后墙做踏板,斜下俯冲,从刚升起一条缝隙的铁栅栏下方滑了出去。另一只长臂十分敏锐,在我还在地面滑动的时候,便拍苍蝇般一巴掌盖下来。

  速掠启动,我陡然加速后滑,躲过这一击。

  怪异的巴掌砸在地面上,空气被挤压,在一声闷响中,化作四下排放的气浪,让遍布尘埃的战场一片浑浊。如果这股力量结实拍打在人体上,应该会把人压成肉饼吧。

  坚硬的身体,强大的力量,敏锐的反应——这就是眼前的怪异的两只手所具备的威能。

  然而,这个怪异如蠕虫般的身躯却显然远远不及这双手有威慑力,甚至让人觉得,它其实是很难活动身体的,完全只依靠这两只手进行捕猎。但反过来说,这双手其实也可以看作是它的脚,辅助它进行移动。

  我抽空瞧了刀锋一眼,之间的碰撞,似乎让刀锋也黯淡了一些。这把长刀经过灰石升级,效能远超普通的兵器,因此,反而可以肯定,那双手除了坚硬之外,还附带有别的什么神秘。

  蠕虫怪物看似头部的前端慢慢打开,就像是一个长满利齿的圆形口腔。下一刻,一片灰蒙蒙的物质喷吐出来,在我面前化作一道道绳索,试图将我缠绕。

  这样的它看起来就像是在吐丝。然而,灰雾形成绳索的现象,让我更不禁想起末日真理教巫师的活化绳法术,因此,我没有在第一时间闪避,而是直接用长刀劈开试图缠上来的绳索,果然,当这些灰雾绳索被斩成两段时,猛然变成两条毒蛇,攀附在刀身上,张开血盆巨口向我咬来。

  这个怪异……和末日真理教有关。

  我的念头疾闪,一甩长刀,利用惯性摔开攀在刀锋上的毒蛇,展开速掠,从更多绳索的缝隙间急速穿出。

  灰雾还没有消失,于蠕虫怪物的身前凝聚成一团,但体积比最初喷出时少了许多。即便如此,这些灰雾的份量,仍旧足以完成一两个巫术。正如我所想,当我依靠速掠加速跃起,一刀斩向怪异的时候,它的四周顿时出层叠如鳞片的半透明六边形,轻而易举地挡住了我的攻击。

  我一直没有将视线完全从那团灰雾上移开,果然看到它减少了一大块体积。在怪异的手臂收回前,我急速挥刀,尽皆砍在护盾上,一个呼吸后,在怪异的手臂回援的同时,灰雾已经溃散消失。我游走脚步,在被手臂砸中前,就已经闪躲到更远处。

  蠕虫怪异盘踞在升降梯上,来回挥舞手臂,空洞般的嘴巴浮现一圈锐利的牙齿。它的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想对我说什么,看样子就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况且,它现在也的确没能发出人声。

  陡然间,我觉得有些晕眩,地面好似掀起波浪,让我无法站稳。而怪异抓住了这一时机,双臂撑地,好似发射炮弹一样,将椭圆的身体撞过来。我瞬间就明白,这种晕眩绝对是这个怪异搞的鬼。

  虽然身体失去平衡,但是,速掠超能仍旧在起作用,让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和炮弹般冲来的身躯擦身而过。我在地上打了个滚,就看到这只蠕虫怪异重重砸在前方古怪而巨大的容器上,一片破碎垮塌的声音传来,它几乎就要被掩埋了。

  第二层和第一层一样怪异,倘若说第一层还有一些人类日常生活的气息,那么第二层就完全只剩下实验室的味道了。纺锤形,锥体和圆柱体的器械随处可见,但无论仪器还是容器,最小的都有我的半身高。蠕虫怪物的体积,反而可以收容进一些大型的容器中。

