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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2 临时会议


  原来如此,我突然明白过来,这名神秘专家也许和我一样,在之前,从未听到有人提起过同样的事情,即便他向其他人提起了,身边的人也都是“不认可”或“不理解”。并非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他的同伴,而仅仅是因为,他在此之前,从未遇到过。

  所以,才显得这么惊讶吗?

  “其实,你也没必要对我说这些。”我平静地对他说:“我无法给你答案,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而且,我觉得,这些思考也没必要告诉其他人,因为,它本来就是只应该在自己心中发酵的东西。他人的认可或不认可,对于自己是否会思考这些事情,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你会因为别人说想得太多,就不去想吗?”

  “不,当然不——只是,总会觉得,如果自己想的,得到别人的认可,亦或者,有同样想法的人存在,会比较好吧。”神秘专家再一次露出苦笑。

  “有什么好的?”我反问:“就算存在同样想法,认可自己想法的人存在,亦或者不存在,又在实质上对自己有什么帮助呢?只有将想法付之行动,期望他人的帮助,将想法告知别人才有实际意义。可是,你仅仅是在想而已吧?仅仅是想法,那就是只属于自己的,我觉得,你应该对仅仅是想法的东西,更珍惜一些。”

  “啊……你……”神秘专家看着我,有点说不出话来,“我有点觉得,无法理解你了,你真是比我还古怪的家伙。这么做,会不会太孤僻,太任性了一些?”

  “所以,你的想法,没必要对我说出来。”我平静地回答到:“我们的标准和思维方式,是不一样的,尽管,我们思考的问题,或许会是相同。我无法给你任何答案,也从没想过,从任何人那里得到答案。我所追寻的东西,是只属于我自己的答案。所以,别管我。”说罢,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真像个孩子。啊,的确是个孩子嘛,十六岁,还没成年呢。”

  这样的话,毫无意义地钻进我的耳中,又毫无意义地消失在我的心中。我沉默地离开了。

  我想,这位神秘专家还是会不断苦笑下去吧,充满疑惑,又纠结于疑惑的人生是痛苦的,就这种痛苦而言,我有共同的语言,但对于如何面对和处理这份痛苦,我和他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也许没有仔细想过,自己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给他任何暗示。我所知道的“真相”,对于只生存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无疑是十分沉重的“神秘”,哪怕只是一点,说不定都会让他对自身的存在性产生疑问,进而彻底崩溃。也许,他比我想象的更加坚强,但是,我感觉不到这一点。

  如果换做是锉刀和走火他们向我述说同样的事情,我会如何应对呢?我这么想着,但是,最终还是没有答案,只能确定一点,如果是他们的话,我会将自己所知的“真相”给予暗示的几率,要比面对这位神秘专家时更大。然而,事实上,锉刀也好,走火也好,席森神父也好,他们也从来不需要我给予什么暗示,也不需要他人口中的“真相”。他们走在自己的路上,去寻求自己的答案,承载自己的人生,无论在他人眼中,这一切是虚假或不真的,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的真实,是从他们自身出发延展开来的。他们得到其他人的承认和帮助,很好的融入团体之中,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人的承认对他们人而言,有何种绝对必要的意义。我一直认为,这就是他们“强大”的原因。

  在曾经的末日幻境中,这些强者也一度“死亡”了,而且,锉刀和走火,在很早的时期就“死亡”了,但这却并非他们“不强”的证明,至少,他们如今,还站在这里,并且,即便如今这个末日幻境崩溃,新的末日幻境产生,我想,他们仍旧会存在于那里。

  身为一个人类,处于人类社会之中,如同之前那位神秘专家的人,必然是大多数,但是,也不能否认,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些人,是“即便只有自己孤独一人也能活下去”的,他们不一定就会孤独一人,或者,就这么走上让自己孤独的道路,但是,他们的人格和精神中,拥有这样的因子。

