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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9 另一半


  艾鲁卡,或者说,艾鲁卡人格,也自称为末日代理,在“现实”层面上和“高川”人格拥有同一具躯体,但确实并非高川,而是划分界限分明的另一方,是受到“病毒”的影响,从而被唤醒的肉体沉寂因子所凝聚出来的意识。更具体一点,在“现实”层面上,“艾鲁卡”所代表的那一半肉体因素,以及“高川”所代表的一半肉体因素,合起来才是完整的“高川”肉体。

  在现代生物科学中,有这样一种认识:人类的身体由各种细胞和粒子构成,这些成份在人类生命活动中,在维持生存的生理系统中,保持活跃状态的部分连一半都不到,换句话来说,真正维持人体“存活”的那些成份,并没有占据人体的全部成份。有这么一种假设,人格精神,主导人类行为的主体是由活跃的那一部分成份构成,但剩下的那些因为各种因素,而陷入沉寂的成份,却也同样具备维持生理活动和产生人格精神的完整系统,因此,当前的人类,其实是“不完整”的,仅仅是以“一半”控制着“全部”。

  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格分裂和精神混乱,乃至于生理机能的异化,从生物科学角度来解释,正是因为苏醒的“另一半”在和最初的“这一半”在争夺主导权所致。乃至于“病院”的安德医生所构想的人类补完计划,其“补完”的意义,也有很大一部分在于此——让人类在真正意义上,从过去的“一半”控制“全部”,变成“全部”控制“全部”。

  “高川”也是末日症候群患者,无论如何特殊,这一点本质却是没有改变,所以,由高川身体沉寂部分诞生的人格意志“艾鲁卡”其实是十分正常的过程。他和“高川”,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所谓的“最接近的陌生人”。

  虽然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另一半,我不想对艾鲁卡这样的存在指手画脚,如果有可能,能够和平相处就好了,说不定末日症候群这样的病症,可以在我们彼此间的理解与协作中成功化解,但是,出于极为复杂的原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种和平沟通,化解矛盾的道路,被生生切断了。从已知的情报推断,潜伏在体内的“江”很可能就是幕后黑手。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艾鲁卡是否已经想着取代“高川”,成为“活跃的一半”,让“高川”人格所代表的因子沉寂下去,甚至于彻底消除“高川”,成为掌控“全部”的唯一,这一点已经不得而知。不过,过去的高川所留下的“现实”层面的资讯中,的确存在艾鲁卡试图摆脱“江”的谋划,但是,他失败了,下场就是被“江”之力侵蚀,成为它于末日幻境中的代行者。

  就这个角度来说,当初的艾鲁卡和高川,的确拥有合作的基础,因为,“江”对两者而言都是十分可怕的,诱发一切变异的因素。

  现在再想说什么都晚了,艾鲁卡已经拥有自己独立而完整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从他的行为来看,其思维模式中,并不存在和“高川”合作的立场。我甚至有过猜想,其实就“现实”层面的生理角度来说,他也不具备这样的立场,因为,构成艾鲁卡的那些成份之所以得以苏醒,几乎完全要归于“病毒”的影响,其行为和立场,从根本基础上就不可能完全排除“江”于之后的干涉。

  艾鲁卡是敌人,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末日幻境”,无论是身体生理,还是人格精神,无论是其所作所为,还是所思所想,对“高川”而言,都是一种完全角度上的对立。在艾鲁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之前,从来都没有如此纯粹且明确对立的敌人,这种对立,已经涵盖了“高川”生存的方方面面,跨越了肉体和精神。

  即便如此,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总能打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就像是无数的高川,在心灵的深处为这世事变幻发出感慨。  

  艾鲁卡在过道另一边的位置上坐下,深红色的着装厚实沉重,一如他所给人的表面印象,而那隐藏在宽檐帽阴影下的脸庞,又如他的内在般深沉疯狂。这是个矛盾又身不由己的存在,在只有我们两人的这个幽闭空间中,充斥着一种让人不禁沉缅的气息。

  究竟,高川和艾鲁卡,是一体的两面,各自的一半,发生在一方身上的情况,几乎也可以在另一方的身上找到影子。即便外形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但仍旧不免产生一种,看到自己的另一个可能性的感觉。

  “好久不见了,高川。”艾鲁卡用那深沉又充满磁性的嗓音说着。

  “一个多月前,不才在统治局里见过吗?”我同样平静地回答到,“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你的计划吗?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确是个幽静安详,适合死亡的地方。”

  “不要说得那么恐怖嘛,高川。”艾鲁卡说:“只是为了不让其他人打扰而已,因为它就在你身上的缘故,变数总是在你的身边聚集。”