  升降梯自带烛台,也是此时第二层唯一的发光点,越往周边,黑暗就越发浓郁,说不定就是亮光,将蠕虫怪异吸引过来的。在倒地的蠕虫怪物调整好身体前,我迅速扫视四周,虽然因为光线的缘故,看得不太真切,但深处一些容器里,装载的东西,其轮廓都可以和眼前的蠕虫怪异联系起来。

  这种蠕虫怪异,似乎是被刻意培育出来的。

  我正这么想着,突如其来的晕眩再一次出现。本该是蠕虫怪物尾部的地方,出现了蠕虫怪物那张拟人化却极其扭曲骇人的五官。它看起来,就像是将头和尾巴相互对调了,前肢变成了后肢。

  强忍着不舒服,我再次发射了好几次手弩,有一次,箭矢恰好钻进了张开的嘴巴。蠕虫怪异吞下这支利箭后,完全没有任何明显的不良反应,仅仅是闭上了嘴巴。然后,晕眩感立刻从脑海中消退了。

  我掏出荧粉瓶,依次砸在这只蠕虫怪异的身上。它仿佛是极为厌恶般,用力扭了扭身体,随之双臂发力,跳到了天花板上,似乎准备从上空发动袭击。我在它的阴影下奔驰,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有十几发充满腐蚀性的液体砸在我的身后,不一会就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坑洞来。期间我用手弩射击,但就和我想的一样,全被六角形的护盾挡住。

  就这样你追我赶,虽然僵持了那么一阵,但整个战斗对我而言,还谈不上什么艰难。我还想从这只蠕虫怪异身上,找到更多的证据,去看看它到底和末日真理教到底有什么关系。不过,几番周旋后,它的攻击和防御就再也没有新的花样。看似灰雾法术的喷吐能力,也不如正式巫师那么丰富,尤其是那极具特色的传送门,更是没有出现。这意味着,这只蠕虫怪异的灰雾法术能力,也就只有巫师学徒的水准罢了。当然,其防护罩配合两只强大的手臂,综合力量上要比巫师学徒更强,尽管如此,和末日真理教的正式巫师相比,它仍旧谈不上强大。

  任何一个正式巫师,都可以轻易将其斩杀。

  看清了这一点,我就不再有新的想法。几次高速穿梭的同时,挥刀消耗掉它的护盾,趁机将准备好的燃烧物投掷在它的身上。

  和在第一层碰到的怪异一样,这只蠕虫怪物对火焰的抵抗能力依旧很弱,甚至于,它的整个身躯,除了手臂之外,全都是易燃物。被火焰包裹的怪异,没几个呼吸,就从天花板摔下来。火焰****着它的身体,发出嗞嗞的声响,有黑油一样的液体,渐渐从它的身体上淌出,发出刺鼻的恶臭味。

  它疯狂地挥动手臂,却对挽救自己毫无用处,最终,手臂也力竭般垂落,又是十几秒的时间,这双手臂就从被烧穿的身体上脱落了。

  最终,这只蠕虫怪异连同火焰一起化作飞灰,被魔纹吸食,而剩下的手臂则等待我的检查。

  我用刀尖切开表皮,果然下面是没有肌肉组织的,看似骨骼的解构,其质地却和第一层怪异的甲壳相似。我用力劈砍了几下,都没有在上面留下伤痕,这个时候,我隐约想起了,为什么甲壳和手臂骨骼,都给我一种隐约的即视感。

  因为,它们很像是统治局的构造体——尽管无论视觉还是触感上,和构造体相差很多,但它的质量和用途,都和死体兵十分相似。

  不过,全身构造体的死体兵,哪怕无法使用灰雾法术,也比一般的巫师更强。而眼下的怪异,尽管战斗方式多样化,却显得如此脆弱。

  无论是第一层还是第二层的怪异,假若它们都是意识态中,“人类”的病态变形,那么,它们那柔软的地方,似乎都暗示着什么。

  这一次,我能够在怪异尸体上找到的收获更少。它比第一层的怪异,还要容易着火,除了手臂之外,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残骸。我开始考虑,是不是在面对下一个怪异的时候,不要再使用火焰了。