  在这个世界里,任何强大都是有原因的,并且,一定和他们自身的精神强韧程度成正比。有这种认知的我,认为之前遇到的神秘专家,虽然也称得上精锐,但是,和锉刀、走火他们敌对的话,大概会在十招以内就会败亡。因为,他是需要他人才能活下去的人,只是一个普通优秀的,拥有神秘力量的人而已。

  我不觉得,自己是“即便只有自己孤独一人也能活下去”的那类人。在很多方面,我和那位神秘专家没什么区别,但是,有一个最本质的东西,成为了我们之间最大的差异,那就是,我所渴求的对象,并非只有人类,而陪伴在我身边的,也并非只有人类。

  “江……”我的思绪沉淀着,平静地追寻,藏在身体和灵魂的深处,看似和自己融为一体,但又充满了独立感的可怕存在。和过去一样,我找不到它,只能从隐隐的感受中,知道它的存在。

  真江的神秘性比过往还要可怕,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情况发生了。这种我所不知道的情况,让我感到一种庞大又无可捉摸的阴影,唯一庆幸的,只有“她此时就在我身边”这一点。结合我的猜想,只要我可以一直观测到她的存在,那么,就证明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是的,真江也好、左江也好、富江也好,无论是谁站在我的面前,都不值得奇怪,也不需要担忧,无论她们有多么怪异,亦或者,其出现有多么强烈的暗示感,也都不需要过多在意,最关键也最值得警戒的,就是她们不在身边,我无法直接观测到她们的时候。

  正如,在拉斯维加斯的颠倒城中,我们一度分开了。不管是被迫还是主动,这种“分开”,以及之后的无法观测,本身就充满了某种强烈的暗示意义。于我而言,只能认为,那就是“不详”。

  “亲爱的。”我对牵手走在身边的真江说。

  在相逢之后,就再次陷入最常见的自我沉湎状态的真江抬起头来,她的眼眸充满了癫狂的情绪,但又分外宁静,就好似,有某些极短恶意的想法和情绪,一直在她的心中酝酿,让人不寒而栗。但是,我却感性地认为,这样的她也是爱着我的。在和我的对视中,她突然嘻嘻笑了一下,很突兀,但也让人觉得,并不是为了面前的事情而发笑。甚至于,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发笑。她到底想到了什么呢?她在注视着我,这个目光充满了极其强烈的意志,但是,只给我一种极为混乱的感觉。在我和她相处的日子里,她所说的,我能听懂的事情,她所表达的,我能明白的情绪,都让我觉得,自己对她而言,并不具备常识中“爱人”的意义,因为,她所表达出来的“爱”,是如此的浑浊,就好似将不同的颜料搅拌在一起,最终变成了混沌又深沉的黑色。

  “不要离开我的身边。”我想了想,最终只是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不要害怕,阿川……”她缓慢又轻柔地抬起头,抚摸着我的脸颊,充满混沌和疯狂地低语:“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以怎样的形式……”她的指尖掠过我的左眼皮,仿佛若有所指,“我就在这里,我注视着你所注视的一切,而你注视的,也是我注视的一切。”

  火辣辣的痛楚,再一次经由眼球神经刺穿了大脑,我有些晕眩,再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真江已经恢复平常那不受到任何人干扰,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样子,就仿佛之前的回应,仅仅是我的错觉一样。我突然感到手腕好似被火烙了一下,全身一阵激灵,我以为是“魔纹”,但是,它并不在那里。即便来到这个统治局区域,已经是离开了中继器陷阱世界,即便夜鸦夸克被真江摧毁,我的“魔纹”仍旧没有回来。

  简而言之,在那一战之后,我一直都是“普通人”的状态,我身上所携带的一切,也仅仅是从中继器陷阱世界中带来的东西,而并非是最初进入拉斯维加斯时所携带的装备。而最强大的武器,刀状临界兵器,也没有任何可以启动的迹象——大概是因为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魔纹使者的缘故——因此,此时此刻,我几乎丧失了所有的神秘性,仅仅是没有被人注意到而已。

  这是极为危险的状态,并不是说,会被队伍抛弃之类,而是,在当下的局势中,没有和“神秘”战争的力量,几乎就是被判定了死刑。按理来说,我的心中应该极为焦躁,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仍旧和平时的行事态度没什么差别,这也是我没有被其他人看穿的重要原因。

  知道我是魔纹使者的人,到现在为止,从来都没有往我的手腕看上一眼——这一点,是否证明了,其实我的身上,仍旧是具备着某种显现的神秘性,只是暂时不作为暴力呈现出来呢?