  我点点头,承认了他的说法,“江”让这个世界产生扭曲,这种扭曲让围绕着我发生的事情变得不测,从深层次的角度来说,我就是这个世界的变数,而“江”让这个变数大大增值了。就算是拥有“江”之力的艾鲁卡,大概也免不了受到这种变数放大的干扰吧?尽管拥有“江”之力,但却并非“江”之力的主人,这个力量的主人,在我的身体深处,与我一体,作为立场与我完全相反的“死敌”,这个状况不得不说让人尴尬和困扰。

  在过去的交手中,艾鲁卡想必已经吃够了这种困扰的苦头。每次都能占据上风,但结果却无法取得完全意义上的胜利。我反复琢磨过在统治局的那些日子里,最后夺取人格保存装置的那场惨烈战斗,不得不承认,“江”和我的一体化,才是真正让我取得最终成果的理由。

  “‘江’之力,会在面对我的时候产生你所不能掌控的变化,的确很烦恼吧?”我微微一笑,说到,“无法控制的力量,无论多么强大,都是一种麻烦。那么,这一次,你已经有办法解除这种顾虑了吗?”

  既然无法解决“江”和我一体化的情况,所以,尽可能将由这种情况带来的其它变因排除在外——这样的思考方式可以理解,不过,如果不能真正解决我对“江”之力的影响,仍旧是指标不治本的行为。

  “是的,我想了一个办法,所以,来此一行,既是为了验证想法,也是为了拿回我的东西。”艾鲁卡转过头来,宽檐帽投下的阴影,就如同面纱一般,即便没有帽檐的遮挡,面对面相视时,仍旧只能看到,在那浓重的阴影中,看不清其他五官,唯独一双红色的眼睛,如同开裂于黑暗中,凝视着这边。

  这是只要见到,就能明确“此存在为异类”的模样。

  “拿回……你的东西?”我虽然情绪平静,但也不由得反问。验证想法是怎样一个情况,已经可以猜想得到。刻意营造了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无非就是战上一场。虽然他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我也觉得,若非有足够的把握,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换句话来说,他这么快就有了把握,想必也是一种世界进程加速的证明。但是,后面的说法,“拿回自己的东西”就让人不怎么明白了。

  “魔纹超能,那本就不是你的东西。”艾鲁卡没有卖关子,直接说到:“也许你已经忘记了,这个魔纹到底是怎么得来的,但是,它和它所产生的力量,从根本上是源于我的存在。”

  如此说着,他凝视着我:“不明白吗?仔细想想,你并非那么无知,高川。正常人不可能拥有如此异常的力量,魔纹引导出的,是人类自己,却又并非全然如此的力量。”他的描述模糊而暧昧,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本来就是相当暧昧的东西。

  因为——

  “这是人体中沉寂因子的力量。”如果不是有脑硬体的话,我的心情想必是沉重的吧,尽管早就意识到了,但是,如此深刻的意识到,从这个角度的理解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影响,还是第一次。

  “是的,构成普通人的那部分,其效能已经被全部利用上了,构成了普通人的本能和常识。那么,同样类似于本能,却超出常识的那部分力量,又是来自于什么地方呢?”艾鲁卡沉静地说:“自然是来自于在千万年的时光中,逐渐沉寂的,已经不被需要的那部分。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体内,沉寂的部分已经苏醒,魔纹本身起的不过是引导作用而已。但是,无论如何,沉寂部分的力量,仍旧是属于沉寂部分的。”他用一种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我,“现在,作为体内沉寂的那部分,我将取回我的力量。”

  也就是说,不单单是魔纹,所有非常识性的力量,都要被剥夺吗?我如此想着,被剥夺后,自己就会成为一个普通人?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是极为矛盾的,因为,此时的我所具备的特殊性,让我不可能再回归一个普通人,这也同样意味着,我身上的非常识性力量,不是说剥夺就能剥夺的,因为它的成份,已经变得无比复杂了,而不再单纯源于沉寂部分。

  这种情况,艾鲁卡不可能不明白,但是,他的态度,却相当明确,没有任何掩饰。他的确就是这么认为的——现在的他,能够剥夺我的超常力量。

  “口气真大,你该如何应付‘江’,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在我的身上留下的痕迹呢?”我反问到,但是,看他的眼神,也能知道,口头的辩驳毫无意义,所以——

  “如果可以做得到,就来试试吧。”我站起来,对其张开双手。

  “是啊,寒暄到这个时候,也应该结束了。”艾鲁卡正准备站起来。之前张开双手,假装一副不设防以示嘲讽的我启动了伪速掠,以这个状态下最速的界限猛扑上前,朝他的脑袋挥去拳头。