  我回到升降梯旁,准备摘下里面的火烛,朝这一层更深处的黑暗进发,但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前一片恍惚,身体好似掉落一个空洞,急促地下坠。

  当这种坠落感达到极致的时候,有光钻入我的眼睛,让我不由得抬起手臂挡在眼前。下一刻,清晰的景象在视野中展开。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病栋的食堂里,就在进入噩梦之前,我和这里的病人发生了冲突。但眼前的场景显然和这个认知没什么不同,我站在餐桌前,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脸,而餐盘中的食物丝毫没有动过。我放下手臂,周围没有任何人对我的动静感到好奇。食堂中的气氛很静默,缺乏活力,病人们就如同木偶一样,安安静静地进入,打饭,吃饭,离开。坐在我身旁的,的确是那个和我发生冲突的女精神病人,但是,她也仅仅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下又一下,专注地将饭菜搅拌在一起。

  不是我搅拌饭菜,而是她在搅拌饭菜。她那些神经质的话语,放在此时的她身上,却显得格格不入。我几乎无法肯定,当时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就已经是不真实的幻觉。我唯一肯定的是,自己肯定产生了幻觉,而幻觉又连接了噩梦。

  我坐回椅子上,开始吃饭,吃了几口,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女精神病人。她的样子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的确是同一个人,但现在的她更加沉默,安静,反而显得麻木又呆滞。她不吃东西,就只是搅拌着饭菜,连汤水都倒进了饭里。

  虽然在进入噩梦前,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但我又能对一个精神病人抱怨什么呢?我抓住她的手,她茫然抬起头看向我,我为她整理了凌乱的刘海和领口,然后用勺子将她盘中的饭菜舀起来,送到她的嘴边。她不发一言,好一会,张开嘴巴吃下去,慢慢地咀嚼。

  她的进食就如同慢动作。但我还是有足够的耐心,将她食盘中的饭菜都喂了下去。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饿着还是撑着。她的表情呆滞,反应极慢,缺乏沟通能力,和噩梦前我所看到的她完全不同。在这个时候,我于食堂中所看到的病人,几乎都和她一个样子。

  她吃完了饭,就在我旁边呆愣愣地坐着,直到我也吃完饭,准备离开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起身的样子。我不觉得,她会一直呆在这里,既然她被留在这个病栋,而这个病栋是如今这个样子,那么,至少这里的病人都养成了某些反射机制,可以按照时间段照顾自己。这个女人,虽然反应迟钝,但也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吧。

  即便这么想,我仍旧不愿意让这个稍微有一面之缘的女病人就这样留在这里。我抓住她的手臂,她顺从地站起来,被我牵着离开了食堂。

  我不知道这个女病人到底住在哪里,但是,另一方面,正因为这个病栋表面上没什么人看管的样子,所以,其实病人们可以选择任意一个房间居住。问题只在于,房间里是否有生活设施,而他们又是否可以照顾自己。

  牵着我的手的女病人,顺从地去了我的房间。我虽然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但在弄明白前,她可以住在这里。尽管没有人照顾,她在理论上也应该可以照顾自己,但是,我却对她怀揣着一种怜悯的情感,和一种淡淡的羁绊。我不知道,带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是为了照顾她,亦或者只是因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想一个人呆着。

  夜色渐深,房间里没有电视之类的娱乐,也没有其他的大型日用电器,甚至台灯都没有一个,照明最常用的就是蜡烛、油灯和手电筒。我点燃油灯,将女病人带到浴室中,帮她清理身体和头发。她的病人服下没有穿任何内衣,却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羞耻感,哪怕此时被我清洁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她的一切情绪和反应,都像是生锈了一样。若非她的表情呆滞,眼神茫然,在清洗一番后,光看外表和胴体,也算是美丽成熟的女性。

  我帮她套上我的另一套病人服,拿着她的病人服去清洗。然后,这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我不知道这个女病人的名字,也没打算知道。我的房间里,多出了她一个人,稍微排解了空气中的沉闷和单调。于我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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