  我一边想着,并没有做出“戴手套”这种掩饰魔纹状态的事情。现在,我要去面见最高指挥官铆钉和其他三支小队队长,他们想要知道我、左江和约翰牛的情况,而我这边,也想知道江川的情况——我在这个临时营地中没有看到她,不过,很多人都知道她存在于这里,倒是让我松了口气——我在这个时候,又不免看了一眼自娱自乐着的真江。

  左江对江川做过手脚,真江出现之后,江川又会变得如何,真的让人很难想象。如果江川的印象完全从队伍中每个人的认知中消失,那也并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但是,却也并非是可以让人毫不在意的事情。我无法阻止左江和真江的行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觉得江川是“可以消失”,“就算消失了也没什么”的人。虽然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在很短的时间中结成的,但是,无论是感性还是理想上,我认可她的存在,以及作为同伴,是为上下属关系的立场。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会这样不清不楚地完结掉,也不希望她遇到厄难。

  从某种角度来说,如果在左江变成了真江后,不知身在何处的左川,和“呆在左江身边”的江川没有发生存在性和遭遇性的变化,那么,至少可以证明,真江的神秘性对周遭影响的程度。从这个角度来说,左江和江川,也是极为重要的参照物。

  除此之外,虽然从那位神秘专家那里得知了临时营地的大概情况,但是,我对NOG的判断,以及队伍的后继计划细节,也仍旧需要从铆钉那里才能进行深入了解。与此同时,我也想试试,他们是否可以在这种最接近的距离下,察觉到我当前的状态。总而言之,这一次会面是必不可免的,我想,他们也已经准备好了。

  我牵着真江,从盘旋在墙壁上的阶梯跳下来,下方正有一队指挥六足战机搬运集装箱的神秘专家路过,他们没朝这边看上一眼,只是顾着忙活自己的事情。他们将器材和零件运到工地区——一个类似“地窖”的空洞中——我去那边看过,发现队伍正在建造的,并非是“门”这样外型显眼的东西,更像是由一台蒸汽机为动力核心,齿轮杠杆串联起来的巨大结构,自己所看到的,仅仅是尚未完成的巨大机器的“内脏”而已。

  NOG给予的图纸,到底会建造出什么东西,在建造完成之前,恐怕只有铆钉才知晓吧,甚至于,连铆钉都不知晓,只是知道“建造出来之后,就可以用它进行下一步行动”这种概要的情况,也是很有可能的。对神秘专家来说,即便自己制造的,就是这么云里雾里,连正体都不明白的东西,也不会产生太大的情绪,因为,这是很常有的事情。“神秘”的不可认知,让神秘专家在面对“神秘”的时候,早就习惯了“无法认知,不清楚是什么,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是可以利用,可以驱使,可以达成目标”的情况。NOG提供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有什么用,正体是什么,原理是什么,在整个计划中可以发挥怎样的作用,这些问题,对大多数神秘专家来说,并不是十分迫切,一定要明白的事情。

  大家要做的事情,是侵攻中继器,但是,没有人可以提供更多的情报,以及更好的计划,但是,NOG有了准备,所以,大家只需要按照计划执行就行了。NOG对情报的隐瞒让人恼火,提供的东西不明不白,但是,只要有效就没关系,而想要确认它是否有效,就必须行动起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对于充满“神秘”的景况,这个标准也是成立的。