  谁会在面对死敌的时候,还讲究风度和公平呀?至少,在脑硬体中,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为此感到羞愧。我从来都没有小看艾鲁卡,他的到来,他的说法,如果不是没有一定程度的可能性,是不可能付之行动的,如果他真的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那么,只要让他没机会去做就可以了。

  我已经用尽全力,虽然并非是最强的力量,但是,在没有足够时间积蓄力量的情况下,也无法突破这个极限。

  艾鲁卡才刚刚起身,动作还没完成,拳头已经轰击在他的脑袋上,下一刻,那颗脑袋就如同水袋一般破掉了,鲜血和肉沫噼里啪啦地甩在对面的舱壁和玻璃上。维持起身姿势的无头身躯,从颈部喷出的血柱直直喷起,场面血腥无比。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样的伤害无疑是绝对致命的,但我却毫不犹豫地紧接着拳打脚踢,将这具无头身躯彻底粉碎,即便如此,我仍旧不觉得已经杀死了艾鲁卡。

  毕竟,艾鲁卡可是身负“江”之力的存在,而“江”之力,通常都以“血液”和“不死性”的性质体现出来。只是肉体被撕碎的话,完全没有大碍,只要血液存在,就足以在短时间内重构,甚至于,失去肉体的束缚,以血液形态展现出来的“江”之力,更加具有侵略性。

  我向后跃起,躲开最大股的血水,半空中掏出左轮枪,将全部六发子弹打在那一大滩残肢和鲜血中。所有的动作,在身体从空中落下前就完成了,爆裂燃烧弹溅起的火星,瞬间就扩散成烈焰,席卷了艾鲁卡的血肉。

  熊熊的烈火仍旧无法平息我心中那强烈的想法,艾鲁卡从头到尾都没有躲避和反击,并不让我觉得,是他根本来不及进行躲避和反击,就算被火焰灼烧着血肉,也无法让他真正身陷死亡。尽管眼前的血肉没有丝毫动静,但是,却让我下意识觉得,它们在蠢蠢欲动。

  脑硬体急速转动,思考着艾鲁卡复活后的应对,但是,我完全想不到,自己身上除了“江”所可能产生的影响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应付这个男人。在过去的交手中,我从来都没有一次占据真正意义上的上风,我所掌握的神秘,对其他人来说十分强大,但是对上拥有“江”之力的艾鲁卡却显得极为苍白无力。

  “就如同过去一样,起初的挣扎都是这么的无力。”声音在机舱中盘旋着,艾鲁卡果然没有死亡,而且,从声音和语气来看,之前的攻击根本就没有起到效果。被灼烧的血肉,变成了一片血红色的雾气迅速在机舱中蔓延,一个眨眼,就占据了视野的一半,再一个眨眼,便于机舱中无处不在。我觉得自己仿佛被一个无比巨大的生物吞进了肚子里。

  我上弹开枪,大量的特殊子弹朝四周倾泻,又拔出双刀,在红雾中劈砍,但换来的,只是艾鲁卡“无用!无用!”的疯狂回应。

  他狂笑着,声音在机舱中盘旋,根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源头。但只是几声后,那狂肆就猛然凝固下来,用那显得格外深沉的语气说:“真是狼狈呀,高川。但是,过去也是如此,狼狈开始,难以预测的结果——现在,就让我验证一下吧。”伴随着话语,扩散在机舱中每一处角落的血红雾气纷纷朝我扑来,之前我就已经处于红雾中,无法避免触碰到它们,而如今,它们不仅主动覆盖上来,更如有生命般,用力朝我的肌肤中钻去。

  我朝自己的身体开枪,义体防御住爆裂燃烧弹的威力后,被熊熊的火焰灼烧着。燃烧、火焰和灼热,对覆盖在肌体表面的红雾还是具备一定影响的,视网膜屏幕中,义体被侵蚀的警报降低了一个等级,我扑向红雾朝这边集中后,于其他地方露出的空白。

  “真是果断。”空间中传来鼓掌的声音,语气中却既没有赞叹,也没有嘲讽,只是一片深湖般的深沉平静,让人可以强烈感受到,那种运筹帷幄的自信,“但是,我已经抓住你了。”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猛然生出一种,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的感觉,但是,在这种消失感结束之前,我的左眼剧烈跳动起来。有什么东西,以眼球为核心,在体内苏醒了,并且主导了身体的运作,就连脑硬体也无法阻止,视网膜屏幕弹出一个又一个乱码的红色警告窗口。这熟悉的体验,让我明白,“江”的干涉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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