  目前来看,所有的步骤都没有出现差错,所有的情报,都被证明了的确有效。队伍成功制造了奇怪的机器,伏击了末日真理教的巫师,带回了情报中提到的东西,NOG的计划又进了一步——这些情况,都是每个参与其中的人都能感受到的。再没有比“稳步前进”更能安定人心的东西了。

  这些态度,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即便不是在这次行动中,而是在平时的神秘事件中,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也正因为如此,这支队伍才会在这样的环境中进一步巩固和磨合,而不是在相互猜忌中分崩离析。

  就当前的情况来看,NOG事先的准备是极为充分的,从人员选拔的情况,到队伍的整合过程,应该都是“完全在预料当中”。

  我并不在意NOG到底如何“遥控”我们这支队伍,也希望他们的计划可以成功,可以让我们这些执行者省心省力,只是,在行动过程的一些细节上,我有不同的看法。而这些细节上的看法,大概也是出乎意料的,只是因为我去到过中继器陷阱世界,才会诞生的意愿。这一点,很可能不在NOG的计划中,甚至会干扰NOG的计划,而遭到其他神秘专家的否定,毕竟,那真的是极为私人的事情。

  即便如此,我仍旧要将自己的想法明确地告诉铆钉他们:不管中继器陷阱世界在整个侵攻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计划中是多么重要,多么核心,多么关键的地方,我也不希望他们从我所在的城市,乃至于,从“亚洲”登录其中。哪怕,这是他们无法选择的。如果,NOG的计划,就一定要这么做才能完成,那么,我会阻止这项计划的展开。与此同时,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去寻找替代NOG计划的新计划——即便,在他们看来,这是何等荒谬又不切实际的想法和做法。

  即便此时的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拥有任何可以用来战斗的神秘力量,明明刀状临界就在手中,也因为缺乏魔纹而无法启动,在设想到最恶劣的情况时,我也不觉得,应该退上一步,亦或者暗中行事。因为,我们也许会产生分歧,但是,至少在产生明确的分歧前,我们并非敌人,我也不打算,将他们当成敌人看待。这样的想法和感觉,促使我做出了光明正大地去了解情况,正面和铆钉他们进行交涉的决定。

  在去往铆钉那边之前,我已经重新领取了战备物资,通过联络装置跟他们进行了预约。我这边的情况,显然也得到了很大的重视,铆钉决定开一个高层会议,以整合分析我所带来的情报。中继器陷阱世界到底有多重要,足以从他们的态度中体现出来。原本,我仅仅以为,那只是一个陷阱,一个关押入侵者的监狱,然而,“卡门”的出现,以及接踵而来的神秘变化,反驳了这样的看法。

  显然,中继器陷阱世界,可不仅仅是“陷阱”这么简单,它所扮演的角色,有可能就是攻略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关键。那个世界毫无神秘性的安宁,必将被打破,这一点,在我站在这里的时候,已经是牢不可破的认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门后是一张“回”字形的会议桌,也只有桌子和椅子,样式也好,结构也好,都并非是废都建筑群的标准样式,应该是临时营地自己制作出来的。来自雇佣兵协会的最高指挥官铆钉、来自“火炬之光”的小队队长希格玛,黑巢的露易丝,以及逐日者的“变色龙”,都已经坐在桌前。唯一缺少的,只有我所隶属的小队,身为队长,出身自“网络球”的约翰牛。

  “高川,坐吧。想喝点什么?”铆钉站起来对我说。

  我牵着真江在桌前坐下,露易丝起身关上房门,外面的声音顿时消失了。

  房间里的气氛并没有因此凝重紧张起来,因为与会的每个人都没有散发出这样的情绪,这并非是作战会议,而仅仅是情报交流而已。最坏的设想,他们大概在我、左川和约翰牛消失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了。在这个意义上,我的回归,无疑证明了事情并没有朝最坏的方向发展。既然我还活着,那么,左川和约翰牛也还活着,也会有机会与队伍重新汇合,这样的看法,连我自己也都有。

  “这里有饮料?”我反问。

  “可口可乐。”希格玛队长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易拉罐。

  我突然觉得,他在演示一个黑色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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